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了很多年的房子要被卖掉了。
是的,这套旧房子已经是老样式了,厨房有一角已经开始渗水。这种老式的,带院子的两层房子在这个急于赶上前沿潮流的小城里是越来越不受待见了。
从工作了一年的深圳回到这个小城过年,回到因为在外读书和工作而被妹妹占据的房间。
走时那么舍不得,因为知道,下次再回来的时候,这栋房子就不是我的家了。
我的藏书都积了一层灰,妹妹读书的选择和我还是不太相同的。
看到大本的伊豆的舞女、雪国、山音、古都、千纸鹤……静静地立在书柜一角,在时光中慢慢变老。我的日记,摘抄和信件,也悄悄蜷缩在抽屉最里面。收藏的动漫海报,最喜欢的那张曾经贴在高中的课桌上,陪我度过最后一段高中时光。
晚上睡在这张床上,有种舍不得睡着的感觉。当四周静静的夜渐渐升起,冬夜的凉意被隔绝于被褥之外。
但是心和耳朵还游走在这栋房子里,飞过深夜的小巷屋檐。
不知前后左右哪位邻居家,有一座自鸣钟。静静的夜里,若是无眠,数这钟声便是我的习惯。记得也曾有通宵不眠的晚上,听钟声一遍一遍敲在心坎上,闭上眼桃花尽落,孤云去远。
这条巷子里有很多人养猫,四处游走的猫,会在深夜叫得人心神不宁。有的猫叫太像小孩子的哭声,呜呜咽咽,记得上中学那阵子,烦猫烦得不行,每见必追,哪怕半夜听到猫叫都会爬下床来,奋起直追,直到看到月色下的那一道黑色身影窜进更远的黑色。而现在,看到读初中的妹妹也见猫就追,想想实在是很好笑。笑过之后又感叹时光荏苒。
记得风大的时候,呜呜的北风吹过屋檐,冻得发白的邻家的墙,滴水成冰的时节,徒手去够房檐下的冰凌。也记得初中的时候,正是自卑爱感伤的年龄,怯懦倔强的黑色衣服,自己一个人骑车在雪地,漫无目的,走了很远很远。雪地上的车辙,延伸,转弯,绕了一个圈。
这房子要卖了。
这里有下过雨下过雪的水泥楼梯。积水与积雪。
阳光很好的时候,斜倚栏杆,让阳光照进心底。
还记得小时候顺着墙爬到别人家的房顶上躺着看天空。
天很蓝的时候,鸽子群好像在天空划过透明的弧线。
那时的丝瓜藤趁着夜潜滋暗长,预备在天明的时候吓你一跳。
早上开着天蓝色的牵牛花,花藤绕满整个栏杆,每天早上蓝微微每一朵都想给你它们的清新和对早晨的爱。
小园里的草莓,认认真真地结了14颗果子,接受我对每一颗红色果实的虔诚膜拜。
还记得那时月夜观花影的雅兴。只是何夜无月,唯独闲人不知何处。
一排高粱,趁着初夏噌地一下拔高个子。
两株看桃,繁华极致,再零落阑珊,留下青青的小桃。
一棵石榴,瘦瘦的手臂将成熟的果子递到你面前。
开出神奇的洁白的花朵的仙人球,长出幸运四叶草的三叶草丛。
精雕细琢的玻璃翠,雍容华贵的山茶花。
清秀风雅的文竹,娇俏可人的月季。
飞扬跋扈的剑兰,老成持重的铁树。
风韵犹存的老桂树和天真烂漫的大丽花。
更不用说还有养着乌龟和睡莲的缸。
曾拜访过这栋房子的人,很多人再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旧的东西总是牵扯记忆。旧的房子更是如此。自姥姥家旧宅告别的童年,自这栋房子告别的青春期,自大学告别的学生时代。
被告别的住处一直存在,会住进新的人,但是记忆不然,细节模糊,片段零碎。
我想起这房子里的蜗牛,躲在墙缝里的,藏在园子里的某处的蜗牛。
小小蜗牛背着它的住处。此刻的我,又回到了那些雨过天晴的日子里,默默沿着蜗牛爬过明亮的踪迹寻找蜗牛,循着时光,一窥墙隙里的小小蜗牛走过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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