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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喝酒之后,有的人鼾声如雷,沉沉睡去;有的人不胜酒力,狂呕不止;有的人高谈阔论,口若悬河;有的人借酒浇愁,哭哭啼啼;有的人喜笑颜开,哈哈大笑;有的人酒壮胆气,勇冠三军;有的人装疯卖傻,逮谁骂谁,见谁打谁。本文所记的这个人是喝酒的翘楚,真正的酒虫,靠喝酒喝出了一个新天地,喝出了新境界。
一
醉汉在家中排行老三,一开始大家都称呼他老三。后来因为本地方言中三加上儿化音就是调皮捣蛋不听话,蛮横无理瞎胡闹的意思,大家或带愤恨,或带调侃地称他为“三儿”。老三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颇有江湖人士的气息。好勇斗狠,打抱不平,气血上涌,提着菜刀就敢去拼命;喝酒从来都是咕咚咚大碗喝酒,从来不会像平常人一样“滋儿滋儿”地端着小白瓷酒盅滋溜半天喝不上一壶。
老三学会喝酒是因为隔壁邻居是一位中过秀才、教私塾的老先生。那时候他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儿,那时候,还有私塾。老实巴交的父母把他送到老先生那里去学点文化。老先生看这个小孩儿眼睛里透着机灵劲儿,就收了他。因为是邻居,班里的学费就数他最低。刚开始第一年背了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不明就里的老三凭着天生的记忆居然记住了。老先生很高兴,第二年开始给学生们讲唐诗。告诉了孩子们很多唐代的诗人:诗仙李白、诗圣杜甫、诗佛王维、诗鬼李贺、七绝圣手王昌龄、五言长城刘长卿……,接着就想教给他们背诗。别的孩子都老实,不敢问问题。可他们是邻居,老三就有点傲娇,喜欢问问题。可他提问的问题只和吃的有关。
老先生刚说一句两个黄鹂鸣翠柳……,还没说一行白鹭上青天呢,
老三就赶忙问:先生,黄鹂是什么,是家雀吗?好吃吗?
老先生的脸色沉了下来。老三一看,就不敢问了。
嘴里不敢问了,可肚里的蛔虫不答应,叽里咕噜地乱叫。
上学时,只好强忍着饥饿,放学后,飞快地跑回家在想象中大快朵颐地吃着烧麻雀,啃着窝头填饱肚子。
下次上课,依然如此。
“朱门酒肉臭……,”
“先生,他们吃的什么肉啊?”
“不知道!”
“御厨络绎送八珍……,”
“先生,八珍是什么菜啊?”
“不知道!”
“您吃过吗?”
“没吃过!”
“故人具鸡黍……,”
“先生,鸡肉是炖的还是烤的?”
“孟浩然没说!”
……
先生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一声:不准再问吃的!
老三不问了。
但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很多诗人都很喜欢喝酒。曹操喝、阮籍喝、刘伶喝、李白喝、杜甫喝……,老先生在讲《饮中八仙歌》的时候,讲得手舞足蹈,不亦乐乎。于是他问:先生,酒很好喝吗?老先生这次没生气,而是弯下身子,笑容满面地摸了摸他的头说:“酒是粮食精,好东西啊!”……
放学后,老三一溜烟儿跑回了家。看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哥哥姐姐也都不在家。他溜进厨房,搬个凳子,爬上桌子,从橱子里拿出一瓶酒来。
这地方,他太熟悉了。他爸每天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打开酒瓶喝一口然后放在这里。老三迫不及待地拔出塞子,喝了一大口。……
一股灼热顺着喉咙,像着了火一样嗖嗖地往下流。接着肚子里像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点燃了三味真火,烧得老三东倒西歪。摇摇晃晃放下酒瓶,稀里糊涂回到地面上。老三觉得脚底下像踩在棉花团上,软绵绵地,脑袋像在天上的云彩里。老三的脸红起来了,他笑眯眯地躺在院子里,看着天上的飘来飘去云、院子里的绿油油地枣树,听着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声,觉得天地在旋转,越转越快。······
二
老三醒来了,确切地说,他是饿醒的。醒来后,他发现自己是躺在炕上。一家人正在吃晚饭,他自己晃晃悠悠地走到饭桌前。他爸爸严厉地说,以后不要喝酒!妈妈摸了摸他的头,温柔地说:吃饭吧!大哥看了看他,一句话没说,继续吃饭。二哥不怀好意地看着他笑了笑,打了一下他的屁股。小炕桌上摆的两大碗菜,蒸熟的茄子和腌的咸萝卜。虽然家境都不富裕,但妈妈很会做饭,但茄子里会放上新鲜的或者红,或者绿的辣椒一起蒸熟,放盐,滴上几滴油。咸萝卜会细细地切成丝,拌上盐和醋。铁锅上贴熟的玉米饼子会在柴火燃烧的热情中留下深黄色的记忆,口感酥脆,闻起来也很香。刚出锅的窝头则在粗糙中伴着松软香甜,一样可以让人胃口大开。
当然,老三的最爱是饺子。过年时,滑溜溜、圆鼓鼓的饺子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端上来,马上就能让人感受到过年的味道。老三一口咬下去,然后被烫得嘶哈嘶哈地吹气,浓郁的肉香,甜丝丝的白菜香,神秘的韭菜香,扑面而来,让每个细胞都兴奋得要命,口水根本就控制不住。
老三还喜欢吃虾酱-----怎么着也算是海鲜。打入鸡蛋,放上葱花,搅拌均匀,上锅大火蒸,看到虾酱隆起,开口大笑的时候,就可以出锅了。因为虾酱要拿粮食来换,所以一定是珍惜的。老三记得舅舅曾讲过这样一个故事:小两口吵架,新媳妇一气之下毅然决然地跳了井。可这井水并不深,既没有摔着,也没有淹着。一家人急急忙忙地过来救人。可这小媳妇可能学过井底之蛙的故事,誓死不上去。没办法,到邻村去喊娘家爹。娘家爹不慌不忙地抽了一口旱烟,说:没事!告诉她有虾酱吃就想出来了。
笑话归笑话,好吃归好吃,但虾酱齁咸齁咸的,吃多了也齁得慌。邻村一个身强力壮的二愣子逞强,和卖虾酱的人打赌耍光棍,如果不给粮食不给钱,就一口气喝一大瓢虾酱。结果,身强力壮的二愣子真的就直愣愣地把自己的搞成了整天弯腰驼背的病秧子。
至于面食,更是难得。馒头、包子、面条这些都属于奢侈品。麦香气、入口的润滑和回味时的香甜和窝头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想象归想象,回忆归回忆。老三还是大口地吃完了晚饭。劳累了一天的父母和两个哥哥闲聊几句就睡了。
老三因为喝酒,睡了一下午,脑袋变得很清醒。但躺在那里睡不着,他在回忆喝酒的感觉。那一缕温暖先是下了肚,然后一丝快乐又冲上了头顶,然后很兴奋。后来,很多年之后,老三第一次见到烟花,才找到了最好的比喻来形容这种美好的感觉。烟花带着破空的呼啸声冲向黑漆漆地夜空,在半空中爆炸,留下满天的五彩缤纷。真美!喝一口酒,炸一次烟花,烟花与烟花之间变成一张色彩斑斓的大网,满世界的五颜六色,奇妙啊!
怪不得先生说:“酒是粮食精,是好东西!”怪不得爸爸每次晚饭的时候都要喝上一口。先生经常讲那些诗人喝酒,是不是我经常喝酒就可以像他们一样会写诗了呢?以后如果能经常喝酒就好了!第一次喝酒留下了给老三留下了美好的印象。
……
三
春夏秋冬,四季轮回得很快!老三成了一个膀阔腰圆的大小伙子,但早就不读书了。家里供不起他一直读书,认几个字就行了。
并且他也不是读书的料,因为他的爱好始终如一,最关心的还是吃。吃什么,如何吃,是两个最大的问题。很快周围树上的蝉、鸟和鸟蛋、河里的鱼虾、地里的蛇、青蛙、野兔、蚂蚱都变得惶恐起来,因为他们都成了老三整天惦记的对象。老三干完地里的活儿,吃完饭,别人都累得慌,只想躺下休息,他却精神百倍,往外溜达去踩盘子侦察。他这一溜达,蛤蟆不敢叫了,迅速跳进了水里;鸟不敢唱了,赶快钻进了窝里,搂着自己的蛋大气不敢喘;蛇不敢爬了,窝着装成一团青草;蚂蚱不敢蹦了,因为每蹦一次都有生命的危险,……,这里的一切都静悄悄的,就怕引起这位“阎王爷”的注意。
天地如此静谧!
老三杀了太多的动物,所以身上拥有了很浓重的杀气。村民们感觉不到,但其他动物们却感受强烈。村里的动物们见到了他都俯首帖耳的。老三在猪圈旁一走,大猪小猪赶快钻到窝里装睡觉;平时在街上大呼小叫的狗子们,只要被老三一瞅,狗子们就满眼的恐惧,夹着尾巴逃到自家大门里面,从门缝里偷偷地看老三经过;一向老实巴交、勤勤恳恳的老黄牛见了老三,会突然加速跑到自家的牛圈里;倔脾气的毛驴,见到了老三都会垂下耳朵,蹑手蹑脚;就连早上站在墙头上引吭高歌的大公鸡,看到老三经过也会戛然而止,连蹦带跳地逃回鸡窝里去。
唯一不怕老三的就是夏天里的蚊子。只要人群里面有老三,蚊子就不分黑夜还是白天,都会成群结队地去吸他的血,且不怕牺牲,前赴后继,挥之不去。老三对此深恶痛绝,烧艾草、挂蚊帐,甚至写上“警告:蚊子不得入内,杀无赦!”的字贴在门口,但蚊子里都是大字不识的,所以写警告不管用。烧艾草,一开始这种化学武器还有效,后来蚊子们已经适应了这种香烟缭绕的神仙境界,闻着这免费的香烟,更带劲了。挂蚊帐,只要有蚊帐的眼,就有会锁骨法的,就有冲破封锁线的,当然也有头进了一半,活活卡在蚊帐眼儿里。不管蚊子中丧心病狂的,穷凶极恶的,还是充满理想的、满怀憧憬的,它们结成了“吸血联盟”,并且达成了共同的信仰:“只要能喝一口老三的血就能长生不老,就能多子多福”。于是老三在整个夏天里都变成了《西游记》的唐僧,散发着佛性的光辉。虽然蚊子们把老三想象成唐僧,但老三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三藏法师,对这种称号强烈抗议,坚决拒绝;对这种侵略行为坚决杜绝,绝不容忍,见一个打一个,见两个打一双。
不过场景有些尴尬,因为要想打蚊子就得打自己。“啪”一声,打在了自己的腿上,腿上是一具蚊子痛苦扭动的尸体和如来神掌一样的红手印。“啪”声打在了自己的胳膊上,又是一具蚊子尸体和一个红手印。“啪”一声打在自己的脸上,可是这次的这只蚊子早有察觉,轻盈飞去,脸上只留下一个自己红手印。
在自己身上验证了无数次的如来神掌之后,整个夏天,老三因为缺乏睡眠而头晕脑胀,眼圈发黑,浑身发痒,白黄的肤色上印满了各种红手印。
四
日子真的不经过,转眼老三已经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了。两个哥哥在前几年已经结了婚。父母操办了两场婚事后,几乎耗光了体力、精力和财力。老三的婚事是在父母的主持下,两个哥哥的帮助下开始的。先是请媒婆王大妈喝酒吃饭,许诺事成之后的报酬。接着王媒婆很卖力的动用了如簧的巧舌,愣愣地把这个肚子里全是馋虫的老三说成了“十大杰出青年”。最后媒婆美滋滋一脸骄傲地来到老三家,告诉老三的父母,隔壁村里最漂亮的,眉清目秀的姑娘可以去相亲了。据说那姑娘有一双会说话的眼睛顾盼生辉,婀娜多姿的身材让后生们口水流到脚面子还清醒不过来,乌黑的头发散发着亮光,大辫子上的红头绳像一只飞舞的蝴蝶。听完媒婆的介绍,老三第一次晚上没琢磨吃什么,怎么吃。他做梦了,梦见先是和这个姑娘在一起对视,姑娘的眼睛里是他的爱意,他的眼睛里是姑娘的靓影,接着又梦见两人一人捧着一根大鸡腿,一人捧着一块卤煮的猪蹄儿,对着啃,相视而笑。
第二天,天气真不错!老三抱着一只大鹅,提着一个猪头,脚步像腾云驾雾一样去拜访。一路上心怦怦直跳,幸福得有点眩晕,像当年第一次喝醉了酒。
当当当,敲门。有人在吗?
我是王三宝,王大妈让我来拜访!
“准岳母”来开门。老三看准岳母个头不高,但一看就是利索人。准岳母看了老三一眼,热情地说:“快进来!快进来!”
老三侧身进了门。
院子里中间种了两棵枣树,靠近正房的南侧是一个大磨盘。北房四间,西偏房看起来是仓库,存了不少柴火,东偏房是厨房,但比一般人家的锅台要高,除了一个大锅,还有一口小锅。就在老三打量院子的时候,突然跳出来一直大黑狗。老三也不惊慌,纹丝不动,就朝大黑狗冷冷地瞧了一眼,姑娘家一向凶悍的大黑狗夹着尾巴哼哼了两声就钻到狗窝去了,还有会用嘴拧人的大鹅扑棱扑棱几下翅膀趴在那里略带警觉地盯着老三。岳父岳母看到了这种不寻常的情况,认定这就是自己家的“真命姑爷”。又见不缺胳膊不少腿,膀大腰圆,话不多,但眼睛炯炯有神,心里就多了几分欢喜。
聊起家常,说起干农活儿,也算头头是道。老三怕漏了口风,不敢多讲关于吃的事情。但没想到,自己的岳父曾经在县城饭馆里当过厨子。老三见岳父说起做菜来,眼睛放光个,手舞足蹈,才知道,这才真是天作之合。爷俩认真地讨论了如何炖鸡汤、如何做红烧肉、如何醋溜白菜、如何涮羊肉、如何炭烤羊腿、如何做糖醋鱼,从原料、刀工、调料、火候、如何吃,十分地详细。比如如下一段:
准岳父问:“后生,你知道鱼哪个地方最好吃吗?”
老三回答:“鱼背和肚上啊,都是肉啊!”
嘿嘿,老爷子不由得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
老三细心着呢,一看情形不对,赶忙追问:“老爷子,不对吗?”
老爷子一字一顿地说:“我问的是哪里最好吃,不是问哪里能吃饱!”
老三一下子懵了,心里想:“好吃和吃饱有什么区别?”
他的脑细胞把所有吃过鱼都想了一遍,白条、鲫鱼、鲤鱼、黑鱼、白鲢、花鲢……,但还真不知道到底错在哪里了。刺少,细嫩,肉多,不叫好吃吗?
看着他认真思考的样子,老爷子不想卖关子了,说:“鱼肉最好吃的地方是月牙肉!”
老三有点懵,月牙肉在哪里?
老三的脑子又在飞速旋转了。
老爷子不卖关子了,说:“月牙肉就是靠近鱼鳃的一小片肉,因形似月牙,所以称作月牙肉。我们这边离海太远,没有海鱼吃。而淡水鱼,不是有腥气,就是有土气。只有这两片月牙肉毫无腥气,毫无土气,极为鲜美啊!”
老三这才想起来,自己吃了那么多条鱼,居然从来没有吃过鱼身上的“月牙肉”,心头不禁一阵惋惜,长叹一声,拿起拳头狠狠地捶在自己的大腿上。
老爷子一看,不禁嘿嘿一乐说:“土匪绑票赎人,抓一群小孩儿,先饿一顿,上鱼。先吃鱼背、鱼肚的孩子,就放了。因为一看就知道家里没有什么油水可捞,只知道填饱肚子而已。如果有知道吃月牙肉的,就得留下了。”
老三听了,后背居然有些凉意。一开始是因为自己的无知,后来是因为土匪的心机。
老爷子很得意,谈兴大发,继续兴致勃勃地问老三:“羊肉最好吃的地方在哪里?”老三一听,按照老爷子这思路,肯定不是羊腿,那是在哪里呢?
老三的脑子在飞速的旋转,羊肉哪里最好吃?
“羊肉入口细腻,不像牛肉那样粗糙,但都是有股子膻味吗?绵羊最膻,山羊还好,但即使是山羊,羊蹄的膻味如果不用盐、糖和大料腌制,也无法下咽啊。
平时街头大家喝的羊汤,大火熬汤,羊肉极少,羊杂居多,如果不放入盐、胡椒和辣椒来冲淡其膻味,实际上难以下咽。火锅吃法,羊肉切成薄片,入水即熟,入口即化,但也需要蘸酱料来吃啊!炭烤羊腿,外酥里嫩,色泽诱人,但仍然是一种大快朵颐饕餮的吃法,这样的答案肯定不是老爷子的答案。”
正在老三相破脑壳也不得其解的时候,老爷子说:“你吃过羊头吗?”
老三点点头,老爷子说:“羊脑的味道如何?”
老三想起来,有一年吃过那次羊头,骨头太多,无法下嘴,只能一点点地啃。羊脸、羊眼都细细地尝过了,没什么特殊的味道。但羊脑吃起来稍微有点咸味,入口就没有了。
老爷子看他想得入迷,就说:“那是海鲜的味道,神奇啊!”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想远方望去,似乎他的前方就是辽阔而深邃的大海。
这时候,老太太走过来,对老爷子说:“你看你,光和孩子聊天了!该让孩子吃饭了。”老爷爷这才从沉思中醒来,说:“到了午饭点了,给孩子准备午饭!”老太太说:“早就准备好了!”说完,她和姑娘就把菜从厨房端了上来。姑娘偷偷瞟了一眼老三,脸色绯红地把菜端上来,又回到厨房端菜去了。来回几次,四凉四热一个汤就上桌了。
四凉菜是:水煮花生、五香糟鱼、拌三丝、猪头肉;四热菜是:红烧排骨、小酥肉、烧茄子、炒芹菜,汤是鸡汤。老三一看,这么丰盛的宴席,不知道准岳父和准岳母这是相中自己了呢,还是正常待客之道,略微有些忐忑,但又不敢乱说乱动。
这时候老爷子说:“我听媒人说,你原来读过书?”
老三说:“跟着邻居读过几年书?”
老爷子问:“你知道蒲松龄吗?”
老三回答:“知道!写过聊斋的那位大文豪。”
老爷子一乐,说:“你知道他唐诗待客的故事吗?”
老三老老实实回答说:“不知道。唐诗怎么待客啊?”
老爷子说:“柳泉居士日子过得一直很拮据。有一次来了一位客人,碍于待客之道,只得准备饭菜,可是钱有限,只能因陋就简,把自己的几道菜化用了一首诗。”
老三睁大了眼睛问:“那首诗啊?”其实他心里在想,我怎么不知道啊。
老爷子说:“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啊!”
“这和吃的有什么关系吗?”
“两个鸡蛋的蛋黄就是两个黄鹂,翠柳就是焯过的柳叶。蛋清就是一行白鹭,青天就是韭菜。千秋雪是豆腐渣,万里船是冬瓜刻成的小船啊!”
解释完,老爷爷笑了起来。老三也笑了。一家人都笑了。屋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老爷子说:咱们不能光说吃,得喝两盅啊!老三突然想起来自己原来喝酒的美妙记忆,五彩斑斓的梦幻。不由地答应了一声“好!”面对老爷子的劝酒,老三肚里的酒虫被勾得跃跃欲试,但老三还没有丧失理智,知道万一喝酒之后出了丑,那这婚事就有黄了的可能。在剧烈的心理挣扎之后,老三喝了两杯芬芳四溢的杏花村,然后就推托说不胜酒力,告别回家了。回家之后,老三把相亲的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母和两个哥哥。大家听了松了一口气,觉得这门亲事都很满意。媒人来回穿梭,算卦的先生定了结婚的时间,父母托人写了族贴给女方送了过去,女方也把族贴给送了回来。接着收拾新房,粉刷墙壁,购置家具,缝制被褥······,忙得不亦乐乎。
五
转眼到了结婚的日子,亲戚朋友们都来了,村里也来了很多看热闹和帮忙的人,唢呐班子坐在一边,有敲锣的,有打鼓的,主角要数吹唢呐的。鼓着腮帮子使劲儿吹着《喜洋洋》《抬花轿》。院子里摆上了十几张八仙桌,大厨们支起了露天的锅灶,两口整猪,两头整羊,九十九条鲤鱼,九十九只鸡,九十九斤花生,提前炸好的丸子,糟鱼,炸的鱼,红烧狮子头,还有应季的十余种蔬菜,提前蒸好的馒头。对,还有最重要的,买了几十坛浓郁芬芳的西凤酒。新娘子来了,隔壁德高望重的一位大妈用彩色的丝线给新娘子开了脸,接着扶着下了车。
大家一片欢呼,鞭炮声骤然响了起来,小孩子们跟在新娘后面吵吵嚷嚷地乱跑一起,非常热闹。村长做主持人来主持婚礼,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进入洞房。新娘子进了房间,盖着盖头,坐下了。老三还要出来招待客人。作为新郎,大家自然不会放过他,很多同龄人发了恨似的要去揪老三的耳朵。这个风俗习惯流行了很多年,到底怎么来的,没人知道。大家乐此不疲,老三干脆豁出去了,用酒来挡,要想揪耳朵,先干一碗酒。
这是一场惨烈的战役:以一对三十,甚至更多。
可老三感觉一股丹田气在体内奔流不息,一杯酒下去,毫无感觉,两杯酒下去毫无感觉,十杯酒下去,还是没感觉。其他人都认为老三是高兴,但老三自己觉得有些怪。老三只是觉得身上大汗淋漓,湿漉漉的,用手摸,闻了闻,居然是酒香。
老三感觉一道天雷劈中了自己,难道自己这些年天天野物打通了任督二脉,身体变成了老人口中传说中的“汗酒人”?据老人传说,有一种人喝多少酒都不会醉,当然永远也体会不到醉酒的快乐。正常人会喝半斤到一斤白酒左右,然后昏昏睡去,或者突然兴奋,爱骂人的、耍酒疯的、要打架的,但这种“汗酒人”无论喝多少酒,都能从身体通过出汗的方式排出。也就是说,身体不过是一根管子,从嘴里到体外,不吸收,像出汗一样。
好处是永远不会醉,缺点是永远不会醉。眼睁睁自己喝下去却无法享受美酒带来的洒脱。先不管,这些了,老三精神抖擞,比武松去景阳冈酒馆连喝十八碗都痛快。见人就要喝一碗。在他凌厉的攻势和强大的实力面前,只见酒席上一片东倒西歪。
这是一场完全不对称的战争。从八十岁老爷子到十来岁的小孩儿都被老三灌得五迷三道,晃晃悠悠。有的人哈哈大笑,笑个不停;有的人呜呜哭泣,如怨如诉;有的人趴在桌子上鼾声如雷;有的人躺在地上絮絮叨叨。客人被灌醉了,老三又去找厨师们喝,找帮忙的乡亲们喝,找看热闹的人喝,找唢呐班子的人喝。如果不是他们家的驴不懂人情世故,老三还要和他们家的驴来干一碗。······
终于,他把所有在场的人都喝倒了,包括他的爸妈和哥哥嫂子。只剩下洞房里的新娘子和他还保持清醒。
一战封神,老三从此被人封为“酒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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