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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叶途29岁，穷了29年。他最知道的，就是穷的滋味。
一间小土坯房，墙透风，房顶透天。屋里墙壁常年烟熏火燎，乌蒙蒙黑，从房顶坠下一根根陈年的油丝。从他记事起，就跟奶奶住在那所小土房子里。奶奶说妈妈是个坏女人，跟人跑了。爸爸出去打工，很久没有音讯。奶奶种地，喂几只鸡，捡拾人家扔掉的垃圾，勉强养活他。
上学后，没人愿意跟他坐同桌，都嫌他臭。他只有一身衣服，冬夏都穿着，常年不洗，怎么能不臭呢？老师也厌弃他，让他坐在教室最后，把门口，一个人一桌。
中午不回家，同学们都聚在一起吃午饭，有的是米饭炒菜，有的是烙饼卷菜，还有的是馒头鸡蛋……大家围在一起，你吃我一口菜，我揪你一块饼，说说笑笑，高高兴兴。
只有他，远远地离开人群，他的饭盒里永远是两块玉米饼子，冬天的时候，偶尔是两根红薯，没有炒菜，只有一块奶奶自己腌的大萝卜咸菜。
穷，像一道湍急的大河，把他和同龄的伙伴分割开。他孤零零站在这头，看着那头的风景。
上了中学，他更加沉默，因为贫寒，他自尊心时时处在羞愧中。
一天，他刚走进教室，所有人都齐刷刷盯向他。在这么多人的目光下，他惶惑不安。
他刚坐到自己位置上，班长走过来问他：“叶途，王晓红的钱丢了。是你拿的不？”
他摇头。
“肯定是你！你别不承认，赶快还给她！”一个女生尖着嗓子叫。
“我没拿！”叶途辩解，脸红了。他不适应跟人说话。
“肯定是你！交出来！交出来！”好几个同学嚷嚷起来，人渐渐围到他桌前。
他心里委屈，气愤，趴在桌上，不理他们了。
“你别装死！看老师来了怎么收拾你！”
老师来了，听了同学们的七嘴八舌，把他叫到办公室：“叶途，要是你拿了赶紧还给人家，这事我不会跟同学们说的。”老师的循循善诱，让他错以为真是自己拿了同学们的钱。
老师见他不承认，翻遍了他的口袋和书包，并没翻出钱来
同学们不依不饶，围着他堵着他逼他交出钱来。
“说了不是我，凭什么赖我？凭什么让我还钱？”他哭着喊。
“就你穷！”
那一刻，他知道了，原来，穷，是带着原罪的。
他用退学的方式抗拒这场诬陷。
15岁那年，奶奶死了。
他离开那所住了15年的小土房。在晨雾中，灰暗，摇摇欲坠的小土房，还曾多次入他的梦。但是，他再也没有回去过。房子，应该早就塌了吧，他，也早已消失在那些人的记忆中了吧。
②
像一枚随风飘零的叶子，叶途飘到过很多地方。
迫于生计，他搬过砖，挖过沟，卸过货，扛过包……干的都是最脏最苦最累的活。他偶尔也买买彩票，做个发财的梦，却连个小奖都没中过。
不管怎样，现在的他，29岁的叶途，在小城一所中学做了保安。温饱之外，他还交了个女朋友，他觉着，生活也开始厚待他了。
叶途的女朋友小梅，是学校附近小饭馆的服务员，胖胖的，圆圆的脸，滚圆的身子。叶途喜欢，抱在怀里感觉很踏实。
小梅人很朴实，虽然挣钱不多，但是从不乱花钱，除了留下生活必要的开支，其他的都存起来。
每一次发工资，存完钱，小梅都会把存折拿给叶途看，兴奋的脸蛋红红：“叶途，叶途，我们有两万块钱了呀！”
叶途看着小梅高兴的样子，脸上也笑着，心里却很悲哀。他知道，要想跟小梅结婚，这钱还差的很远。光靠他们俩这点工资，是不行的。
钱，钱，钱，怎么才能挣到钱呢？
叶途在传达室值班，两个执勤老师聊天。
一个问：“新修那趟公路从你们村过吧？占地没有？”
另一个老师答：“占了。补偿了30万。”
“行啊，可以换辆车了。”
“没有，我把钱放到我一个老同学那，他是做网贷的，一年10%的利息。”
问话的老师惊讶不已，“那你一年有3万块钱的收入啊！能顶一个人的工资了！”
“还行吧，不然，放银行里，等于白给银行用。”
叶途听了羡慕啊，这一年的利息都比自己工资多呢。有钱，真好啊！
叶途也想知道“网贷”是怎么回事，用手机上网一搜，居然有这么多网站是做这个的，利息有高的，有低的，高的有20%呢。要是把自己的两万块钱放到网上投资，那一年的利息也等于自己一个多月的工资呢。怪不得人家有钱人越来越有钱，原来人家的钱都是大钱生出来的。
晚上，叶途把自己的想法跟小梅说了。小梅不放心，犹豫不决，“这个，靠谱吗？”
“你想，那老师的同学就是干这个的，有啥不靠谱的。咱们也得学理财。”
小梅不愿意，但是听叶途说的似乎也有道理，就把卡给了叶途。
叶途比较了几个网站，选择了一个收益比较高的，注册，投资，一切完成，挺得意，自己也成了个投资理财的人。
第一个月利息到账，333.33，叶途把钱提取出来，带着小梅吃了一顿肯德基，两个人看了一场电影，还买了平时舍不得买的樱桃。
小梅心疼钱，叶途捏捏她的脸蛋：“以后，我们每个月把钱都这里，相当于又有一个人帮我们一起挣钱呢。”
两个月后，叶途投资的网站登不上去了。叶途慌了，赶快打电话报警，但是，笔录之后，派出所的人说，这是经济案件，属于经侦科管。叶途去了经侦，经侦科接待他的人说，不构成立案条件。
叶途脑子里混沌一片，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他和小梅辛辛苦苦攒了一年的钱，说没就没了。该死的骗子！他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小梅知道钱没了，哭了。哭过之后，安慰叶途：“反正也没了，就当我们花钱买个教训，以不做这种蠢事了。踏踏实实攒钱。”
叶途希望小梅骂自己一顿，打自己一顿都行，只要她出了气。可是小梅这样说，让他心里更难受。他抱着小梅，只说出一句：“你放心。”
叶途把烟戒了，也不喝酒，虽然这样省不下几个钱，但是他要为自己犯的错误做出个态度来。
③
日子平平淡淡过着，叶途的心里时时涌动着找机会赚钱的小波澜。
叶途微信上加进来一个人，网名叫“静静”。静静27岁，离异，带一个6岁的娃娃。
叶途看过静静的照片，很美，身上的衣服和包包都是名牌。保养得特别好，看上去像个二十多岁的女孩。身后的坐骑是一辆奥迪Q5，显然，静静的日子过得不错。
两个人都有过不幸的童年，聊的很投机。叶途慢慢了解到，静静是一所学校的音乐老师，有一个哥哥，是搞工程的。静静有时候也从哥哥手里接点小活，转手给别人做，赚个中间差。这样，日子过得还不错。离异后，前夫混的很惨，曾经多次求复合，被静静拒绝了。她想找一个爱她疼她不会再伤害她的人。
叶途再跟静静聊天的时候，语气里多了关怀体贴。静静对他的感觉也越来越依赖。有一次，静静对叶途说：“习惯了每天收到你的问候和关心，心里很暖。真希望永远都能拥有这份温暖。”
叶途的心“不楞”一下，像一条鱼在心头轻轻摆了一下尾，扫过他的心房。
静静的美丽，静静的富有，静静轻易间转手就能赚来几万块钱的能力，无一不吸引他。
叶途的心从小梅身上收回一半，用到静静那里去了。甜言蜜语，嘘寒问暖，静静成了一盏明灯，吸引着叶途向她扑过去。他坚信，静静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爬出贫穷深坑的女神。她并不嫌弃他的困顿，反而给他很多的柔情和鼓励。所以，当静静问他：“你结婚了吗？有女朋友吗？”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没有。穷，没有人看上我。”
他听见静静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么轻，却重重砸在他的耳膜上，连心都跟着一颤。
静静打电话给他：“我手里有个活，暑假里开工，有点大，你能过来帮我吗？”
叶途心里的小火苗腾地燃起更高的烈焰，说话都结巴起来：“行，行，当，当然。”
吃饭的时候，静静发过信息来：“想你了。”
小梅看到，问：“静静是谁？”
“一个网友。”
小梅伸手拿过他的手机，看看了他们的聊天记录。
“就这些？”
叶途不说话。
小梅打字发过去：“我是叶途女朋友，你是谁？”
静静很快回：“他说他没有女朋友。”
“现在你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无所谓啊，我就是想让他帮我做点事。”
“那你们说那些亲密的话算怎么回事？”
“习惯了他每天的关心。”
“你的意思是想跟他在一起？他有女朋友，他也没钱。”小梅生气了。
“我不在乎钱，我自己有钱，只要对我好就行。”
小梅把手机还给叶途。
“你选择吧。”
“小梅，你听说我，我只是为了能得到这个活，挣钱。”
小梅无力地笑笑。“叶途，我是没钱，可是我也不要用钱玷污的感情。”小梅的神情决绝起来：“1，选择她，我们断。2，我们继续，删除拉黑她，永远不再联系。”
叶途想想，当着小梅的面，删除了静静的微信和电话。“小梅，你相信我，我心里只有你和这个家。”
④
暑假来了，叶途辞了工。
他对小梅说，朋友家正在搞拆迁，接下很多活，缺人带工。他过去帮一把，等活结束，他拿了钱就回。
叶途走了。
小梅送叶途到车站，看着车开远，眼泪掉下来。
小梅看到了叶途手机上定的车票，是去往广西，而那个静静，就在广西。
小梅跟静静有过私下的聊天，她知道其实叶途并没有跟静静断了联系。静静给小梅看过他们的聊天记录。
小梅问她：“这样一个男人，你觉得值得吗？”
静静说：“只要对我好，别的我都不在乎。”忽而转了口气，对小梅说：“其实，我觉得跟你也挺聊得来，说不定我们两个也能成为朋友呢！”
小梅觉得这个人不正常，肯定有问题。既然叶途铁了心往里钻，那就让他去吧，人，只有自己碰得头破血流，才会知道厉害。
小梅虽然没有钱，但是她并不需要一个不懂得珍惜的人。
她删除了叶途的微信QQ，拉黑了他的电话。
“亲爱的，我到了车站。”叶途的消息并没有发送出去，手机上显示，小梅已经把他删除，打电话过去，也已经拉黑。
叶途笑笑，也把小梅删除。这样挺好，他可以一身轻松地，奔向他的美好前程。
转乘，上车，到站，下车。
亲爱的静静和她的哥哥等在出站口，接上叶途，回家。
那是个安静的小区，门口一个大的喷水池，但是已经废弃，漏出池底干涸丑陋的污泥。
敲门，开门，一群男男女女二十几人，列成两队，秩序井然，随着静静的介绍：“欢迎新朋友加入。”热烈的掌声响起来。
叶途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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