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那年,我读书了,那种七岁和十七岁能坐在同一个教室的扫盲班。上学时,我霸道的像一道闪电。几乎没有人能入我的法眼,谁谁都那么庸俗平凡。倒不是希望有谁能成仙,只想有个大神,让我膜拜一下就好。结果,一直到今天,我仍然没有偶像。
偶像,我认为不是非要像明星那样耀眼。平凡的人,也能让人佩服,能遇见一个真心让自己折服的人,其实不容易。童年时代,我曾佩服过一个人,那个人叫“老赖刁”。
此人原名叫什么,估计没有几个人能知道,他是个无保户,而且身患残疾。“老赖刁”是村里人给他起的外号,原因是他古怪刁蛮。他只有一条腿,一只眼,但奔跑起来超级快。那时候,他大概六十岁出头,我看过他飞奔的样孑。那是在我懵懂的年纪里,第一次佩服一个人。
五月的麦田,刚刚收割完毕,一望无际的麦茬,在太阳底下,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田地里,稀稀拉拉的有一些被遗落的麦穗,守望了一年的农民们,深知粒粒艰辛苦。收获完大田地,自然想捡一点外快,抽空之余,都会不经意的弯下腰,捡起沉甸甸的麦穗。“老赖刁”是生产队里看仓库的,他的工作是看管粮食,防止别人搞小动作。
那天中午,放学回家,嫂子叫我给田里干活的家人送饭。我提溜着个沙布包,里面是嫂子焖的土豆块,嫂子做饭的手艺实在是高,她硬是把素菜烧得像肉一样味道。虽然一天吃三顿土豆,我们仍然百吃不厌。闻着香味,有点馋,想偷尝一块,我得找个隐蔽的地方。跨过顺水渠,向着两个草垛中间走去,靠着遮挡,偷吃一块土豆。
刚坐下,就听见一片起哄似的吆喝,我一惊,立马起身,探出头来,想看个究竟。远处有一个人在狂奔,他的姿势,近乎起飞。“老赖刁”柱着自制的拐杖,那拐杖绝对不是普通的拐杖,像是个发动机,拐杖比那条正常的腿更灵活。在他的脚下,没有沿埂,水渠,所有的路如履平地。为了保持身体平衡,他的另一只手像翅膀一样张开。像极了一只展翅的老鹰,那种雄赳赳的样子,着实令我佩服。
他追赶的方向,是一群孩子,跟我一样刚放学的孩子,到田里可能想挖点山芋或者扯点毛豆角烧着吃,结果被发现了。孩子们四处逃窜,有两个向我这边跑来。我们那个年纪的孩子,看见“老赖刁”都害怕,因为多多少少都干过点坏事,基本上都被他追过。眼看着他向我这边飞奔而来,我一着急,抄起纱布包,撒腿就跑。背后的吆喝声,越来越远……
我跑到一个自认为安全的地方,坐下来喘口气。转念一想很懊恼,我为什么要跑?我今天又没做坏事,跑这么远,我还得折回去,田里干活的家人还没吃到饭呢。顿时,心里萌生出无数个埋怨。怨那几个孩子,为什么要朝我这个方向跑?怨那“老赖刁”太过凶狠,怨自己太傻……
我悻悻的往回走,一路上不光疲惫,还垂头丧气,对“老赖刁”更是恨的咬牙切齿。当我又路过社房(老赖刁住所)的时候,我向里张望一下。正巧,他也在向外面张望,与我的眼神碰了个正着。我本能的加快脚步,想赶紧离开这事非之地。却听见他叫了一声:“小丫头,站住。”我心里一怔,脚下想溜,但还是站住了。他的声音里,我似乎感觉到有一丝温和。
他拄着拐仗,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把熟的山芋干说:“刚才我又不是追你,你干吗要跑?”我低着头,呢呢喃喃的,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他又说:“赶紧去给家里人送饭吧。”我一听,如获赦令,转身就跑,想赶紧离开这个恐惧的人。
日月更替,我渐渐长大,一九八二年分田到户以后,“老赖刁”没有了用武之地。他住在生产队的老房子里,孤孤单单一个人,很少与人来往,也很少有人去看他。他落魄的景象,可想而知,准确的说,他在混吃等死。
我记忆里的某一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又去了社房,看见了“老赖刁”。他的样子很凄惨,屋子里潮湿,黑暗,特别脏。地上几块土砖垒起来的就算床,上面铺着一些稻草。一床破旧的被子,棉絮已经露出来,被面也已经找不到原生色。
当时,他正在土灶上热饭。热饭的器具是一个瓦罐,剩饭好像是面疙瘩。他用一个脏兮兮的勺子,去搅动锅里面的饭。我伸头看了一下,饭是乱七八糟的颜色,里面好像有许多东西在蠕动。我的嗓子一阵恶心,转过头来,看他凄惨的样子,甚是可怜。
人到暮年,谁又能知道自己将要过什么样的日子?年轻时,激情四射,凡事都想跃跃欲试。年迈时,枉含一口怨气,偷度余生,气若游丝……
本文作者:董善芹,女,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江苏省杂文学会会员,常州市作协会员。作品偶见于市区级报刊杂志,有诗集《岁月深处的痕迹》。
老赖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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