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深处的朱红色大门在月光下显得威严无比,正上方高悬一匾,匾上隐约可见“青云寨”三个字。
不远处一颗白杨的枝头上,林清枫定睛观望,心道:这便是青云寨,如此阔气,难怪官兵也无可奈何。
寨中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布局精巧却不失大气,竟有些王府的样子。虽已是深夜,可寨中明哨暗哨不下二十处,要想硬闯委实不易。林清枫居高临下,眼看着段凌霜被押到了东跨院的一间厢房,房中透着亮光,黑衣人将屋门关闭便转身离开,向后院走去。
林清枫穿着从尸体上扒下来的夜行衣,将黑巾蒙在自己的脸上,提真气运至丹田。身体微向下沉,借着树枝的弹力腾空而起,下落之时双手撑着院墙翻了个跟头,单脚轻踏屋檐,用了一招蜻蜓点水,如小猫一般轻轻地落在了厢房的屋顶上。一连串的动作如行云流水,躲过了巡夜的岗哨,林清枫俯身下去侧耳倾听。
“段姑娘,咱们明人不说暗话,独孤杰将紫云笛给了你,这一点你我心知肚明。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奉劝姑娘看清形势。独孤杰活不了多久了,你若是将紫云笛交给我,这青云寨我分你一半如何?”
“二当家多虑了,我早已被寨主除名,亦非本寨中人,他又怎会将如此宝贝赠送与我?”
“当真不肯交出来?”这个被唤作二当家的人一拍桌子,声色俱厉道。
“如果二当家信得过我,便将我放回去,待我找到紫云笛定将双手奉上。”
“来人!”二当家一声令下,门外把守的四个下人破门而入。
“给段姑娘宽衣。”
“是!”
林清枫此时纠结万分,心道:我与她萍水相逢,此事本就与我无关,既然管不了,又为何要逞强?可是……我若甩手离开,她恐怕……
正值林清枫进退两难之时,猛然间听得屋内一阵打斗声音,林清枫把心一横:管不了许多了,死生由命吧。想罢起身,左手拇指一弹剑格,夙泉刚刚一半出鞘,又听得急忙忙一阵脚步声由远而近,林清枫赶忙按住宝剑俯身紧贴着房顶的瓦片。
只听报事的下人大喊一声:“报……报……二当家……”
此人刚到门口,屋内怒冲冲走出一人,抬手一个嘴巴,把来人打得原地转了一圈。
“大呼小叫的,你小兔崽子活腻了!”
“二……二当家……员……员外爷来了……”
“哪个员外?说清楚了。”
“单……单……单二员外……”报事的人磕磕巴巴抖作一团。
二当家闻听此言,顿时血色全无,满脸煞白,向后连退了三、五步,撞到门框,紧闭双眼,两道眉拧成一团,牙根咬的“咯咯”作响:“好你个独孤杰……救兵般的真是时候……”
不过这二当家显然是个老江湖,定了定心神,用了好大力气才从狰狞的脸上挤出了一个丑陋的笑容,随报事的下人向外走去,转头对四个下人说:“你们两个留下来看着她,另外两个跟我走。”
主仆四人赶到山寨大门之时,门口正站着一队人马,看样子不过五十人上下,为首的一人身高九尺开外,满头红发,虽然面露和气,但眉宇间尽是不可一世,立于人前不怒自威。
“不知员外爷驾到,有失远迎……”二当家这一套词儿还没说完,员外身旁上前一人,抬手一个大嘴巴打在二当家的脸上,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敢让我们员外爷等你?”
“是是是,小人罪该万死,罪该万死……”二当家捂着脸转了一圈,依旧满脸堆笑道。
“单轴啊,说话客气点。”员外不慌不忙道。
“是,员外爷。”
“你是这的二当家?”员外问道。
“回员外爷,小人周立,正是寨中二当家。”
“独孤杰何在,唤他出来见我。”
“寨主近来身体抱恙,行动不变,员外爷不妨到正厅一叙。”
“不必了,我不管独孤杰现在如何,哪怕是死了,也要把他的尸体给我抬出来。”员外虎目圆睁,吓得周立不敢抬头。
“这个……”周立满脸通红,额头鬓角已经淌起了汗珠,一只手用力抓挠着他本就不多的头发,嘴里吱吱唔唔不知所云。
正在此时,一名男子在两人的搀扶下,缓缓走来。此人脸色煞白,全无血色,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全身数不清的伤口,嘴角还滴着血,两条腿已经不能正常行走,在二人的搀扶下勉强拖动。
搀扶着来到员外近前,男子嘶哑道:“独孤杰见过单二员外。”
“你是独孤杰?”单二员外眯起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人,眉头陡然皱起,鼻腔里微微发出了震怒的声音,听来竟犹如猛兽的低吼。
“正是。”
“这才几年不见,竟落得如此地步。”
“员外明鉴,只皆因寨中二当家周立欲谋小弟寨主之位,屡屡加害与我,还请员外为小弟做主。”独孤杰此时已是有气无力,话音与喘息缠在一起,仿佛在用最后一丝力气。
二当家周立忙道:“员外休听他胡言,我周立为青云寨鞍前马后,忠心耿耿,怎会……”
员外一抬手,打断了他的慷慨陈词。
“若他真想取你寨主之位,杀了你便可,何必留你性命?”员外问道。
周立赶忙道:“对对对!员外也所言极是,定是他胡说八道!”
“因为……他还没得到紫云笛……”独孤杰
“你胡说!员外爷,他这是疯了,这是陷害我,紫云笛乃镇寨之宝,我怎会觊觎此物!独孤杰你休要胡言!员外他这是诬陷!”
“诬陷?莫非他堂堂一寨之主,用性命来诬陷于你?”员外倒想看看这二当家还能怎么编造。
“这……这……”周立血灌瞳仁,脸上更加狰狞,还带着阵阵抽搐。
“来人,拿下。” 单二员外淡淡道。
不料想周立抽出佩剑,一剑刺入独孤杰的胸口,随着利剑撤回,鲜血喷涌而出,独孤杰甚至没发出一点声音,便气绝身亡。
周立用剑一指,咆哮道:“单雄信!别给脸不要脸,这里我的地盘,不是你的二贤庄,你以为带这点人我会怕你么!”此话一出,周立身后的人也个个拔出利刃,随时准备拼个你死我活。
“单轴啊。”
“在!”
“你说如果家里养的狗不听话了,该如何处置呢?”
单轴一笑,道:“回员外爷,当然是打死吃肉了。”
“不错,抬槊!”
两名壮汉将单雄信的兵器抬到近前,这杆兵器唤作金钉枣阳槊,槊杆有丈八,槊头为圆形如枣的铁锤,上面密布六排金钉,月光之下尤为耀眼。
单雄信将此槊接过来用力在地上一戳,喝道:“我单雄信虽然平生最恨手足相残,但今日有人坏我绿林规矩,青云寨的兄弟们,若还想跟我单某混口饭吃,就把手里的刀放下,我断然不会与尔等为难,若要助纣为虐,便休要怪我槊下不留活口。”单雄信一开口,似虎啸龙吟一般。闻听此言,周立身后的人面面相觑,深知这位九省绿林的总瓢把子武功极高而且作风狠辣,掌中金钉枣阳槊所向披靡,威震江湖,是以无人敢上前半步,甚至缓缓后退。
周立已知大事不妙,但此时早已是骑虎难下,只得拼死一搏,大叫:“弟兄们不要怕,我们兵力十倍于他,随我拿下单雄信!”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金光,周立口吐鲜血,一命呜呼,随后便是一片刀枪落地的声音。
“青云寨暂由单轴代管,寨主一职择日再定。”单雄信转身离开,带着手下消失在夜幕中。
“恭送单二员外……”
“快跑!”林清枫点着从黑衣人身上搜出的引魂香,趁乱带段凌霜逃离青云寨。
段凌霜一语不发,行尸走肉般被林清枫牵了一路,神情恍惚,目光呆滞,俨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五更时分,月光淡去,林中更显黑暗,突然一脚踏空,二人双双坠入陷坑。
“你没事吧!”林清枫将段凌霜搀扶起来。
段凌霜靠着边缘抱膝而坐,轻轻抽泣了一声。
“我知道独孤杰于你有大恩,可那二当家已经为他偿命,你也节哀吧。”林清枫安慰道。
“行走江湖之人,自然是刀头舔血的生活,可独孤大哥对我恩重如山,还未来得及报答,却……”一阵哽咽,段凌霜便不再多言。
“我爹常说,这世间因果循环皆是命数,如今你只要保管好紫云笛,便不负他对你的一番信任。”林清枫抬头观察了一下这个陷坑,大约一人半深,四周很平整,显然是个捕兽的陷阱。
“这坑不深,我带你……”
“嘘!有人!”段凌霜打断了他的话,立刻站起来贴在坑的边缘。
林清枫侧耳倾听,确有几人嘈杂的脚步声,仿佛越走越近,能隐约听到他们的小声交流。
“师父,这条路我们已经走了七遍,可还是找不到出去的路啊。”一个年轻的声音抱怨道。
“不对,前面有个坑,前几次并未看到!”
听清了这几人的对话,林清枫松了一口气,冲着上面大喊一声:“小虎子,我在这。”
“少爷?是你吗?”
林清枫对段凌霜道:“自己人,我带你上去。”说罢抓住段凌霜的手臂轻轻一纵,跳出陷坑。
“少爷!果然是你,没受伤吧?”林勇等人迅速赶来。
“我没事,你们怎么来了?”
“那户姓杨的夫妻找到我,言你入了密林一直未归,我便召集人手前来寻找。”林勇道。“可这树林如同迷宫一般,不知如何才能出去。”
“跟着我走便可。”林清枫手中的引魂香尚未熄灭。回头见段凌霜并未跟来,道:“段姑娘,为何不走?”
“我不能与你们一路。”段凌霜面色沉重。
“为何?”
“寨中反叛尚未除尽,我若与你同路,必会连累你们。”
林勇言道:“姑娘既是少爷的朋友,我等定当全力相护,何来连累一说?”
段凌霜摇摇头道:“那村民呢?眼下我只有远走高飞,才能保这一方安宁。”
“可有去处?”林清枫见她去意已决,便问道。
段凌霜想了想,轻轻一笑:“天下之大,江湖之远,又怎会无我容身之地?”
“如此……我便跟你打听个人。”林清枫道。
“何人?”段凌霜看着他。
“段文熙,你可认得?”
“什么!你说的可是段文熙!他……他正是家兄!”段凌霜瞪大了眼睛,不禁惊呼:“你见过他?在哪?”
“果然不出所料!”林清枫道:“我可以带你去寻他,但无论如何也要回到村子备好车马再行出发。”
“不必。”段凌霜打开随身的荷包,取出一个大小粗细宛如手指一般的紫色物件置于掌心,口中念念有词。只见这紫色物件不断变大,足有一尺多长!紫光涌动竟有些刺眼!
“这就是紫云笛?” 林清枫吃惊道。
这笛子是由一整块极为罕见的紫水晶打磨而成,做工精致,纵使这紫水晶已经是稀世珍宝,更何况打磨成如此精致的乐器,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段凌霜点点头:“若以内力吹响此笛,便可驱鸾引凤,能够助我们脱身,可我功力太浅,尚不能催动它。”
“若我将内力渡给你如何?”林清枫道。
“虽未试过,但也只能如此了。”段凌霜横起紫云笛,轻轻贴在玉唇上,清脆悠扬的笛声缓缓入耳,如此美妙令人倾心。
林清枫双掌发力将内力送入段凌霜的体内。
“如何?”林清枫问道。
“不够。”段凌霜摇摇头。
“一起来。”林清枫一声招呼,五个人的内力同时传到段凌霜体内,顿时紫云笛光芒四射,笛音高亢嘹亮,响彻云霄。
果然,伴着一阵清脆的鸟鸣,一支小鸟扑棱着翅膀飞到近前,此鸟三寸长的身材,遍体通红,好似一只朱雀。
“原来如此。”林清枫暗挑大指:“紫云笛果然神奇,可是……这小鸟能有什么用?”
小朱雀似乎听懂了林清枫的话,直奔林清枫撞了过来,林清枫抬手一挡,却被啄的生疼。再看这只鸟,腾空而起,周身的羽毛像被点燃一般变成一个火球。火球瞬间暴涨,炸裂的一刻火光耀眼,那小朱雀竟变成一只巨大的凤凰!两翼张开约有三丈余长,依旧遍体通红,火热的瞳孔里跳跃着傲视天下的目光!
除了段凌霜,无人不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尤其是林虎,生来胆小,竟忍不住退后了两步。
火凤晃了晃头,抖了抖翅膀,仿佛对自己的变化十分满意。
“小凤凰,好久不见,今日送我们一程可好?”段凌霜摸了摸它的头。
凤凰低鸣一声,蹲下身来。
“各位大恩,凌霜感激不尽。”段凌霜抱拳向林勇等人深施一礼:“刚才的声音定会将贼人引来,我们不便久留,就此别过。”说罢跳到凤凰的背上。
“勇叔,还愿之事便交予您了,日后长安再会。”林清枫将引魂香交予林勇手中,自己也跳到了凤凰的背上。凤凰双翅一震腾空而起,两只巨翼在空中留下了火焰般的痕迹。
“段姑娘保重,少爷一切小心,长安再会。”林勇等人望着二人腾空而去,便也匆匆离开。
凤凰振翅而飞,其速度之快,眨眼间便已腾起百丈之高,可二人在其背上却是异常平稳,仅感到阵阵微风拂面,看着落伽山渐渐远去,如记忆般被封存。
“它究竟是什么啊?”林清枫抚摸着凤凰背上的羽毛,柔软至极,宽大的后背仿佛有担山之力。
“这是逆鳞火凤,可飞跃山河、跨过大洋,我也是数年前见独孤大哥唤来过,相传若是火凤追着太阳全力飞行,太阳便不会下山。”
“我原以为在京城见多识广,没想到这天下之大,我所见所闻不过凤毛麟角。”林清枫不禁感慨道。
段凌霜扭过头看着林清枫,道:“那……你究竟是如何认识家兄的?”
“这可要从去年冬天说起……”
林清枫最擅长讲故事,邻居家狗打架也能被他说的如同两军交战一般,而这种本就机缘巧合之事讲起来更是声情并茂、栩栩如生,其中也不免些许夸张。
一个讲,一个听,飞驰远去的背影融入进这晨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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