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水呜咽

作者: 风雨飘尘 | 来源:发表于2023-07-19 06:28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文章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01.

    三月黄昏。

    瓦匠庆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

    家中已没有了往日的温馨,冰冷的灶膛,昏暗的屋顶,黄昏的阳光穿过窗户,投射到房里的家具 、器皿和中间一小块地板上,也照射着房中昏暗的空间。在那昏黄色的光柱中,可以看到细细的尘埃在尽情地上下飞舞。因阳光的射入,使得房间别的角落更加的阴暗了。户外的草丛、菜地里传来两声鸡鸣,加上几声犬吠打破了山村向晚的沉寂,却也更显出山村黄昏的宁静与凄清。

    房中地上,三岁的儿子小桂子和衣而卧,满是污渍的脸蛋上仍残留着些许泪痕。庆喜弯腰将儿子抱起来,看着儿子那睡梦中委屈的神情,心酸不已。在儿子脸蛋上狠狠地亲了几下,自己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吱呀!”一声门响,邻居德婶推门进来,看着庆喜满脸的泪水和怀里的孩子,叹了一口气,轻声问道:“秋月走了吗?”

    “走了。”庆喜擦了把泪水,望着家中物件,一种人去楼空的凄凉涌上心头,而秋月临走时的话语又在耳边回响:

    “庆喜,我走了,你要好好照顾小桂子,千万不能让他受到委屈,知道吗?不然我回来饶不了你。”

    “我知道!”

    “我到那边挣到钱,就会寄回来的。等我们有了钱,把咱们这间小木屋拆掉,再建一座小楼房。以后还要送小桂子上高中,读大学,走出这穷山沟,不能再像我们两个一样,呆在这山里守着这一亩薄田,一天到晚也挣不了几个钱。”

    “嗯,桂儿那么聪明,今后肯定比他老爸强,一定会有出息的!”

    “庆喜,我走了,我……,会想你的,你会想我吗?”

    “会的!”

    “……”

    房中墙头上,挂着他们俩的结婚照,照片里的秋月,笑意盈盈,含情脉脉,一双大大的眼睛秋波流转,宛如画中仙子。而此时此刻,照片中的人儿却不知道走到了何处他乡?

    山外,是怎样的一个世界?秋月,你现在又到了哪里?你会过得好吗?

    望着山外的斜阳和怀里熟睡的孩子,庆喜又一次泪流满面。

                              02.

    这是一个三面环山一面靠水的小山村。交通闭塞,经济落后,高耸的青山张开双臂像屏障一样环抱着村庄和那些错落有致的农舍、稻田。山上红花绿树,山顶白云悠悠,村前一条小河绕着青山缓缓东流,烟波浩渺,河水清清,名叫资水河。在青山绿水的掩映下,小村庄倒也风光秀丽,景色怡人,像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小家碧玉。

    庆喜是这附近几个村落里唯一的瓦匠,浓眉大眼,长相帅气,被风霜晒得略有点黑呦呦的肤色透露出一种农村小伙的憨厚与朴实。他盖房子不但手好,而且人也热情,乡邻们有所需求,只要招呼一声,他会马上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你办好。因此,在几个村落里人缘非常好,人家都亲切地叫他庆喜师傅。

    三年前,庆喜娶了邻村的姑娘秋月。

    秋月自幼父母双亡,与年幼的弟弟相依为身材苗条,衣着朴素,肤色虽略有点暗黄不怎么白皙,却透着健康、自信,一条麻花辫子在背上甩呀甩的,在附近的几个村落里绝对是村花的存在。农村姑娘,不但人长得漂亮,做事勤快,而且待人也热情。结婚后小俩口恩恩爱爱,一个勤劳持家,一个劳作在外,一年下来,日子虽过得算不上红红火火,但在这个小山村里来说,也算是比较宽裕且挺幸福的。

    结婚一年后,他们喜得麟儿。儿子的出生,给这温馨的家庭又增添了许多快乐与笑声。每晚庆喜从外面劳作回来,看着娇妻,逗着爱子,在这个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光里,再多的幸苦与劳累也会在这一刻消失得无影无形。庆喜一度觉得,幸福的生活应该就是这样子的。

    山村的日子就这样悄悄流逝,平平淡淡,波澜不惊。春荣秋谢,在资水河日夜奔流的时光里,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

    如果不是改革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引得众多的年轻人潮涌向南方,飘泊在外地。又如果不是秋月娘家村里面的几个姐妹相邀,秋月也从未想过要离开家乡,离开亲人,走向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那他们一家三口温馨的日子也会那样继续下去。

    而现在,当黄昏的落日将余辉洒满小屋时,庆喜却只能抱着年幼的儿子站在屋檐下看着山外的夕阳流水,无限惆怅地感怀往事,追忆已往的温馨,也憧憬着以后夫妻重逢一家团聚幸福的日子。

                            03.

    时间悄悄流逝,几场秋雨落下,几阵秋风吹过,转眼又到了腊月时分。岁尽冬残,几场纷纷扬扬的大雪如约而至,整个小山村处处银妆素裹,冰天雪地。阵阵北风吹起,只有村口的资水河,依旧不分昼夜地缓缓东流。

    村里没有电话,与外界联络的唯一通讯方式就是那一封封充满温情的信件和一张张为数不多的汇款单,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是庆喜最为幸福的时刻。自三月份秋月一走,一年来的相思与煎熬在这一刻也消融得干干净净了。

    可如今,马上又要过年了,仍没有看到秋月回来的影子。望着山里山外白茫茫的大雪,庆喜常常抱着儿子在廊下翘首遥望,盼望着那熟悉的身影早日映入眼帘。

    “庆喜呀,都快过年了,秋月怎么还没有回来?她不回来过年吗?”望着木屋下眺望的身影,慈祥的德婶爱怜地问道:“她不想小桂子吗?”

    “她说会回来过年的,只是要等厂里赶完那批货才能回来!”庆喜答道。自秋月一走,他带着儿子又当爹又当妈的,一个人常常忙得前不着店后不着村的。幸好,隔壁德叔跟德婶经常会过来帮忙照顾下小桂子,家里面有什么好吃的,也会先想到小桂子,两个老人家完全把小桂子当成自己的孙子在疼着,爱着。

    “秋月是个好媳妇,瞧你们两个幸福恩爱的样子,真让人羡慕。唉,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跑那么远出去做什么呢?只要碗里面有吃的,一家人在一起能平平安安过日子就好了!”德婶叹口气,用手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又蹲下来逗了逗小桂子。

    “放心吧!婶,秋月会回来的,她说她也挺想念桂儿和叔的。这一年来,也多亏了你们帮我照看桂儿,等秋月回来,我去买几瓶好酒去和叔喝两杯!”

    “唉!喝酒那倒不用了,乡里乡亲的不用那么客气。秋月能回来就好了,看着你们恩恩爱爱的我们也高兴。尤其小桂子这孩子,聪明机灵,人见人爱的,谁不喜欢啊?只要秋月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完,又逗了逗在地上玩耍的小桂子,转身回自己屋里去了。

    站在檐下,望着那茫茫大雪,庆喜满腹愁肠,忧心忡忡,一颗心好像被谁掏空了一样。

    秋月,你现在身在何方?是否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04.

    秋月没有回来!

    春节过后,几阵春雷敲醒了沉睡了一冬的小山村,村外的资水河也冰雪消融,重新唱起欢歌。村里村外,枯树发芽,杨柳吐绿,山花绽放。在布谷鸟的声声啼唤中,山里的农活也渐渐忙碌了起来。

    而秋月,却像断线的风筝一样,渐去渐远,直至最后音讯全无。

    每日里,庆喜干完活后,就伫立在门前,望着小桂子满地玩耍,或是望着山外的资水河发呆,直到红日西沉,明月东上。

    “秋月还没有消息么?”好心的德婶,经常过来询问。

    “没有!”庆喜抽着烟,闷闷地道。

    “唉,该不会出了什么乱子了吧?听说外面现在乱着呢?你有没有去她娘家问问?”

    “问过了,但也没有消息。只是听说秋月年前就辞工了,后来也没有和她那些姐妹在一起,就是她弟弟现在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有一点联系方式。”庆喜抽完烟,把烟头扔在外面的草地上,烟头冒出最后一缕青烟,熄了。

    “唉,秋月是个好媳妇,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啊!瞧你们之前多好的一个家啊!唉!”德婶叹口气,又摇摇头,看着满地乱窜的小桂子,慢慢往村外河边忙活去了。

    庆喜闷闷地又抽了两支烟,呆呆地望着村口,愁绪满怀。

                              05

    山上的树叶渐渐由嫩绿变成深绿,又从深绿变成金黄。又是几阵秋风吹起,树头的片片黄叶也在风中四散飘落。而几阵淅淅沥沥的秋雨过后,天气也渐渐变凉了起来。秋云漠漠,山里的天空也弥漫着一种潇瑟的味道。只有村前的资水河,依旧唱着欢歌,缓缓东流。

    十月,一个阴沉的天气,乌黑的云层沉沉地压着小山村,凄紧的山风在村口呼啸而过,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哀嚎。那天,庆喜给邻村顺旺老爹盖房子时,一个不小心从房顶上摔下来,撞在了房子前那块突出的石头上,摔成了重伤。

    山村交通闭塞,且医疗条件落后,庆喜在经过几天艰难的挣扎后,还是不治而亡。临终时,望着眼前才满四岁的儿子,不禁潸然泪下。

    德叔德婶含着浑浊的泪水,坐在庆喜床前,几个乡邻在外屋忙着准备后事。只有小桂子,仍是天真无邪地玩着手中的大苹果,在屋里嘻闹。

    “叔,婶……”庆喜艰难地睁开两眼,抬起手指了指玩耍的小桂子,哽咽着道:“叔,婶,看来我可能是不行了,今后……,今后,小桂子可能要依靠你们了,他就是你们的孙子了,帮我……,帮我照顾好他,好吗?”

    “庆喜。”德叔握着庆喜的手,浑浊的泪水一任长流,“唉,我苦命的孩子,这点你不要有太多的挂牵。不管怎么困难,我和你婶婶也会把小桂子拉扯大的,小桂子那么可爱,我们会把他当成我们的亲孙子一样疼他的,你就放心吧,啊!”

    “还有……,如果以后秋月回来了,就叫她……,就叫她……不要再出去了,一定要好好照顾好小桂子,送他念书,将来,……,将来……一定要让他有出息,不能像我一样……”话还没说完,可能是一股口水堵住了气管,庆喜被呛得咳嗽了起来。

    “庆喜,我可怜的孩子。”德婶也颤微微地握住庆喜的手,满是皱纹的脸上老泪纵横,“秋月是个好媳妇,她一定会回来的,婶也会跟她讲的,你就放心吧!啊!……”

    庆喜艰难地笑了一下,想起身向得叔德婶磕头致意,却被德叔阻止了,躺回床上,满怀酸楚地望着屋外。屋外,秋风正紧,阴云沉沉,满山黄叶在秋风地助力下肆意地飘落。

    入夜,在小桂子的啼哭声中,在德叔德婶长流的泪水里,庆喜无限凄楚地闭上了双眼,去了另一个世界……

                              06.

    庆喜的坟,就埋在资水河畔的山岗上,他说,他要在河边等秋月回来!

    山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燕子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斗转星移,一转眼,时间又过去了两年。

    逢年过节,德叔会带着小桂子去庆喜坟前拜祭。烧几撮纸钱,点几支香烛,再供上几碟包谷,几块豆腐干,倒上几杯老酒,德叔喃喃数语,叫小桂子叫上几声爹,算是告慰庆喜的在天之灵。

    不远处,只有资水河夜以继日地缓缓东流,却带不走人间的许多哀怨与忧伤……

    而秋月,犹如远去的黄鹤,再也没有消息。山村的乡邻们,开始还茶前饭后地谈论起她,再到后来,也慢慢淡忘。

    只有小桂子,偶尔也会坐在门前,望着村外独自发呆。在他幼小的心灵里,是在怀念他爹还是在幻想他娘的模样?

                              07.

    秋月回来了!

    在乡邻们心中逐渐淡忘了的她,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时节,却从绵亘山外回来了!

    高跟鞋,红头发,深深的眼影,血一样的嘴唇,白得像纸一样的脸孔,一件火红的风衣裹着曼妙的身材,还有那叫不出名儿的西洋裤!这就是当年笑意盈盈,娴淑端庄的秋月吗?老人们迷糊了眼睛,青年们也干瞪了双眼。

    当看到资水河畔那长满青草的坟墓时,女人呆住了,久久地站在那儿,不知所措。随即又扑倒在坟前,几声杀猪似的干嚎,回响在山村,也惊飞了坟头那棵歪脖子树上休栖的老鸦。

    “庆喜,我回来了,我是秋月啊,你的秋月回来了,你这是怎么啦?你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我是你的秋月,呜呜……庆喜……”

    “老天啊,你为什么这么无情,不让我们夫妻团聚?你要惩罚就惩罚我秋月好了,可你为什么要夺走庆喜的生命?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唉,多好的一个家啊!”女人们也少不了赔上几滴眼泪。

    “小桂子,她是你娘,你娘回来了!快去叫娘啊!”德婶拉着身后的小桂子。

    “不是,她不是我娘,我没有娘!呜……呜……”望着眼前的女人,小桂子哭着喊道,一脸惊恐地往德婶身后躲。

    “她是你娘啊!小桂子!你不是吵着要娘吗?现在你娘回来了,你快去啊!”

    “不不,她不是我娘,我娘不是这样的,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呜呜呜……”小桂子呜呜地哭得更悲切了。

    “小桂子……”女人心头一震,低声地呼唤一句,伸出的双手僵在了半空。又抬起头望着眼前慈祥的德婶,还有孩子惊恐的眼神,血一样的嘴唇流出一丝凄然的苦笑,僵持的双手慢慢垂下,然后颓然地坐了下去!

                              08.

    翌日,山风乍起!

    秋月走了,像一阵风一样,火红的身影在山村停留了一宿,转眼又飘向了山外!

    她留给德叔的只有一本高额的存折,带走的却是一颗沧桑的心灵。

    当德叔拉着小桂子赶到资水河畔时,秋月已不知去向。没有人知道她从哪里回来,也没有人知道她又去了何处。

    握着存折,德叔茫然四望,然只有晓雾迷朦,山风呼啸,滚滚的资水河一路呜咽,缓缓东流……

    六岁的小桂子,成了孤儿……

                            ——2023.7.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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