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
1983年9月,Ruru与乔书相识,她们成了小学同学,就读于一个三线城市的一所厂矿子弟学校。乔书是厂矿子弟,独生女。但乔书并没有自恃优越地仰起高傲的头,她自小开朗而独立,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月牙儿。
Ruru来自于农村,在那个城乡差距还很显著的年代,在以一群厂矿子弟为主体的班级中,她怯怯的,多少有点自卑。
乔书的父母是那个小厂里屈指可数的大学生。遗传因子是个很玄妙的东西,乔书自幼在艺术方面展示了不凡的天赋。那时,并没有五花八门的培训班,但乔书自幼画画比别人画得好,识音乐简谱也比别人要学得快。自然,她的学习成绩也是拔尖的。
Ruru的学习天赋也不错,在小学阶段一直保持着遥遥领先的态势,这成了她唯一的自信源泉。加之出生农村,上下学路途遥远,勤勉自律,经常成为"别人家的孩子"的范本。Ruru的父母从开始并不重视这个女孩儿,转而强烈希望Ruru能够通过考学跳出农门,光宗耀祖。
Ruru很早的时候就体会到压力的沉重感。当某一次成绩下滑时,Ruru的心就会揪得很紧。Ruru天生就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对快乐和痛苦的感知格外敏锐。成年后,Ruru仍然能历历可数地回忆出那种因无法给父母一个交待而造成胸口压抑的感觉。
当时的Ruru当然不会意识到:对父母的取悦其实只是一个表相,一旦泛化成精疲力尽地一定要从外界的目光中去获得自我价值的认同时,她的内心深处一定是焦虑的。
乔书似乎过得轻松很多。虽然她在成年后的言谈中也曾多次提到父母辈为她筑的"爱的樊笼",但乔书没有Ruru的谨小慎微。在旁人看来,她是以一种但尽人事、莫问前程的洒脱之姿游走于江湖,可谁知道她早已修炼得心如明镜,不将不迎。当然,这是后话了。
乔书的黑板报办得有声有色,她甚至敢在课间时间画女人的乳房,三笔两笔,惟妙惟肖。Ruru挤在一群起哄的围观同学中,面红耳赤,又在心里由衷地赞叹乔书画得真好。
六年的时间如水滑过。无论如何,乔书和Ruru都还算得上外界公认的好孩子。
Ruru脆弱爱哭,额头稍窄,眉头常不经意间微蹙。相书上说,这样的女孩难免小家子气;乔书倒是长着珠圆玉润的脸庞,额头光洁平坦,一副心中自有乾坤的定数。相由心生,Ruru虽然对他人带有无比的友善,但常常苛责自己。她习惯于把自己逼得很紧;而乔书像水,流淌在山涧的小溪里,自由自在,且歌且行。
成年后的Ruru会想:人的性格决定命运,真的是一件让人无比沮丧的事。大多数科学理论认定精子与卵子结合的一刹那,人的性格已形成百分之七十。这样说来,所谓后天的塑造的作用是微小的。Ruru这样与生俱来大喜大悲的易感个性注定在生活中要多吃一些苦头。三十岁之前,Ruru几乎就是这样,任由着自己在情绪的主宰里或欢喜或沉沦。
分开
乔书在初二时举家南迁,与Ruru断了联系。Ruru日子如常。乔书和Ruru在学生时代里并没有多少可歌可泣的友谊去歌颂,亦没有多少可圈可点的交集可回忆。那时她们还小,既不会想人可以"相忘于江湖",更不会想人是可以"再见于江湖"的。
乔书去了广东,一去十几年。Ruru拼尽全力考入大学,如愿以偿地跳出了农门。和青春有关的日子,Ruru其实是不大愿回忆的。高三那年过于焦虑,她患上了神经衰弱,整晚整晚失眠。Ruru苦苦熬着,与父母说是断然无用的,Ruru成长的农村,周边多的是同龄的女孩,大家都可以恣意如野草般生长,旺盛而青葱,Ruru的脆弱和无助,父母觉得根本就是一种回避困难的娇气。
Ruru疲惫地迈进大学校门。极度的郁闷和紧张后,恍然间进入另一个世界。她一如往昔地长着一张温良恭俭的脸,但内心叛逆不羁的火苗一触即燃。她开始轰轰烈烈谈恋爱,她倒追男朋友,她觉得惊险又刺激。她时而会狂喜,时而又会觉得虚度了光阴而心情down到谷底。
美好的时光总是走得飞快,而过得一团糟的日子何尝又会停滞不前。Rurn就这样茫然地走到三十岁边缘。
通信
三十岁那年,Ruru生了一场病。病着的时候,有一天,乔书的名字电光石火地击中了她,她突然很想与乔书说说话。那时有了5460,要找到一个失去联系多年的同学并不再是难于上青天的事。辗转找到乔书的联系方式时,Ruru抱着电话聊了很久。为什么要找到乔书,为什么要给乔书打电话,她们之间已有十五年未曾联系了,Ruru说不出原委。她们这点很相似,都喜欢把一切不可解释的东西归结于缘分。
乔书连夜写了一封长长的信寄来。Ruru一直保留着这封信,在那段非常时光里,Ruru一遍又一遍地读乔书的信。
乔书在信中说:Ruru,无论是什么性格的人,我想我们这辈子总该把这三支歌唱好的。
1、what do you want ?
2、what can you do?
3、what are you doing ?
"什么时候,你才能懂得将对别人的慈爱转向对自己呢?你有没有尝试问问自己想要什么?别人并不需要你来搭救!别人自己可以解决问题的!为什么不用些时间来和自己相处呢?"
在Ruru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人与她说过这样的话,她太多的时候,习惯了自虐式的思维。即便在那几年不羁放纵爱自由的光景里,她都是把自己定设为救世主的角色。
无数个夜晚,Ruru一遍一遍地读这封信,一遍一遍泪湿眼眶。乔书直抵心扉的坦荡让Ruru觉得,世界上真会有一种这样的朋友,相隔千山万水,分别十年八年,却只需一个机缘,一切就连上线了。她们好似从未离开过。
张爱玲说: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正巧赶上了,那也没有什么别的可说,唯有轻轻问一句:"哦,你也在这里吗?"Ruru觉得这样的话放在爱情的世界里太小气了,爱情里多的是痴男怨女,缠绵交织,眼里容不得一粒沙。Rulu更愿意觉得这样的话是说给友人听的。普天之下,友情总显得比爱情大气,十五年未见,于时空的荒野里重逢,友人还可轻轻道一句:Hi,你还好吗?就像Ruru与乔书的重逢。
Ruru和乔书失联的十多年,一切似乎杳如黄鹤,一切又似乎有迹可寻。那年超级女生中的"绵羊音"曾轶可爆红时,很多人读错"轶"的发音。这个字偏冷僻,Ruru却轻笑道:"这个字我已认识超过了三十年。我怎可能读错。"是的,那一刻,她想起了乔书。乔书一开始并不叫乔书,她的名字里有一个"轶"字,Ruru无论如何是忘不了的。
"轶"古同"溢",意为"充满而流出","乔书"是她易名后的名字,Ruru更喜欢这个名字,中性平和,随意温暖,更像彼时的她。乔书为何改名,Ruru从她的一些文章里似乎找出了一些端倪:"我觉得自己的精力太外放了……当我们收回所有对外的投射力和注意力,回到自己的内心,接受当下这一刻的全部自己,喜悦由此而生……"。当然,Ruru从未问过乔书,这也只是她的揣测而已。
在常人的目光里,乔书是倒退式地活着,她和她先生卖掉了深圳市区日涨斗金的住房,成了梧桐山的一户租客。
乔书迄今为止做过的一份最长久的工作就是当学校老师。Ruru以为她会安定下了,乔书如此擅画,擅歌,擅文,擅舞,又如此博爱,慈悲,实在是一位好老师。然而,一年之后,她以一篇《永别了,中国的公立学校》的博文,诉说了她对种种应试教育下的诸多不适应,转身离去。当然,这种做派很"乔书",Ruru是一点也不惊奇的。
现在的乔书每天画水彩,练字,写文章,跳禅舞(关于她对禅舞的热爱,已达到随处皆可跳的境界,甚至跳到了甘孜海拔几千米的荒山上,气定神闲,旁若无人)。乔书看上去过得是闲云野鹤段的闲散日子,实际上她一点也不闲,她是梧桐山断舍离群坚定的拥趸者,又是云台寺的义工。每年寒暑假,她会带着孩子前往寺院护持少儿夏令营,亲子冬令营等公益活动。她的面相越来越慈悲,她尚不足五岁的女儿经常随着她在寺庙里行走,或坐禅,或敲钟,耳濡目染间,笑容里都带着一股悲天悯人的仙气儿。
Ruru在故乡这个三线城市过着平凡的生活。Ruru已经不惑,从三十岁到四十岁,她用了十年的时间来学会与自己相处与和解。她再也不会像年少时一面拼命地压抑自己,一面又疯狂地想做不一样的自己。她逐渐地平和起来,每个人都会活成不同的样子。她知道她是Ruru,是活不成乔书的,她也不必活成乔书。
在灵魂的世界里,乔书走在了大多数人的前面。她一直比较顺遂,并不是经过了什么大苦大难而不彻大悟,这是生性使然罢了。Ruru爱着乔书的超脱,但并不刻意追随,她看着乔书的背影,亦很安心。
Ruru在故乡,乔书在深圳。恢复联系以来,她们也甚少能见面。乔书每天海量微信刷屏,事无巨细,图文并茂。虽不在一个城市,Ruru觉得她的呼吸都清晰可闻,一颦一笑都伸手可触。
乔书在Rurn生病时给Ruru寄过一本书一一张晓娴的《爱上了你》。张晓娴的文字平静散淡,却静水流深。Ruru东施效颦地模仿张晓娴写过几篇类似的散文,终究感到韵味不足而放弃。董卿在《朗读者》的某一期请过张晓娴,当张用港式普通话款款读着自己的作品时,Ruru红了眼眶。
重逢
乔书与Ruru在深圳重逢时,乔书送给Ruru一盏小灯,蘑菇形状的,手触摸便会感应发出柔和的光芒。乔书知道Ruru怕黑,非常恐惧停电的夜晚。而Ruru问乔书:"明明是你们的定情歌(乔书与先生大龙因《朋友别哭》而互生情愫),为何我进KTV的必唱无疑?"尔后,她们哈哈大笑。
深圳一聚后,又是离别,没有客套,挥挥手,就像当年的风流云散。
在这样一个时代,乔书和Ruru已不相信对方会消失彼此生命十五年了;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们笃定而平和,已无需忧惧这样的问题了。
Ruru会在另一个微信号上不断推荐乔书的简书,热情洋溢地告白乔书:一个将"断舍离"的精神推崇到极致的女子;多年来,以木棉树的姿态亲密又疏离地站在丈夫身边的妻子;我的精神偶像!这就是Ruru,一边恪守母亲的教导,脚踏实地地生活,偶尔又会一时兴起,激荡出几分矫情。
Ruru看《七月和安生》,想起了自己和乔书。Ruru依稀有七月影子,乖巧安份,循规蹈矩地生活;而乔书像安生,自我,随性,不畏世人眼光。当然,她们并没有爱上同一个男人,毕竟,生活里并没有那么多极端和狗血。
这就是乔书和Ruru的故事。Ruru从此明白:世上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而乔书则会说:感谢善缘。
无论如何,她们算得上有故事的女同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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