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充王符
仲长统列传(三)
仲长统仲长统(180年~220年),字公理,山阳郡高平县(今山东省济宁邹城市)人。他年少时好学,博览各种经传典籍,善写文章,文辞优美。在二十多岁时,他游学于青、徐、并、冀等州,认识他的朋友都对其才华感觉惊异。并州刺史高干是袁绍的外甥,他平时敬重有名声的士人,招揽四方游土,士人很多人归附他。仲长统经过高干地界时,高干给予善待礼遇,向他询问当时的事情。
仲长统对高干说:“将军有雄志却无雄才,好士却不能择人,所以我替将军深为担忧。”高干平时非常自负,对仲长统的话并不在意,仲长统于是辞别离开。过了不久,高干在并州反叛,最后败亡,并、冀两州的士人全因此对仲长统另眼相看。
仲长统生性倜傥,敢于直言,不拘泥于小节,有时深默不语,有时滔滔不绝,当时的人们称他为狂生。每次州郡中命令征召,他马上称身体有病拒绝前往。他认为,凡是到帝王那儿游学的,只不过是想立身扬名罢了,但是名声却不常存,人生容易覆灭,不如自娱自乐,逍遥自在度过一生,他想在清静之地建一座房子居住,以便实现其志向。他的理论是:
“假如居住的地方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绕,竹木周布,前面有场圃,后面有果园树木。有舟车可以代替步行跋涉的劳苦,也能休息身体。有珍馐美膳奉养至亲,妻妾也没有半点苦身劳作。有朋友前来聚会,要陈列上美酒佳肴娱情;碰到嘉时吉日,要亨制羔羊小猪奉献。漫步在田畦林苑,游戏于森林旷野,脚濯清水,追逐凉风,垂钓游鲤,射击高鸿。伴随求雨的舞雩声歌唱,坐在高堂中纵情吟诵。在闺房中安神静养,思考老子的玄虚;呼吸清新空气,追求至圣达人的境界。和几名通达知己论道讲书,俯仰天地大道,评点人物是非。弹奏《南风》雅操,发清商妙曲,逍遥于世界之上,观察天地悠悠。不受到当时人们的指责,永保性命之期。这样一来,就能飘摇于霄汉之上,游离出于宇宙之外了。为什么要羡慕那些出入帝王之门游学的人们呢!”
他又写成诗两二篇,以进一步表达自己的志向,其辞中写道:
“飞鸟遗迹,蝉蜕亡壳。腾蛇弃鳞,神龙丧角。至人能变,达士拔俗。乘云无辔,骋风无足。垂露成帏,张霄成幄。沆瀣当餐,九阳代烛。恒星艳珠,朝霞润玉。六合之内,恣心所欲。人事可遗,何为局促?”
“大道虽夷,见几者寡。任意无非,适物无可。古来绕绕,委曲如琐。百虑何为,至要在我。寄愁天上,埋忧地下。叛散《五经》,灭弃《风》《雅》。百家杂碎,请用从火。抗志山栖,游心海左。元气为舟,微风为舵。敖翔太清,纵意容冶。”
尚书令荀彧听说过仲长统的名声,以他为奇,征召他担任尚书郎,仲长统后来参赞丞相曹操的军事。每次在论说古今时俗和国家大事时,他都发愤叹息,于是写成名叫《昌言》的著作,共计三十四篇十多万字。
在汉献帝退位那年,仲长统去世,享年四十一岁。他的朋友、东海人缪袭经常称赞仲长统的才气和文章,说他足以比拟西汉的董仲舒、贾谊、刘向和扬雄。现在就选取其中有益朝政的文章,附录在后面。
《理乱篇》中写道:
“豪杰能够接受天命,并非一开始就获得拥有天下的名分。没有拥有天下的名分,所以才在战争纷起角逐胜利。在那个时期,大家都假借上天之威,割据一方,拥有甲兵,相互之间展开角逐,让天下百姓不知道到底归附谁才好,以致贻误天下,这样的人大概不计其数。那些角逐智力的,都穷尽智略,那些角逐武力的,疲惫不堪。到最后形势所迫,已经没有再顽抗的力量,这才俯首认命,绑缚住自己前来归降。这些人有的曾经是我们的尊长,有的曾经和我们同舟共济,有的曾经俘虏我们,有的曾经囚禁过我们。也许他们在归降的那天,还在心中诅咒,盼望着我们功败垂成,以便继续之前的志向,他们怎么能终身为我所用呢?”
“在帝位继位之时,民心已经安定了。普天之下,全都依赖我们得以生存繁育,依赖我们得到富贵,安居乐业,抚养子孙长大,天下安然,全都归心于我了。豪杰得天下的心思已经断绝,士民安享太平的想法已定,家家都谋划着如何富贵其家,天下至尊只在一人。在这个时期,即使是愚蠢之才也能安掌国家,仍然能遍施恩惠如同天地,其威势如同鬼神。暴风雷霆,不足以逞其怒;阳春时雨,不足以显示其恩泽;几千名再世的周公和孔子,也不能显示其明圣;百万孟贲、夏育涌现,也无法奋起彰显其勇猛。”
“那些继承大位的愚昧君主,看到天下没有人敢违抗自己,就认为自己的天下像天地一样永不灭亡,于是就纵横其私心嗜好,放纵淫欲,君臣同恶,上下相随,眼睛只想观赏角牴游戏,耳朵只想穷尽郑、卫的音乐。在宫中沉湎于妇人美色,出外驰骋于田猎游玩,因此荒废朝政,弃弃人才,纵情娱乐致死,没有任何底线。平时信任自己亲近宠爱的人,使用佞谄阿谀之人;皇帝身边的宠臣,都是些阿谀谗佞之辈,奉迎拍马之徒,那些安享尊荣的,都是后宫之人和外戚。这就像让饿狼守着庖厨,让饿虎去放牧小猪,熬尽天下人的膏脂,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天下民不聊生,祸乱四起,中国纷乱,四夷反叛侵犯,顷刻国家土崩瓦解,一个朝代离我们而去。在当年被朝廷哺乳养育的子孙,现在已经成为吸食我血的贼寇。到时运势不在了,还仍然不觉悟,难道不是因为富不仁,沉溺淫邪导致愚顽不化吗?国家存亡,朝代更迭,朝政乱势周而复始,天道轮回成为常数。”
“那些治国理政的,只是苟且度日罢了,并非能斟酌贤愚区别,为判断国家盛衰情况。施政不以古人为鉴,难以持久,难道不是这个样子吗?汉朝建立以来,编入户籍的百姓,用财力供养君主官长的,世代不绝。那些清廉高洁之士,只能徘徊于草莽之间,难以有出头之日,对改变国家政治风俗没有一点帮助。豪强家的房室接连几百栋,肥沃田地遍布天下,奴婢上千成群,钻营依附者数以万计。船车商贩周游四方,囤积居奇者布满都城,珍奇宝物巨大的仓库无法容纳,马牛羊猪山谷不能填满,妖僮美妾充填在华丽居室中,倡讴伎乐布列在深宅高堂间。宾客等待接见不敢离开,车骑交错不敢前进。三牲之肉腐臭不能再食,清醇美酒变质后不能再饮。只要左顾右盼时,马上有侍从随其目光跑前忙后;只要喜怒哀乐,就会有人随时想其所想。这都是公卿诸侯的最大乐趣,也是君主官长享不尽的财富。那些运用奸诈智巧的,就会得到想要的一切;而得到占有的这一切,世上人并不认为是巧取豪夺。源头一旦打开,就会物欲横流;道路一旦开通,就会四通八达。要求士人舍弃荣华安乐居于穷苦,放弃安逸自我束缚,可有谁肯这样去做呢!人们感觉乱世时间长而教化之世短暂,乱世小人富贵宠幸,君子贫困卑贱。在君子贫困卑贱时,即使天高地厚,仍然担心遭受灾祸;处在清明盛世,又会重蹈奢靡之途。老的越发老了,不能忍受宽裕带来的风俗;年少的正在体壮,却又受困于衰乱之时。所以奸邪之人享受无穷的福利,善良之人必须忍受不赦的罪责。眼睛能辨别色彩,耳朵能辨别声音,嘴巴能辨别滋味,身体能辨别寒温,这就应该洁身自好,坚守嫉恶如仇。如果人的智慧能够避免重蹈覆辙,还会在享乐时,忘却衰败时的悲哀?这就是人们一再重蹈覆辙的原因。”
“当年春秋时期,周王室走向衰落,到了战国时期,则程度又更加严重。秦国借着兼并之势,放任虎狼之心,屠宰分裂天下,吞食生人,暴虐不已,最后败亡于楚、汉军兵,超过了战国时期。汉朝两百年后遭遇遭王莽之乱,计算受到残害夷灭死亡的人数,又几于倍于秦朝和项羽。以至于到了现在,各名胜都城无人居住,方圆百里没有百姓,这样的地方无法计数。这又超过了灭亡的新莽时期。真是太悲哀了!不到五百年的的时间,发生三起大的灾难,中间的战乱无法计数。祸乱使得人与人之间互相犯忌,时间越久,情况越会糟糕。哎呀!不知道来世出现的圣人挽救这种乱局,会有什么手段呢?也不知道天下如何结束劫数,又如何结束呢?”
《理乱篇》黄其军
作于2023年1月24日(古历辛卯年正月初三)
文中照片来源于网络,对作者的辛勤劳动表示衷心的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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