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要死了。
今天，我被人从九楼推下来。
第一次……从母亲温暖潮湿的子宫里出来后我第一次感到了死神靠近的恐惧。
没有人教我该怎么做，只是凭着本能，在落地前的瞬间，调整四肢，绷紧全身的肌肉。
但这种下坠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
“啪——”
我清晰地听到了骨头断掉的声音。
碎裂的肋骨插进了内脏，那是钻心的疼，疼到我连腿断了也没有发觉。
腹部好像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流出来，我站不起来，只能靠短腿一点一点蠕动。
“这是什么鬼，出门就遇见这种东西真是倒霉”
倒霉？那个女人哭着把我扔下来时好像也说过这个词……
“咦——好恶心～”
恶心？恶心是什么，是厌恶吧……算了……事到如今也无所谓了……
“好像不动了……是死了吗……快来人把这家伙扔了”
扔了？不，我不想再被扔掉了，我张嘴想告诉她我还活着，却只吐出一口浓浓的血沫。
我被人铲起来，抡了个圆，扔到街角小巷里的垃圾箱里，引得一群绿头苍蝇“哄”得散开。
再次落地时，断骨硬生生往内脏里插入了一截，剧痛让我昏厥过去，视线越来越模糊……
好冷……彻骨的冷意钻入每一寸肌肤，把我从昏沉的睡意里粗暴地唤醒。
雨水刷洗过带血的皮毛，艰难地从这个臭不可闻的地方离开，摇摇晃晃地拖着后腿爬行了十几米后，奇迹般发现了一出废弃的窝棚，好容易才躺下，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苍天有眼，如果没有这场大雨，我恐怕无法存活下来了，腐烂的垃圾会让伤口发炎长脓，最后成为苍蝇理想的生长地。
几个小时前还黑亮如漆的皮毛，现在沾满了污黑的血块、人类倒在垃圾桶里的呕吐物和食物残渣。
我恨恨地咬下一撮黑毛，再一撮……都是它，都是因为它我才被抛弃的！
明明几天前，她还爱抚着我的脑袋，但是，在收到了一张斑驳的黑白照片后，她愣了愣，抱着照片跌坐在地上，扶着墙嚎哭。
我小跑过去，在她面前玩追尾巴绕圈小把戏来逗她笑，换做平时，她一定破涕为笑，拍拍我的背以示奖励。
可是过了好久，她还是没有停止哭泣，我走到她身前，凑过头去，摆摆尾巴尖，示意她不要悲伤了。
她慢慢从双臂里抬起脸来，但奇怪的是，脸上没了往日的温柔，只有那双红肿的双眼，死死地盯着我……
“喵？”
“都是你，是你的诅咒害阿彬出了车祸！”
我正惊慌之际，背后传来男人讥讽的声音:
“民间说黑猫不吉利，我早提醒你了，你偏偏要买，现在出事了吧。”
男人坐在破旧的单人沙发上，深深嘬了一口“香烟”，翘着二郎腿闭目仰头缓缓吐出浓烟，狭小的出租屋里顿时烟雾缭绕。
“那……那我把它扔了………？”女人不安地说。
“一旦晦气缠身，扔可是扔不掉的，除非——”
男人在用手指自己脖子上狠狠地抹了一下，露出了狡黠的笑。
女人起身看向我，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泛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小黑~来，过来妈妈这里”
她在呼唤我，
她终于想起要给我奖励了吗？
我轻盈一跳上了窗台，沿着窄窄的窗户走向另一头的她。
“来，妈妈给你吃好吃的，快过来~”
她手里捏着一把猫粮，深情呼唤着我。
还没被喂早餐的我加快步伐小跑到她手边，开始大快朵颐，连哈喇子滴到了她的手上。
她不易察觉地轻轻皱了皱眉。
男人继续怂恿道:
“推它下去，这样它死后就以为是自己摔死的，即使做了鬼也不会来找你报仇的。”
她闻言笑了笑，笑得灿烂，
像夏日炽热的太阳，
照在身上，竟有一丝丝寒意。
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全身的黑毛“嗖”地立了起来，要是从正面瞧我，会发现此时的我活像一只张开翅膀给自己壮胆的蠢蝙蝠。
“快，快把它推下去，这畜生好像发现了。”
女人收起了笑，道:
“不要怪我无情，要怪，就怪你妈生给你一副倒霉的黑皮囊。”
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要抬腿靠近她，腹部却猛地被狠狠撞了一下。
失去平衡的我慢慢往下坠，看到了她冷漠的近乎没有表情的脸，看到了她第一次把我从温暖的、拱来拱去的兄弟姐妹们中抱起来时欣喜的脸，看到了……还看到了什么来着……算了……我忘了……
现实的风雨交加已经将我折磨得疲惫不堪，我不想去思考什么，只是忍着十“爪”连心的痛苦，狠心咬掉背上的黑毛——
这样我就不是讨人厌的黑猫了…
这样大家又会喜欢我的…
只要好好包装自己就能挽回大家的心……
我如是坚信着。
“嗡嗡嗡——”讨厌的绿头苍蝇又在耳边晃悠了，我晃晃脑袋，使劲睁开被眼屎粘住的眼睛，从藏身处一点一点挪出来。
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每天唯一一点“食物”只能从垃圾堆里翻找。
但是有什么用呢？在我拖着断腿来之前，其他野猫早就将这里扫荡一空了，连鱼骨渣渣也没有留下。
我饿得昏头昏脑，误打误撞来到了街上，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没有人注意到我这只野猫，突然，我闻到了一缕熟悉的气味——街边的包子铺里热气腾腾的肉馅蒸包——这是她以前经常带我来吃的地方，每每这时，这里的老板总会用沾了钱腥味儿的手摸我的头。
或许这里的老板还认识我也说不定。
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我吃力地爬到摊前，欣喜地看到了那个熟悉的中年胖大妈，我喵喵地叫，想引起她的注意。
她不经意间低头看到了我，顿时愣住了，两条像香肠一样的厚嘴唇张得极大，手里的包子散落了一地。
我饿得急不可耐，忍痛撑起断腿跑向地上的包子。
还没等我吃一口，抽打如雨点般落在我身上，快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了，旧伤未愈又添新伤，见形势不对，我顾不得疼痛，叼起一只包子就跑。
“老头砸！天杀的野猫来偷吃了！！”
胖大妈一边扯着嗓子喊，一边拿着手上的柳条追我。
和蔼可亲的胖大妈去了哪，我不知道，也来不及思考，凌厉的柳条像毒蛇一样灵活，好几次擦着我的尾巴尖呼啸而过——要是在怒气值爆满的情况下再被抽中一次，估计立马就得倒下。
我借着柔韧的身体钻过人群，从小孩的肩头跳过，从穿着短裙的腿间蹿出，从“西裤们”的缝隙里挤出来，无论我跑到哪里，都引起人群的一片惊呼:
“那只黑猫怎么脱了毛？好丑”
“有皮肤病吗，不要过来！”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斑驳的黑猫 ，赶紧发朋友圈。”
没错，我现在脱掉了一大片黑毛，已经不再是黑猫了，但是为什么人类还是不喜欢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穿过了好几条街，背后终于没了骂骂咧咧的追打声，我停下疲惫的脚步，嘴里的包子在不知在人群中挤到哪里去了。
忙活一场却什么好处也没捞到，我沮丧地在路边躺下，睡觉总能少消耗些能量……
“奶奶！这里有一只小猫咪！”
我动动耳朵，眯起眼睛，看到一只人类幼儿好奇的目光。
我重新闭上了眼，没有像以前一样谄媚地凑上去乞食，毕竟这几天每次我一靠近小孩都被一旁的大人赶走。
“诶，你是不是受伤了啊，毛上都是血”
男孩伸手小心翼翼地摸摸我的脑袋，又惊叫起来:“好听话啊，都不会跑！奶奶我能不能养它？”
能跑我早跑了……我内心苦笑了一下
“当然可以，如果阿戴你喜欢的话”
年迈的老婆婆慈爱地笑道，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
我听到了什么……？是饿昏了头连听力也下降了吗……
“耶！太好了，我可以把你带回家了”男孩作欣喜状，又凑近了脸仔细看我。
我在他的黑眼睛里看见了因为流浪而丑陋不堪的我，为什么他会喜欢这样的我？
“唔，好可爱~”男孩低头一脸认真地道，“毛茸茸的东西果然都很可爱”
可爱？！这些天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阿戴，抱上它，回家了”
“嗯”男孩清脆地回应到，“小黑，我们回家啦~”
回家……了……
一只被诅咒的黑猫也能拥有归宿吗……我曾无数次那么想，现在，他和她给了我答案。
嗯，终于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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