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六点打电话回老家的时候,妈妈说装修师傅刚收工,明天再把太阳能装好基本上就齐了。一整天,她都在一筐筐的收拾废料垃圾,我听得出她有些感冒。
六十耳顺,人之常情。妈妈已过了这个年纪,有些事不是不闻不问,而是宁可不闻不问,不添麻烦,不闹矛盾。
老宅经风历雨,墙体变形开裂,房毡屋瓦滑体错位,已不值得修葺翻新,几乎成了村里的老古董了。邻居都说该拆了,可哥哥有难处没下决心,妈妈一个人住着,纵有百般不便,没道一句怨言。
如今拆旧起新,妈妈也别无二话,担起监工的责任,搬箱挪柜,洒扫做饭,能出一分力,绝不藏半分,始终勉力看顾着。
哥哥终于决定盖新房,是眼看着妈妈年纪越来越大,一个人住破旧的老屋,让人放心不下。大半辈子都是苟且活着,余生也该享受享受,即使谈不上细致生活,也要好好的过好好的活。
三层板楼,是现在农村的标配,不求精雕细琢,讲究大气实用,进深长开间阔。从年初开工到如今收工,大半年的时间,盖盖停停。一来因为建筑队活多,缺人,顾到东家顾不到西家;二来因为手头不太宽裕,有时建材不能及时到位。
我远在千里之外,没有一件事帮的上忙。每隔一段时间,我总要打电话回家,向妈妈打听工期进展,地基浇好了,一层起来了,二层完工了,三层封顶了。妈妈的手机太古老,没有微信,我一直没能一睹小楼真容。我只好想象着,小楼像雨后春笋一般,节节拔高,天天长大。妈妈看在眼里,喜在眉梢,小楼落成,岁月静好。
妈妈高兴的说过年就可以住了。我知道还有一句话妈妈想问,却闭口没说。
2
老家的这块老宅子,是村里最大的院落。九间瓦房的长度,已被乡村闲散的日头来来回回丈量了几十个年头。
九间盖起七间,最东面两间地方空着,留作他用,秋天放豆秸,夏天堆麦垛,冬天挖地窖储存红薯,一个小小的窖口,仅容得下童年的时光爬进爬出。又邻河,就辟成了菜园,种些青菜蔬果,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现在妈妈一个人吃,吃的慢了,菜就老了。
堂屋青砖青瓦,西厢平房方正,东厢红砖红瓦,院内水泥铺地,依稀是当年新屋竣尾的模样。南瓜花谢了又开,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西红柿如红灯笼次第明灭,仿佛家里常住着一个时光客人,就在一蔬一饭中,主客每每相对无言,不料偕行老去。
也有等菜成熟的时候,上次让妈妈来我这里小住,她坚持再等一个月,等园里的蚕豆饱满了,要摘了带来。就等了,满满一大包剥好的嫩蚕豆,青葱润泽如一段儿时在家的时光。
回去时正是七月盛夏,满院杂草丛生,透过年久失修的水泥地面,长得荒蛮,一人多高,妈妈用了一天才拔除干净。
菜园荒芜了,妈妈正好忙上一阵子,把菜秧荒草铲掉,像铲掉刚到老家的不适与孤寂。
菜园里的菜,还是妈妈一个人吃。
执念里感觉妈妈还不老,思念里仍是满头乌发的样子,转念想到我自己的年龄,想到几十年的老屋不再,妈妈又怎么没变老呢?
3
盖房是件大事喜事。亲兄弟,于情于理都要资助一下。
这大半年来的通话,我不问及盖房的事,哥哥从不会主动提起。他明白我今年的处境与他同命相怜,双双被房子拴住了手脚,唯一不同的是,他在老家被困,我在这座城市被围。我实在抽不出余力帮衬一把,略略一点心意如杯水车薪,不如不给。我也不多解释,只把这笔帐记在心里,来日奉还。
哥哥给我来电话的时候,大多是在高速服务区休息的间隙,拉的货通常是送往长沙,南宁,武汉,柳州这一片地方。南方多雨闷热,我常叮嘱他多喝水,多吃水果,保重身体,注意安全,哥哥“嗯嗯”的答应着,也问问我的近况。
我打电话给哥哥,会有些顾虑,怕影响他开车。有时我会劝他没活干的时候多逛逛,尝尝各地的风味美食,看看各处的风俗风景,算是一个货车司机的诗和远方吧。
我和哥哥,一个在北,朝九晚五的辛苦工作,一个在南,长年累月的奔波养家。不常联络,心里的记挂不因山水契阔而隔阂。衲于言语,口中的亲切不因通话长短而疏落,这大概是兄弟之言淡如水,一切尽在不言中。
老家,南方,北方。相望于江湖,一年有别,而我们谈论的人和事里,都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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