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入深渊

01

“谁也别管我，这个娘们儿我非得杀了她不可，把老子耍成这样！”孙林叫嚷着道。他的脸色阴暗，双眼像是怒火烧尽后的灰烬，空洞、可怕。

“你跟一个婊子叫什么劲儿呢，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往后再好好找一个。”旁边的两个兄弟成强和东子劝说不止。

“这事儿过不去，我要是弄不死她我就不是男人。”

现在成强跟东子一直紧跟着孙林，怕他犯傻事，并且昨天远在云南老家的孙林的母亲给成强打了一个电话，说他的儿子问她要了两万块钱，问他干什么用，他就是不说，只是声音阴沉的那一句，给我两万块钱，我感觉事情不对又不敢问，心砰砰地乱跳，怕他出什么事儿，今天我找人算一卦，说我家的孙林这两天有血灾，要是熬过这两天后就没什么事儿了，熬不过去就……说到这，孙林的母亲哽咽起来，你跟孙林是要好的朋友，这两天你俩一定要看紧他啊，拜托你跟东子了。

成强挂了电话之后，心里也是咚咚地乱跳，联想起孙林这几天的状态，不由的害怕起来，可别出什么事儿，赶紧叫上东子，再好好劝劝孙林，或者这两天盯紧点，孙林去哪咱们就跟着去哪，熬过这两天就没事了。对，就这么办，说完成强穿上衣服匆匆地向东子家走去。

东子听完之后把烟头扔进喝剩的饮料罐里，桌上吃剩的泡面发出难闻的味道。

“这两天咱们都跟着他点，吃饭什么的也都叫上他，你那上班不是宽松么，叫上他一块去你们职场吧。”东子对成强说道。

“嗯嗯，尽力而为吧，躲过躲不过，都是命啊，”成强长叹一口气。

强拉硬拽的，把孙林带到了自己的职场，这里有跟成强关系不错的也都认识他的哥们，大家互相说笑，一切看似很平常，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俩找了一个小店要了两碗板面。

“别想玲子的事儿了，骗了两三万块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不过咱还年轻，犯不着一命搭一命啊。”成强一边吃着一边试探性地问道。

“哦”，孙林冷冷的应了一下，像是消气了又像是打定什么注意了，当时成强也没有太在意。

02

玲子是孙林两年前在酒吧认识的陪酒小姐，那时候孙林还有一个在大学就谈的对象，毕业了也跟着他一块来到了南城，工作虽然不尽人意，但是对象的家里挺有钱，每个月都转些钱过来，日子还过得去。可是自从在酒吧认识玲子之后，孙林整个人生都变了，常常吆五喝六的带着成强和东子泡酒吧，花钱大手大脚，出门必带着中华，其实在家也就抽十块钱的烟，玲子看他挺有钱的，开玩笑地说我傍上你吧。

那时候成强和东子就劝过孙林，别这样闹下去了，嫂子人挺好的，家里也有钱，别人都羡慕来不及，你还不知足，你说你这不是烧的吧。

“咳，我看她就是活儿好，”东子坏笑道，“酒吧里面的小姐，你懂的。”

但是孙林鬼迷了心窍一样，九头牛也拉不住，自从跟玲子在一起之后，常常上半夜跟玲子厮混在一起，下半夜醉醺醺地回家，对象问的话，就含糊的说跟谁谁谈业务呢，跟谁谁聊工作呢，但最终纸是包不住火的。

就在今年二月份孙林的对象逼着结婚，双方见了父母敲定结婚的日子时，意外发现了他跟玲子的聊天记录，内容不堪入目，老公老婆的字眼频频出现，昭然若揭。

“我想了好长时间，毕竟这么多年感情了，从大学跟到你现在，又订好了结婚的日子，我不想一时冲动毁了这一切，只要你不再跟她联系，咱们还…好好过…我，我跟她你选一个吧。”孙林的对象虽然使劲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颤抖的声音能感受到她的挣扎。

“我想想。”孙林闭上眼，猛然抽了一口烟，很久之后才吐出来。

那天晚上孙林去了玲子所在的酒吧，一是买醉，二是跟玲子分手，桌上堆满了酒瓶，音乐快乐的鼓点敲动着心脏，闪烁的灯光、舞台上疯狂扭动的男男女女，都让一个本该痛苦的人丧失理智。

“亲爱的，你，你一定要跟我在一起，我都跟了你这么长时间了，她能，她能跟你结婚我也能，你知道我是最爱你的。”醉醺醺的玲子紧紧握着成强的手。

“亲爱的，亲爱的，林哥哥，”玲子嘟着嘴，满含委屈的双眼盯着孙林，“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摸摸我的胸口，心脏只为你一个人跳动。”

玲子把紧握住的那只手放到自己的胸口，一朵蓝色的蝴蝶纹身隐隐乍现，那只手突然像苏醒了一样，狠狠地向胸上抓去……

那天晚上自然彻夜未归。

“什么？你跟嫂子分了？我去，你这是开玩笑吗？结婚的份子钱都准备好了，你就说分就分了？”成强不可思议的喊道。

“别说这么多了，今夜咱兄弟俩一醉方休。”说着，孙林将一杯白酒直接喝进了肚里。

“你自己喝吧，老子还不陪了！”成强气愤地站起身来，要走的样子。

“别走兄弟，玲子是爱我的，我两个都想要，哎，可是我得选一个啊！”孙林醉醺醺地带着哭腔说道。

“嫂子，不对，你前对象，她对你这么好容忍你，还…还有钱，你在外边的花花世界，还不是靠着人家……”

“你说啥，我告诉你强子，我跟玲子是真心喜欢的，虽，虽然她是那样的女子，”孙林不由的哼笑了一下，借着酒劲儿继续说道：“但，但是，她对我是真心的，除了我，她跟别人都是逢场作戏，她的身体她的心都是我的。”

03

第二天，天气热的发闷，七月的阳光照的人毛躁躁的，成强睁开眼一看表九点多了，昨晚玩游戏又玩到半夜了，胡乱地穿上脱在地下的衣服，脸也没洗就奔向了职场，他属于公司跑销售的，不用坐班，打卡就能走，反正都迟到了索性也就心里不着急了，进了职场的门，销售经理正在分配这周的业务目标。

“亲爱的家人们，一定要打起精神，奋勇向前冲，你看人家陈霞，今天就开了一个大单，这个月至少一万起步了，”销售经理周强笑着看了一下陈霞，大家也回头对陈霞报以羡慕的目光，“所以大家都要向陈霞经理学习，只要坚持不懈的拜访客户，真正为客户着想，就一定能拿下业绩，好，大家掌声有请陈霞经理给大家做一下分享。”

陈霞长得小巧可爱，虽然年纪三十大几了，但一点不显老，平常打扮的也很妖艳，二十多岁到四十多岁的，通吃。这时候她笑盈盈的，又带点羞答答不好意思的样子说道：“也没什么，这个客户早就认识了，前期沟通过好多次，拿下这一单也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嘿嘿，还水到渠成，是下边的水成的吧，”底下有一小撮人兴奋的悄声说着，“这半个月了，老是见她跟一个宝马男在一块儿，车接车送的，我见了好几次了。”

“是，是是，我也见过一两次。”一个人赶忙应和着。

“现在社会风气不好啊，不是有个这句话吗，女人要想成功，要么家里底子厚，要么一路炮火连天睡过去。”

平常职场里的这些男的也经常闲聊，说说这个女的讲讲那个女的，谁谁谁跟谁好了，谁谁谁把谁上了，不外乎就那么几个话题。

成强就坐在他们身后，无精打采的听着，心里总觉得有什么事似的，抓挠的慌，或许是这两天神经太紧张吧，天天熬夜玩游戏或者跟东子他们胡吃海喝醉酒不归，对了，成强像想起来什么似的，孙林应该没事吧，昨夜打电话看样子又喝了不少酒，现在估计还睡着，中午再打电话问问他吧。

十一点多，还没等成强打电话，孙林的电话就打过来了，说找到玲子在什么地方，问跟不跟他一起去看看，本来成强是不愿意去的，但一想到孙林母亲的话一想到万一发生的不好的事情，决定叫上东子一起跟着过去，哪怕把那个娘们儿揍一顿，解解恨也是大不了的事情，最起码我跟东子拉着点，也不会出什么大乱子。下定决心后，成强忙答应了下来，随后叫上东子往孙林所说的那个小区——绿府小区过去。

04

在去的路上，成强不禁再次想起了这段孽缘。

六月的天气开始燥热起来，成强拿着煎饼果子正在职场狼吞虎咽时，孙林打过来电话：“快点过来，昨夜玲子喝多酒了骑电车回家摔断了胳膊，现在在省医院。”妈的，我就知道这娘们儿不是啥好货色，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但是孙林毕竟是多年的兄弟，挂了电话急匆匆向医院赶去。

到了病房门口，看到了孙林在门外蹲着垂着头，神情沮丧倦怠，头上乱蓬蓬油腻腻的，身上还沾着灰土，能想象到那一夜经历了怎样的惊慌、疲惫、周折，看到了成强过来赶忙把他拉进厕所，点上了烟使劲儿往肺里抽了一口，缓了缓气道：“我问医生了，在这里做手术要花五六万块钱，大医院，你知道的，要的都多，你看看有没有认识的人，找个便宜点的医院呢？”

看着孙林这个样子，成强刚才的怨气也消散了，心里一阵莫名的酸楚，赶紧说道：“我想想啊，其实县区的医院肯定便宜很多，我记得我有个同事，曾经闲聊时候知道她的老公在元县医院上班，你等等啊，我赶紧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后来经过那个同事老公的关系，迅速转院到元县医院，在那里顺利做了手术，打上石膏的玲子住了将近一个月才康复出院，这住院期间，孙林一直巴巴的陪着，玲子吃药吃饭也得搭把手，钱几乎花的所剩无几，俩人也没有稳定的工资来源，各方面的压力都让各自的脾气大了起来，在医院里也经常争吵，好歹出了院后，本以为一切都回归正轨了，可谁知……

“妈的，这个臭娘们儿从我卡里私自转了一万块钱跑了，打电话不通，微信也拉黑我了。”孙林像一头发狂的狮子对着成强和东子吼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弄不死她，弄不死她我不姓孙！”

成强此刻坐在孙林的出租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他能理解孙林的心情，为了玲子他放弃了本打算结婚的对象，又陪她手术住院垫付了三万多块钱，这些钱几乎是他的全部家底儿，虽然在医院因为钱的问题争吵不断，但平心而论，他觉得对玲子已经付出了百分之百，谁想到换来的却是这样的结局，这个打击对于他实在太大了，尤其是想起前对象的种种好处，更是对玲子恨的牙痒痒，通红的双眼，燃烧的怒火已经折磨他几天几夜了。

“这样的娘们儿，走了也是好事儿，早看清面目早脱身。”东子拍了拍孙林的肩膀，见没有动劲儿，转头冲成强说道：“你说是吧，这样的娘们儿不值得你寻死觅活的，钱扔了就当买个教训。”

“哦”，成强胡乱的应承了一下。

“我不需要教训！”孙林吼道，“我就一个目的，一块帮我把玲子找到，至于我怎么处置，到时候你们别管就行了。”

05

“就是这个门，使劲儿敲，敲不开给我砸了！”

原来孙林给玲子发疯似的打了上千个电话，在晚上11点多终于接通了，至于怎么告诉了住址不得而知，后来警方调取摄像头，看到玲子穿着睡衣在楼道口的身影，像是刚打完电话，时间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烟抽了好几根，手臂有很明显的颤抖，不断的在狭窄的通道口来回走着，一会儿像是泄了气一般，瘫坐在步行梯的台阶上，背靠着楼梯扶手，她在想什么呢？不得而知，只是突然站了起来像突然感觉到什么一样，匆匆地赶回屋里，外套也来不及穿胡乱地卷在手上，从步行梯往下走，楼层20，而屋里，那个留她住宿的同乡姐妹还在睡梦中。

出乎意料的是，门很快就开了，打开门的不是玲子，而是她的一个酒吧姐妹，叫做袁思。

“怎么是你啊？”袁思惊讶地看着孙林，其实他们在酒吧里就认识了，“你是不是来找玲子呀？说实话，她确实是在我家住了几天，昨夜还在呢，但是一大早就不见了，不信你们进来搜。”

孙林一声没吭就冲进屋里四处乱看，翻箱倒柜乱找一通。

“藏哪去了，说，你把她藏哪了！”

袁思靠在门口抽着烟，不紧不慢地说道：“那么大一个人，我怎么藏呢，说实话，一大早起来就没见人影了，我要是知道了第一个告诉你。”

袁思初中就不上学了，在厂里干了一两年，不但没挣多少钱，信用卡还透支了不少，要知道城市里的诱惑是跟花销成正比的，后来，就去了酒吧工作到现在，在那里形形色色的客人她见过太多了，喝酒闹事的更是见怪不怪了，所以看到孙林这个样子，丝毫没有害怕惊慌。

“那我就在这等着，她不回来我就不走了！”孙林说着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那你就在这等着吧。”袁思说完就转身回里屋，关上了门。

自始至终一言不吭的成强跟东子，此时站在狭小的客厅里不知所措，想劝孙林走，看他这个样子又不好说，丢下他自己走又不合适，像第一次出场秀似的，别别扭扭。

“你俩先走吧，都还有事呢，反正我是跟她死磕到底了。”

成强本来想拉着孙林一起走凑过去还没说话，孙林大声嚷道：“都给我走，你们是想看笑话是吧，看一个酒吧娘们儿怎么把我耍成这样是吧，走！”

东子本来就巴不得赶紧走呢，拉着成强往外走，可是成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也说不出来。

在路上俩人都没说话，过了好长一会儿，东子突然说道：“你说玲子会回来么？要不打电话告诉玲子别回来了，万一闹出人命呢？妈的，还是算了，这个臭娘们儿就该受到教训，可是，她他妈的大早上不见人影了，估计是自己害怕躲起来了，你说是么成强？”

“我不知道，但愿今天别出啥乱子，今天是孙林的母亲说的最后一天，晚上咱们再过去看看，总不能大晚上也赖在那个女的家吧。”成强忧虑重重的，真想这一天赶紧过去。

当天晚上成强过来敲门不应，不过也没多想，在酒吧上班的，一般晚上很晚才回家，孙林大概被袁思赶出去了吧，这样想着，成强便回去了，一宿无话。

06

第二天孙林发过来短信，说是玲子跑回老家了，他要到她的老家找她去。

“他的父母都管不住，咱们管到这就尽了兄弟的心了，最后他变成啥样，都是天注定的。”东子跟成强大眼对着小眼，也是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就这样吧，都跑了也好，眼不看心不乱，这两天也是烦透了，好好休息休息吧。”成强无精打采地说着，恨不得现在有张床就呼呼大睡。

时间过去了多半个月，大概七月中下旬时候，刑警大队的那边打来电话让过去一下，当时成强的脑袋就轰了一下，好久才缓过神来，难道，难道孙林出事了？他赶紧给孙林打去电话，处于关机状态，成强的心里更慌了起来，妈的，到底发生了什么？杀人了还是打伤了玲子？不是在老家么？怎么是南城区刑警队的电话呢？会不会拨错电话了？对，一定是打错电话了，再等等，对再等等，现在诈骗电话太多，成强上午一直呆在屋里，饭也不吃，只是焦躁地一直喝水，又给东子打电话也一直没人接，现在他就等着再次确信这个电话到底是不是刑警大队打来的，一直挨到中午一点多，那边再次打来电话催促过去。

成强用还没有吓掉的另一半魂有气无力的问：“是不是某某路某某大街西南边那个刑警大队么？”

“是的，抓紧过来，否则后果很严重。”对方冷冷地说道，然后挂断了电话。

是的，是的，一定是出事了，我得去看看到底什么情况。成强自言自语地说着，恍恍惚惚地走出了家门，叫上一个出租车。

审讯室，成强坐在铁椅上，双手拷牢，一束强光照过来，本能的闭上眼睛又强忍着睁开。

这时候黑乎乎的前方飘来一句空洞冰冷的声音：“你是成强是吧，刚才东子都交待完了，如果你说的话不一致的话，将会受到法律责任，老实交代抗拒从严，知道么？”

“知，知道。”从没有经过这种事儿的成强，身子早已经软了。

“孙林你认识么？”

“认，认识，怎么了？”

“六月二十九日绿府小区十号楼三单元2003号房间发生了一起命案，犯罪嫌疑人就是孙林，现在已被抓获。”

“啊？”成强惊叫了一下……

后来才知道，孙林那天发短信说去老家找玲子时候，其实是畏罪潜逃了，被杀死的那位不是玲子，而是供她留宿的袁思，当成强被迫辨认已经腐烂的尸体照片时，当场吐了出来，连续一个月没有缓过劲儿，人也瘦了好多。

孙林因为抢劫、强奸、杀人数罪并罚，被判了死刑。

玲子后来听东子说，又回到了原先的酒吧工作，还让成强看了一下另一个小姐妹上传的朋友圈照片，玲子赫然在列。身材矮胖，肥大的脸上笑出肉花来，纤小的鼻头显得更滑稽了。

“我说是吧，就是活儿好，要不然咋看上这烂货！”东子说起那个娘们儿仍不免大动肝火，又满脸疑惑地问成强，“你说孙林这是怎么了？怎么杀了一个素不相干的人呢？那个人死的也太冤了……”

“我也不清楚，或许见财起意？或许袁思说话太过，激怒了孙林？或许……”成强皱着眉头说道。

其实一个将要崩塌的世界，只需要一点点外力。

心脏与肚皮只隔着几厘米厚，但却能造出一辈子都无法爬出的深渊。

而孙林，就是那个跌入深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