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张苍带回老师辞世的消息,韩府便缟素至今。
这几日多亏了甘罗在府里来来回回,陪着小师父下下棋、品品萧,才没致使他心灰意冷的日渐消沉下去。
我站在书房的窗外,看见小师父侧颜如画,眉头频频皱起,以前光洁利索的下巴上,不知何时蓄起了胡须。清亮的眼睛倒是还如从前一般明亮
正出神,看见甘罗已经望向我,我做一个不要出声的动作,他点点头,继续与小师父说着什么,我转身回了内殿。
身边黑志追着脚步,匆匆来禀:“家主,绣娘夏氏来了”
“夏氏?她怎么突然来了?”
“月初,公子又为您制了两身衣服,想是这几日伤心过度,把这事给忘了,夏氏遂亲自送来了”
“这便怪了,小师父素来不喜张扬,想来也不会告诉她身份,那她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
“这个属下不知”
“请进来吧”
“喏”
不一会儿,夏氏便被带进来,她手捧一件赤中襄黄锦绣袍,底下叠着一件银丝织就的白色华服,隐约露出腰口绣着的是青鸟很是传神
“姑娘手艺,一如既往”我起身相迎
“过奖”
侍从从她手中接过,送到我面前,我欣赏一番,让座上茶,问出心中疑惑:“不知姑娘是如何找到这里?”
“韩国城中的贵族只有那些,对夫人呵护备至的不多,不纳妾室的更不多见!只需稍稍打探也就不难得知了”
“哦?姑娘这样说,我更为好奇了,姑娘是如何得知我夫君不曾纳妾?”
“公子身上所用之物全都出自一人之手,还不能说明一切?”
“原来如此”我笑着点头:“姑娘聪慧”
“当日多谢夫人善意提醒,眉儿在此谢过”
“不必客气”我虚扶一把,但以立刻明白了她此行目地,想是因为我猜透了她的身份,故而前来试探:“倒是劳姑娘跑了一趟,心中过意不去”我挥手:“来人,将我的珊瑚金珠的发钗拿来,送给姑娘”
“喏”
“这……”她细细打量着那枚襄珠的珊瑚钗,眼中还是掩饰不住,闪过一丝惊讶,片刻恢复如常:“此物光华金贵,不似凡品,眉儿身份卑微,怎可相配”
“姑娘清雅不凡,又何必妄自菲薄”我站起身,接过金钗,簪到她乌黑无饰的黑发中:“我平日素净惯了的,也用不上如此繁华锦绣的装扮,倒是姑娘正值芳龄,甚是相配”
“夫人美貌无双,凡间之物羞于堪配”
“此物虽然是跟我陪嫁过来的,却与你有缘”
这件珊瑚金珠钗乃是名家打造,以难得的东海珊瑚为配,硕大的珍珠镶嵌于内,晚间佩戴,珊瑚迎光若星,明珠似月,因此又有星月流影钗的美名在外,世人皆知此钗乃当时父王迎娶母后时的聘礼之一。与她的周宫古筝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看着我的眼睛,想是没想到我会如此坦诚:“眉儿卑贱之躯,能得夫人垂怜,实属三生有幸”
各自客气着、饮了杯茶,她缓缓咽下口,来回琢磨,终究出口:“夫人用何物煮的茶,这样与众不同?”
“哪是什么与众不同,只是我太懒罢了,只将春茶炒过,不去碾碎,弃了茶包而已,唯一不同之处,便是藏了些冬日的梅花和梅上雪,至今没喝完而已”
她放下杯盏:“这茶好是好,只是去年初见夫人之时,夫人气色便不太好,今日再见,更多了几分苍白,似乎是体寒之相,夫人还是少些饮用这些寒物为好!免得伤了身体”
“奥”我不自觉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是了,今年身体不比往年了,总是泛冷,想来与我爱吃些凉食不无关系。多谢姑娘提醒”
正说着话,此时,甘罗同往常一样,不经通报便闯进来了,看到有人在,这才不好意思的拱手让礼:“不知夫人有客,毕之唐突了”
“奥”我忙中间引荐:“这位是家中上客,素来洒脱惯了的,故从不拘着他”
“见过士子”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片刻垂下头施礼
“这位是城中有名的的秀娘夏氏”
甘罗微微点点头,拱手施礼
“奥,还有一件丞相夫人孔雀翎尾的翟衣不曾送过去,时候不早了,怕是再不去,天该黑下来了”
“丞相夫人是难得的好脾性,想必也会留你喝茶,那琅玉就不强留了”
“夫人客气”
“你们好生送别姑娘”
“喏”
“那眉儿告辞了”她微微屈身辞别,礼数端正周全
待她走后,甘罗一脸不解:“那支星月流影乃是难寻得宝物,更是公主心爱之物,既然千金难求,怎么说送人就送人了?”
“只怨我多嘴,好心劝她收好心爱之物,免得暴露身份,不想反招了怀疑,若不让她弄清楚我的身份,怕是都别想睡好觉了!我还哪管舍不舍得!”刚刚说完,才想起身侧站的是甘罗。我本不是说他,却字字都像是在说他
甘罗倒还好,尴尬一闪而过,随后就事论事:“公主就这样让她知道您的身份?”
“否则呢?你以为我还有什么后招?”
“这也太冒险了吧!?万一哪一日……”
“我放弃的就是安全感!获取的是她的信任,同样,我相信她值得信任!”
“这样说公主是知晓她的身份了?”
“知晓”我点点头:“她有一把很美的古筝,小师父说,那就是周公聘美的传世古筝”
甘罗望向那抹轻飘飘的身影出神,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我说话
我又问他:“对了,小师父现在情绪如何,你方才与小师父说了什么?”
“你看的出神,我还以为都听见了呢”甘罗再次转过头看向我
“没有,我没听到”
甘罗摇摇头:“公子名动天下、见识非凡、人品更是可敬,我看过他所呈给大王的谏言、可谓字字珠玑、文采斐然。毕之真心折服。只是,公子太过刚直,早在之前就因劝诫大王远离墨家游侠猛夫、和儒家嬴弱贤者、因此而遭大王冷落也并非一次两次。现在正逢国丧、韩府又有新丧,人心惶惶之时,他不肯思退,却又提议改革严法、消减贵族势力、这不是自己在给自己树敌么!唉…他们都说、公子有些操之过急了”
我向前探了探身子,盯住甘罗的眼睛:“你我都知道、不是操之过急、而是为时已晚!”
他明显一惊,立刻左右探看:“公主疯了!切不可在人前说这些”
“韩国已经无力回天了!除非韩非称王”
“公主说什么呢!”他吓的跳起身,赶紧捂住我的嘴巴:“你不要命了?!”
“自己家怕什么!”我推开他的手:“再者我实话实说而已!”
“那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就口出如此叛逆之言啊,让人知道可是要杀头的”毕之比划着
“我这也就是说说…否则还能怎样,小师父不得重用,心中凄凉,我也帮不上忙”
“唉…这倒也是!怀才不遇、明珠暗投、正是人生至哀至愁…”
“你这是在说小师父么?我怎么觉得倒像是在感叹自己际遇不佳啊?”
“这可不是我说的”甘罗斜眼甩了我一脸‘你知道就好’
“你哪知道!他身为王族、却从小饱受欺凌、甚至是生存之忧,带着客死异乡双亲的希冀重回故土!重回他们热爱的故土!”我看了一眼甘罗:“或许也只有怀才不遇这样凄凉的借口才方便隐藏心底深处更疼的疼痛!”
“原来他不是不懂人情世故,而是不屑一顾”甘罗愣愣的看着我,好久才回神:“毕之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跟公主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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