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狸小猫
现在中文流行音乐范畴内，来自香港的粤语歌和国语流行歌曲构成了主要的两大色块。严格来说，香港流行音乐是本地文化的一种象征。在自由开放的精神引领下，粤语经典层出不穷却也饱含着浓浓的政治色彩。
本文以王菲的《暗涌》为例，带你揭开香港音乐背后那些意味深长的难言。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暗涌》
一首好的音乐作品是作词人作曲人与歌手的完美融合，有人说王菲的暗涌是属于陈辉阳的，黄耀明的暗涌才属于林夕。怀同一DNA的华人，遍布于不同制度不同文化的角落。同志的特殊身份，历史的特殊时期，词人的特殊政治思想，让《暗涌》无疑成为敏感区的代言。剥丝抽茧，却也细思恐极。
一． 从音乐的角度
王菲版本的编曲配器曲调无不在突出一个冷字，全曲以钢琴和大提琴伴奏，轻灵流畅，颤音与抖喉的用法较多。天后用冷漠的音腔将情绪的起伏与纠结故作轻松地快速唱过，就像一种自我解嘲。
而黄耀明的版本却是另一种风情。以酒吧的喧嚣为背景，木吉他，电吉他，电子合成器，低音贝司等乐器的伴奏让人陷入一种宿醉酒醒的压抑。全曲有一种旋律很想上行却总被蓝调节奏摇摆阻碍的束缚感。气长声音又沙哑，充斥着妖娆颓废的堕落。绝望，不见天日的绝望，也许只有GAY才能感受这种暗恋直男的禁忌之恋吧。
如果说王菲的暗涌是少女忧伤的暗恋。那么黄耀明的演绎则更加凶狠。电影原声带的“我都捉不紧”的末尾三字被着重的咬牙切齿，让人不禁一阵毛骨悚然。
与前者的娓娓叙来不同，黄耀明的诉说更带着一种嘶吼与喘息，雄性的征服欲与爱而不得的颓废。这种颓废不像《烟味》那样潇洒，宿命感太强。让人经常产生一种倩女幽魂中非人似妖的错觉。
二． 从影片的角度
作为贯穿全片的插曲，《暗涌》的特殊意义不言而喻。
《愈快乐愈堕落》讲述的是一段复杂的多角之恋，Gay与直男之间的禁忌暧昧。同性恋者小哲爱上已婚男人冯伟，并与冯伟的妻子月纹发生性关系。后月纹意外死去，小哲向冯伟告白，而冯伟却与另位男同志唐某产生了暧昧情愫。
之所以暗，因为它的特殊身份与关系。而涌则代表人性的欲望与蠢蠢欲动。
影片最明显的意象就是片尾天空中大片的云彩，它象征着暧昧不清的事物，混淆混沌的意识。与歌词的最末相互对应：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而《暗涌》整曲配合着歌词和低沉的曲调，也都意在衬托出暧昧的感觉。作为贯穿始末的音乐，暗涌的四处出现均代表了不同的寓意。
第一处暗涌从冯伟的嘴中哼唱而出，就像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无穷的罪恶。月纹喜欢他，小哲爱慕他，唐某暗恋他。冯伟作为全片中的核心人物，成为所有感情的源头与交集汇聚。
第二处源于月纹去台北的途中。一阵缠绵后，月纹启身机场，身亡。暗涌在此处的寓意更多是一种暗示，暗示着悲剧的来临，与前篇与小哲偷情的对话相互照应。
“你知道吗，每个高潮都像一次天尽头。我和你一起双双死去。”
第三处暗涌响起，是在曾志伟饰演的唐某与冯伟饭后告别，镜头切换到桥面疾驰的街景，唐某在回去的路上开车抽着烟，若有所思。
他也暗恋着冯伟，只是以好朋友的身份接近与相处。唐某无疑是个聪明人，他对直男的感情看得更加透彻，“每天我都给自己很多机会”，不去强求顺其自然，过得也许才更加无谓吧。
第四处则是片尾，也是点睛之笔。我们无从得知冯伟的心之所属，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又该何去何从。俩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在青马大桥上驰骋，天空乌云密布。黄耀明烟雾般的嗓音响起，给这段复杂混乱的感情留下了悬念。
心怀鬼胎与无所适从，不难理解《暗涌》这首歌真实的情感应是：1、寂寞人妻婚外偷欢的刺激与蠢蠢欲动；2、同志之间的禁忌之爱，三角苦恋的暗恋与压抑。
林夕说《愈快乐愈堕落》看到结尾，一路驶过青马大桥，音乐声起，终于忍不住哭了。
也许，只有经历过这种绝望，才能感同身受。
三．从政治的角度
作为满负盛名国际大奖的作品，影片的政治性意义深长。
1）特殊的拍摄时期与选材
影片首映于九八年，香港回归后的第一个全新年头。作为主权移交回大陆的港人，文艺创作更是惶惶不安。
特殊的新政治局面与法规打破了原先的自由，比如电影检阅、音乐会分三级制。令创作者比如无法像以往那样话心中欲讲之话，为本性欲为之事。
不难理解王菲在春晚吟唱着《相约九八》，作为回归后的第一个年头，天朝政府必当大张旗鼓的宣传一番：中国共产党好，社会主义好。香港主权好，从此就在我们的统治下迎接新篇章吧！
也不难理解王家卫火急火燎的要赶在九七之前拍出《春光乍泄》，且选择阿根廷那个地方去拍，他说因为阿根廷令人联想起放逐的景象与怀旧的感觉。
在文艺界，都不约而同的都选择了“同志”这个题材来告别那个年代。
因为，这是最后的狂欢。
2）影片对话的隐喻
影片的一开始，一群日本游客离开香港，“来来我们要走了，拍个团圆集体照”。隐喻二战后日本离开对香港的占领统治。
接着便是公车上一位同志情侣的对话。
“这次真的要去温哥华了？”
“那又怎么样。”
香港定于1997年交还中国，一些曾经在中国大陆经历政治动荡的人等忧心香港的前途，开始计划移民。香港因而出现了大规模的移民潮。英属哥伦比亚列治文素有“小香港”之称，不少港人移民选择在加拿大的温哥华定居。
一位妇女对聋哑老人的谩骂，“老不死的干嘛来香港啊，吃饭让人伺候什么都让人伺候。烦死了。”我们不知道老人的身份，但唯一证实的是不是香港人，应是大陆人。隐喻港人对大陆同胞的排斥，
影片的后期，冯伟与唐某在海边望着大陆。
“这个沙滩，那边就是大陆。偷渡客都从这里上岸。做个偷渡客也蛮惨的，躲躲藏藏的怕人知道。”
文革结束后中国的经济一度陷入瘫痪，内地偷渡到香港的人数不断增加。影片一面用偷渡客借喻同志间躲藏不见光日的感情，另一方面也暗讽国人的逃港，共产主义人民进入资本主义地区来寻求发展。
尤其值得推敲的是片末的一段对话：
“1984年9月16日你还记得你做过什么？”“你考我....84年9月16日，暑假结束刚刚开学就这么多。”
一段莫名其妙的对话结合历史便一目了然。1984年中国与英国一直对香港回归问题进行洽谈。1984年9月26日，中、英双方终于在北京草签香港前途的联合声明，同意将香港的主权移交给中国政府。
“我也不记得我那天做过什么。”（这时暗涌的背景音乐响起）
“真奇怪啊，无缘无故不见了些东西，又无缘无故多了些东西。就像一觉醒来，发现有小偷进你房间内，偷了你所有的东西，又留下一堆用不着的东西一样。”
而港人对大陆同胞并不买账，甚至反对香港回归。一方面他们担心政权变革后自己生活的改变，另一面不少港人认为中国大陆才是殖民香港的侵略者。
所以出现了“小偷”的字眼，借喻大陆政府偷走了主权。香港一夜之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反映了港人的九七焦虑对回归后内心的流离失所。而青马大桥上的密云，同样拿性取向的错乱、多角恋情，来暗喻港人在身份认同上的迷惘。
四．《暗涌》歌词的深度分析
青马大桥作为香港跨越九七的重大建筑之一，对港人亦有着非凡的意义与影响。电影《愈快乐愈堕落》中彼时崭新的青马大桥浸在流光异彩中。本来尊贵的、纤巧的、犀利的桥都不乏，但唯独这座桥，它引出了一首歌：《暗涌》。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
历史在重演这么烦嚣城中
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
“悲剧重演”、“历史重演”“烦嚣城中”林夕用几个重词一语中的对当前局势的恐惧与排斥。香港回归，无疑对在英国人长期统治下的港人产生重大的冲击。，“害怕悲剧重演”，港人担心回归后香港的繁荣将不复存在，可能变成“死港”。担心人民将永远失去民主自由，一如大陆同胞的现状。担心中国政府将一如既往地重演历史，同样对香港进行清算和文化大革命。
林夕作为港独的支持者，政治立场一直很明显。在谢安琪的《独家村》昭然若揭。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
什么我都有预感
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
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首尾呼应的密云贯穿全曲，营造出一股“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迫感。像高尔基的《海燕》，诉说着暴风雨来临。
天空涌起密云，风云变幻。象征着政权的变革。香港主权移交大陆。而香港人民向来信奉八字用神，而“别错用神”来警示港人别信错党与政府，表达对九七回归的不满。
对于香港回归，历史学家的评价，都是一家之言。民间看法，亦在互相影响中飘忽不定。正史因后代政治需要与方便而增增删删，由下一代的集体利益，决定任务的评价。野史则由民间的憎恶，所谓民望民情而天马行空地缝缝补补。信史，最后可能只留下一些年份一些任务一些事件的硬资料。
无论是影片还是歌曲，一群叱咤文艺界的人物聚集起来，合力打造的不外是一份情怀，所极力争取的也不外是一种既有的表达方式。
我不相信手掌的纹路，但我相信手掌加上手指的力量。人生总是有灾难，其实大多数人早已练就了对于灾难的从容，我们只是还没有学会灾难间隙的快活。
常言道：活在当下。
然后睁开双眼，看命运降临。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