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冲撞丨消失的自然村

非·冲撞丨消失的自然村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当年威风八面，吆五喝六的小队长，如今已风烛残年。由他管辖的一亩三地，当然，这数量只是个说词，实际一万三干亩也绰绰有余，反正绵延不绝山水之间，基本地名都随他姓。

偌大面积里星罗棋布的人户，不知什么时侯，基于什么缘故，八成乱世深山老林躲，盛世城区乡镇挤。所以陆陆续续地在迁徙中。

队长世袭权利帝国的春秋大梦正香着呢，接力的还在孕育之中，没想到这快，就被我第一个叛逆者炒了他二百五队长的鱿鱼，从此揭开惹不起躲得起的新篇章。

队长见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的大势已去。从来吼、打就赶不走的从前，转眼舔着脸哄不好还留不住，甚至都不屑一顾，仅有的残兵败将，别指望吃贡！且泥菩萨过江，自保就困难。唉声叹气连带作用，那口子感染，接力的见出世无益，胎死腹中。

最终是托福好政策，由乡政府在山下交通便利的地方建好房子，每人25平白送安置。队长这才收敛锋芒，搭顺风车也被列为无劳力困难户，一道迁住山下，从将军跌落到奴隶都没资格当。

赫赫有名的队长，今已无一兵一卒，突然过哪根葱都不算的日子，越发不适应，昔日的嚣张跋扈，岂服一落千丈。队长吵着闹着丫头，要姑爷不惜一切代价搬出城。顾虑和老弱病残住新农村，早晚把自己给住傻了。

一门心思出城去看看，从他手心第一个逃出去的狗娃子，如今混成什么样了？其余混的怎么样？如果都不景气，他心里才能舒坦。

哼？想当年我队长至尊星耀，吃香喝辣……牙根就没正眼看过地主小崽-狗娃子。既然他小王八犊子就能在城里立足，我为什么要憋屈在山下苟且偷生呢？虽然有所耳闻，说好说坏，但坚信眼见为实。

队里人就像传染病，心照不宣都有队长这种妒忌心理，盘算着如果狗娃子落井了，就近也方便下石。所以形成了势不可挡的迁徙，舍家弃业，照抄狗娃子摆脱大山的束缚。

可惜了一个大村子，每家每户单门独院，各十来八间干打垒或青砖黛瓦木楼板的房屋。哪家就大规模占面积，可想而知一个大队差不多百八十户，该空置多少房子？

悬崖峭壁，羊肠小道，至今不通机耕路，不通电……仅凭肩挑背驮数十里，再请车运输几百里才能进城，豆腐盘成肉价！经济账不得不算，一草一木就不值当带走？

山不转水转，今日在城乡结合部，因一家老邻居过喜事。不管是阔别已久的情敌，还是剑拔弩张过的仇人，抑或是跟风门缝里瞧人的队伍。久别重逢，又转到一块。我长草短草一把挽起来，刻意同席，套套近乎，打开话匣子，叙叙旧，拉拉家常。

其实我早听说都在一个城里住，但很难邂逅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县城，怎么就遇不到呢？我还纳闷过，今天在酒桌上才恍然大悟。

一，大都离不开土地养家糊口，出城也局限选择了十环以外的辽阔无垠，尤其土地不值钱区域的破旧房定居。走出大山任然没有摆脱拮据，除年轻人北漂、南下淘金外，其余继续种地。日复一日，脸朝黄土背朝天，捡土地当农民，还乐此不疲。

二，一晃都老了，不仅活动范围局限在房前屋后，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就算是在城里迎面闯，擦肩过，自然也不认识谁是谁的谁。人老珠黄走五型！

咋看都是陌生人。

因脑海里只停留着年轻的记忆，如今老态龙钟，模样大变，能认出来的已十分稀少。虽过往的事，好的，坏的，似乎已刻骨铭心，带有共性，很难忘却。但，很多已物是人非。能把握的只有席间推杯换盏其次，嘘寒问暖，家长里短，满满回忆，些许追悔。

宴席首座，队长自己选的，习惯使然非他莫属-鸡头朝拜着他。谁要不懂规矩放错了位置，他会主动纠正，直接端到面前，有这道寓意深长的大菜才尽兴。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队长皮笑肉不笑地指着我，语无伦次。似示意干杯，又似招呼用菜；更像不服气的挑衅，你……你……你……

队长你……够了才识时务者为俊杰地竖起大拇指，活像猜锤头剪子布，手上乾坤，风云变幻，故弄玄虚开始作报告：

我领导过的几百号社员，看走眼的真的只有你一个。没想到的是，我处处设防，你娃子还是考学了，一个跟斗云十万八千里。打我脸呀，十几岁就跑到城里安家落户，一辈子不靠锄头把吃饭。服！不得不服，你算这个-比划着的大指头！

你不知道啊，大集体改私有化以后，你嫂子记仇，说我之前有权没照顾过她，还借计划生育欺负他男人，没收木匠工具好几次。跟我们那口子争地畔可凶了，就为出气。

好端端的一块菜园子，双方经常为多或少挖一锄头土，再或南瓜藤爬过巴掌宽的地界，自己吃了多大亏，人家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不血淋淋地咒骂，就往死里打架。呵斥南瓜藤若识大体就自己掉头转向，不然一锄头下去斩断藤蔓脑袋。

几个小伙子就拉不开你嫂子和我们那口子两的肉搏战，由此见证了女人一旦发怒，比男人厉害百倍，别看你嫂子貌似文静优雅，那是在人前装的斯文。

我插一句不好听的：还不是你们得意忘形，欺人太甚！队长：就知道你要这么说。我们都是梁山英雄，不打不相识。我嗤之以鼻，想说他脸比城墙转拐还要厚，比如不当，诋毁英雄。忍住没说，唾弃地问后来呢？

队长脸红一下白一下镇定道，后来你嫂子在地畔栽了一排枣子树，几年后遮住你我家一大片地不长庄稼，两败俱伤。我们那人哪甘示弱，当机立断，间隔一巴掌宽，对栽一排花椒树，刺得出界枝条长再好枣子，你嫂子就没法摘。

斗气争高下，腿子变勤快。两冤家经常起早贪黑巡视，谁也不敢动谁树苗一株一枝一叶一果。都记着数呢！但凡少了，二话不说，直接日本鬼子进村扫荡似的，干掉对方的几倍。

别说，枣子品种不错，个大味甜。你嫂子百密一疏，我们那人总会偷摘你那边的回来犒劳我。

花椒也争气得疯长。我们那人开始急于求成，怕自己花椒长不赢你家枣树，偷偷买袋尿素催生。

平时庄稼就舍不得使用尿素的，就为杠精。你说这些女人惹得不，哈哈哈！见笑，今天倒屎肠子！干杯！来！这屎肠子三字出口，遭全体白眼，队长见风使舵，立马陪笑说，失言，忌口，自己罚酒，咕咚就是两杯。

队长报告继续:狗，听说你嫂子一家都迁到江城去了？我托着腮，边听边应诺。我觉得队长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好心地问：她们还好吧？何苦相互为难呢？其实她们还是表姊妹，沾亲带故的；山上地宽得没边，她们偏偏为那巴掌宽边界寸土不让，脸红脖子粗，一直记仇，不共戴天。

现在，那个大队就不存在了，枣树和花椒还虎视眈眈，相互撕咬，长在一起，珠不联璧不合。但凡要摘其中一样，都防止挨刺。后来就用竹竿丫杈摘取。逼出来的办法，也不失为算个好法子。

唉！不知不觉我们都老了，能有机会交换一下意见多好，让她们下一代有个往来，也是好的。我仿佛第一次听到队长说人话，真是鸟之将死齐鸣也哀。

喝酒，难得一见，吃好喝好为要！吃菜，免得凉了味道差，我打圆场招呼听众。没想到大家都抢着致歉：其实家家都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

欺负成分高呗！动不动就是地主娃子，好像谁不联合欺负，就会得罪重要人物。干杯，为当年的幼稚干道歉酒，我先干为敬，并自罚三杯。一人牵头，引起效仿，纷纷自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感慨万千不虚此行！

也有人台词标新立异地恭维：听说大报小刊就登你的文章，求求你别写我们，要怪就怪那个时代，其实你们一家可是好人。公费给你们的药又不多，凭心而论，我们哪家小孩大人没救过急，简直是斗米养仇人。

荒山野岭的，不知从哪家开始，动辄有需求就找你父母。活菩萨，有求必应，一直有你们一家人化险为夷。自你出城把你们一家人接走，给我们带来了十分不便，所以才要邯郸学步。

席间觥筹交错，频频碰杯，叮当作响。都抢着喝感谢酒，说感谢我二老的酒要我带，说好事可做的多了。说可惜你二老百年的事都不知道……

我实在忍不住提往事，腾地一下站起身，不请自饮了一满杯酒，借着酒劲，就事论事怒指桌上几个当事人牢骚:

知道我们一家人善良，还明知故犯欺负人。我门前一角挡土墙垮了，与你胡三八竿子打不着，你父亲硬是不要我们维修，巴不得我们房子垮塌，他好看笑话，啥人啊！

那是父亲的不对，与我没关系，再说！他老人家也遭报应了，至今不知道死在哪，得老年痴呆症，出走至今十几二十年未归。八成在山上被野兽当了美餐，说罢泣不成声地抹泪。

我怒不可遏，顶撞胡三。别猫哭老鼠-假慈悲，挡土墙的事就算如你所说，是你父亲唆使？但你可以选择不参与或阻止吧？你没有，今天卸责，只能证明自圆其说？

还有，大风刮倒的那棵特大柿子树呢？可是我发现的吧。先来后到的规矩就不讲，你为什么要抢呢？哪怕看中树高大标直，提议分给你一截，我也好想点。

结果好意思独占，在地炉子上当柴火烧一冬三个月，而我是号着给学校做课桌凳用的。围度那么粗，树身做桌面就不用拼接，整张无缝隙课桌多好。估摸能做上十几套呢？树枝一截就够四个桌腿，刚刚好。可惜了，你一屋的败家子！

若不是我妈非要让我放弃，你们锯树的那会我都已经决定，一石头干爬下你的。不该我妈挑水时正好看到我高举脸盆大石块要砸你脑袋，硬是不声不吭舍水救了你。把我拉回去说要剁我手，关了一天禁闭，逼写了保证书，要我保证不再惹事。

因为有次在操场打陀螺，我的鞭子被高年级学生给强行折断了，理由是说我刷到了他脸。我怒不可遏，找个木棒，冷不防扪到他太阳穴处，瞬间起拳头大个包。

后来得知是父亲送病号回家的，向家长道歉，还赔了医药费，人家还不依不饶，要纠集群众斗争我父亲，厉害人没邀请到位，才偃旗息鼓。

现在回想起来，我应该感谢妈的善良。

所谓吃亏是福，假如我再任性一下，你肯定跟那棵壮不经风的柿树差不多，成植物人。当然，那树不抗风的原因是蚂蚁啃空了树蔸所致。决不是无缘无故地要倒伏。

啊！还有这一幕，我说咋了，每次打架没赢过你，抢树例外呢？不知道吧？

没偿到脑袋开花的滋味过，所以横行乡野。胡三气的干眨眼，喜宴如同鸿门宴，被羞辱到恨不得钻地缝。

收拾胡三，差不多得了。趁热打铁转向队长：还有你--队长，我七天达八夜也控诉不完你的罪恶，吃定批发给我们一家小鞋穿。

逼我妈放弃手艺，下地干重活；逼我弱冠之年的哥我姐常年远天远地搞建设，做义务工；逼我有学不能上，要我童工给你干大人的活。

我抽空学着大人挖药材挣钱养家还不许。是你逼得我走投无路，十磨九乱，只剩凿壁偷光考学这一搏决生死了。还好，皇天不负有心人，榜上有名才迎来转机的。说实话，那时候我看到你队长，就像老鼠看到猫，瑟瑟发抖，不敢言语。

控诉间，我眼里喷射出仇恨的火焰。扬起拳头比划，等这天很久了。我只顾痛快淋漓地发泄，察觉大家面面相觑。惊诧我少年装了一肚子苦水，走的义无反顾，今天借酒一吐为快！个个五味杂陈，后悔同席。

挨训的表情尴尬至极不说，其余几位，像条件反射，也耷拉着准备挨训，猜不到下一个会拿谁开刀，被怎样一顿连珠炮般数落……

令他们想不到的是我会急刹车。话锋一转，再满上一杯，走到头勾九十度的胡三面前相拥对饮，冰释前嫌。转身又走到队长面前，拱手释怀。

在我离开座位时，大家心都提到嗓子眼，以为不将酒泼在队长或胡三的脸上，就挥拳打他四个青眼窝，然后扔掉杯子扬长而去，因出完气的流程大抵如此。

有人正注备去叫主人家来劝架，今天这喝喜酒场合，主人千不该万不该把不对眼的安排在一桌子。提前去呼救吧，又怕错过了肉搏战的好戏，所以多看会。

而始料未及的是，我做法反常规，同敬两杯酒，并未悻悻然辞坐，而是扬眉按剑，不让出鞘。多云转晴天地一一留下联系方式，价值取向友谊长存，所谓做事留一线，往后好见面。

许诺假如乡亲们过喜事，只要给信，保证人到人情到。以后不论是谁家有小困难，借钱除外，力所不及除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亦除外，其余愿效犬马之劳。

交个底，我是政协兼总工会一肩挑，双重主席的身份，凭人脉，小忙还是可以帮得到的。自己有公司，原找事做也可以联系，这是我名片。

今让气话随风而去，谁也别过脑子。宴罢，同席没想到我会是宰相肚子，意欲未尽地一传十，十传百介绍给众多老乡，一窝蜂涌来，都缠着我车恋恋不舍不让开走，致谦大水打了龙王庙，自己不认识自己人。

齐刷刷嚷嚷，要求我继续训话，并希望我牵头成立一个业已消失的自然村老乡群，建议我当群主，随时聚聚，准备接受我翻旧账-冲撞。

有的干脆提出，吆喝一班子去我家看看。也有约好下周去他家玩，就此机会把大肥猪洗了。这诚意不信我不给面子，队长就是队长，立马号召，尤其今天同席的，下周一个不许少。

狗娃子，哦！是领导。对不起，失言了！我自己掌嘴。领导仗义直言，哪怕指着我眼窝子牢骚，但没说冤枉话。说过撂过，不记仇。我喜欢他的个性，更加表示歉意和敬重。

跟他能有机会多交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其余鼓掌附和，都觉得队长今天的话十分在理。诚心诚意，那，领导你看下周？我，反诘笑问，下周是过年吗？

哈哈不是，过年还洞庭湖吹啦叭，不知哪里啦。过年见，尽兴时间充分啊，你们说呢？平时只能点一把火就跑，各有各的事。没有让我带进城的客人，我先失陪，告辞！你们多陪着乐呵乐呵。

看着我车风驰电掣远去，和主人不同，有打招呼的手像定格了一样，久久放不下来。心里在不服气，老古言说好不准说坏准，士别三日真的刮目相看。

我们电驴子能跟他狗娃子屁股冒烟的比吗？没出息的，你怎不比他考学呢？说的是！屁股冒烟那么容易啊？还别说砸一套房的代价买车，知道油钱多贵不？首先得旱涝保收，不然养不起，一天三五六八百的舍钱哦。有听众倒吸一口凉气，啊，要那多吗？要，有的还不止。

能猜到走了我，乡亲们少不了互相顶撞。还能猜到，未来的茶余饭后都少不了七嘴八舌褒贬自如议论我。人嘴又关不住，管他呢。我还没给他们行春风，也不指望回报春雨，无抱怨可言，况且也没有任何把柄在他们手上。

辛丑岁十月上旬非·冲撞作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