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本别出心裁的把出场人物和历史性照片,这些本该作为附件挂在文末的东西,放在开篇位置的神奇出版物,若非那个叫做卡尔伊坎的熟悉名字跃入,大约还不会让人有快速的代入感。毕竟,作为上世纪八零年代足以左右资本市场的大鳄,那本得到他授权的传记,实在是空洞乏味的可以,以至于我发自内心的觉得马克斯蒂文斯一定是被卡尔忽悠了。那么在这桩华尔街史上最大的内幕交易案中全身而退的卡尔,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的咄咄逼人里有多少马克未能说出来的细节?只是想想便叫人兴奋不已,毕竟窥伺名人背后那些事的八卦心理,乃是俗人绕不过去的本性。
《贼巢》,貌似是从福音书里摘录出来的名词,作为了书名,并不吝啬笔墨的,一点一点梳理着从1983年到1989年的华尔街往事。
耶稣进了神的殿,赶出殿里一切做买卖的人,推倒兑换银钱之人的桌子和卖鸽子之人的凳子。对他们说,经上记着说,我的殿必称为祷告的殿,你们倒使它成为贼巢了。
《圣经:马太福音》
其实如果称之为传奇,也并不过分。那些人,那些凭借着个人出众嗅觉和冒险激情,从老派的金融世界,杀出一条中产阶级到国家巨富之路的人们,他们所发现的各种各样花招百出的技巧,以及编织网络筛选伙伴的能力,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当然,除了这些事迹本身就已经富有成就好莱坞大片的跌宕起伏之外,我同样佩服詹姆斯在上部中几乎是不偏不倚的叙述立场。激进的、犹豫的、贪婪的、保守的……那些人,在狂热的美元世界里既有身不由己的随波逐流,也有主动出击的谋求机会。每个人都个性鲜明,为下半本收网过程中的世情百态埋下了伏笔。你会感慨。那样的人,既然可以无比骄傲的做了那些事,就必然在面对政府时会有同样跋扈的挑战。那样的人,既然始终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左右摇摆,就必然在清算来临时首先令自己崩溃。那样的人,既然始终坚信自己的价值观和言行无懈可击,就必然在面对质询时保持清者自清的冷静和沉着。
当然倍觉惊惶的是,詹姆斯的笔法,会让人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想法,是的,当你站在每一个人的立场去看他眼前的世界,似乎没有人有权力去粗暴的判决,到底是不是他们摧毁了华尔街?纵然联邦政府的法庭和证券委员会给出了结果,詹姆斯也毫不避讳他们的瑕疵,而这瑕疵,毫无疑问让这起看起来已然无可争议的大案的真相,躲在重重雾瘴里得意的笑出了声,且欣赏着世界对他们的无可奈何。
还记得卡尔伊坎的自述,他的得意在于,未见得创造财富,而是通过掠夺造就了价值。抽象的概念在詹姆斯的陈述里变得具体,所谓的恶意收购、绿票讹诈,甚至白骑士……没有人能够逃脱华尔街里风起云涌的价值杠杆。诚如最大鱼米尔肯的观点,奔着钱去的嘴脸,不是罪过,而是诚实。在他们的价值领域里,对于贪婪的判定充满了正义感,因为金钱的无所不能,正在疯狂的华尔街里得到不断的印证。
米尔肯和布斯基的傲慢,自有他们的资本。确实,既不是上流犹太圈,又非盎克鲁撒克逊裔,两边不着的身份,让他们想要用拾阶而上的方式进入华尔街上流,全无可能。或许也正因为如此,他们在用嘲讽的态度面对华尔街的某种保守和陈腐来掩饰内心局促的同时,用内心的不安全感和冒险欲望点燃了另一片汪洋。
他们两个和卡尔伊坎都同样了不起。即便不是无可挑剔的白手起家,即便到了后期,经济式的强权和霸道掩盖了曾经策略上的敏锐和对交易信息的洞察。尽管,他们或许是那个时代华尔街泡沫的罪魁祸首,而后来多年的资本市场冷寂,或许也是他们的余祸。然而,当所有人溯源追凶的时候,好像都忘记了,本来在七零年代,美利坚就已经因为越战和欧佩克,深陷通胀的困扰——米尔肯和布斯基们,不过是接着通胀的助力,让华尔街的急速膨胀的不可抑制的泡沫,变得更加蓬松了。
这是资本市场的福气还是祸害?贼巢的书名,已然确定了反派的属性。然而交易无比活跃的岁月,米尔肯和布斯基对于美国梦和交易自由主义的ICON作用,因为实在无法抹杀而透露出无比讽刺的意味,即便是我这样一个隔着二十多年大西洋的读者,都觉得尴尬到不行,当时身在其中的众人,内心的晕头转向可想而知。
然而,祸福的判断,似乎落到所谓内幕交易下对证券市场的控制是否正面上。这又变成了一个无法单纯判断的依据。
米尔肯和布斯基们,纵然用逃脱监管的方式,操控着证券的价格。但是从另外的角度来说,他们未尝不是在不同交易方的立场参与角力。颇有几分诡辩的意思,那就是他们的消息来源若有服务提供的立场,必然是促进收购或者将原本的企业卖出个好价钱。米尔肯等人做的,似乎也是用自己的钱来促成这个目的的达成,纵然自己从中获利惊人,好像也能以私器公用随后享有合理回报来解释。
而证券委员会和联邦调查办公室对他们造成市场混乱的指控,深究起来显示出更多的力不从心。一方面,套利人的身份,更多是在追逐资本动向的过程中发挥作用,无论他们看起来如何神通广大,如果离开了资本动向,他们一无是处。尤其是当他们还缺乏有力的资本支持的时候,不过也是华尔街里任由风浪蹂躏的小船。另一方面,从七零年代末到八零年代初,并购、收购的高潮不断迭起,资本市场已经充分的发酵,对利益的追逐,深入每一个华尔街人的骨髓,米尔肯和布斯基只是分子。后来,尤其是华尔街人对米尔肯的竭力维护,未尝不是感同身受,抑或说兔死狐悲的心理。
是啊,那么多年的休戚相关、祸福与共,根本不是单纯的圈子经济和内幕交易所能够概括的。他们谁都认为这样的做法天经地义无可厚非,每个人都这样做,在米尔肯和布斯基还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已经开始。
当他们被判定有罪,就意味着法律正在挑衅自由市场,所有对于资本活力的救赎都成为罪过。那些对于华丽梦想、伟大未来的鼓吹,秒破成齑粉,他们以道貌岸然的方式获得的巨额财富,也将成为资本市场泡沫破灭后受害者们攻击的靶心。
所以,当一开始收网的时候,华尔街的沉着和平静看起来也是好正常的。是的,联邦调查办公室真的打算把整条街的人都抓起来吗?罪不责众的道理古今中外一概通用,更重要的是,华尔街对美国经济来说,果然有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
显然,西格尔、穆赫伦、布斯基、米尔肯,政府的不当处理贯穿了整个案件的时间表。由于想要从密不透风的华尔街里撕开缺口,政府的豁免权在无法保证有效回报的时候被滥用——这一点,卡伯里和林奇们实在是应该向他们的对手学习,如何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被利用成为随之造成的乱象的戴罪羊羔。
或许,这也是卡伯里和林奇们因为自己对资本市场的知识匮乏所不得不付出的代价——我觉得这样应该更合理一些,詹姆斯似乎也是持有类似的观点。而他们在案件推进过程中对豁免权使用的缺乏策略,也屡屡把自己陷于被动之中无法自拔。
然而作为旁观者感到心惊的是,华尔街的利益勾连,让犯罪网络里的每个人都形成忠实的关系网,彼此保护和掩盖,即便是以金钱的名义。而为了打破这种交易式的义气,或者说捍卫资本市场的正义,联邦调查办公室获取更多罪证的方式,是免除证人的某些罪责。这就导出了一个荒诞的结论,那就是政府在处理那些背叛国家和纳税人利益的罪行时,采用的方式是以国家和纳税人利益作为交易筹码去煽动另一种背叛。
西格尔受到的指责,终于表现出一种合情合理。他多年来的不安,淹没在华尔街的汹汹声讨中,大家都选择追随金钱和成就感,而漠视法律法理以及自由市场本该有的气象。作为破冰者,西格尔被钉在了背叛者的耻辱柱上,当然,到了最后他已经不在乎了,不在乎叛徒的声讨,也不在乎他背负多年压力去指证的对象是否收到足够分量的审判,内心的救赎才是他想要的终点。
只不过米尔肯和布斯基想要的一切,那么顺理成章的在和政府的交易或曰协商中达成了。他们依旧呼风唤雨且逍遥自在。即便有人为此付出代价,相比他们获得的利益或经验,似乎都显得无足轻重。
相反,联邦调查办公室则为后来的市场震荡承担责任,因为他们开始和结尾时的冒失处理,留下了太大的纰漏。尽管,指责那些充满正义感的政府官员,实在缺乏公允,然而他们对破获大案的企图心,实在是处理过程中无法忽视的瑕疵。
层层蛛网,即便是撕破了几处,就足够让人瞠目结舌。忽然心疼那个叫做马克的传记作者。因为从一开始,自这个大案中全身而退的卡尔伊坎,就从未想过要把自己成功的秘辛和独狼的内心告诉这个世界。游走在证券法边缘,并且借助德崇公司力量融资的他,怎么可能一点利益都不沾?如若开诚布公,只怕会成为另一个揭开华尔街隐晦往事的西格尔。
特别想提一下的,还有眼睁睁看着德崇在自己手里破产的约瑟夫。他那样执着的站在米尔肯的无罪辩护方,用德崇的钱支付着把他这个CEO排除在外的律师费和公关费。他的无可奈何和无能为力那么鲜明,鲜明的当他发现自己受到欺骗的时候,似乎连脸上的微表情都跃然纸上。成也萧何败萧何的故事在华尔街上演,可是充满无力感和不知该不该悔不当初的又何止只有约瑟夫一个?
前两天刚刚看了《大空头》。上世纪八零年代的往事,在二十一世纪初再度上演,还是当时的配方,还是一样的味道。看到书名的括弧里的标注真是真知灼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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