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主相不和
太元十年(385年)，谢安去世，其弟谢石继任其卫将军一职，加散骑常侍，尚书令如故。一日司马道子大集朝士，置酒高会，酒酣耳热之际，谢石有些微醉，竟然吟唱陋巷靡靡之音（民间黄色小调）。时任吏部郎的王恭对谢石正色道： “南康（谢石被封为南康郡公）位居宰辅之重，众臣云集藩王之第，而大歌淫声，如何为群下做则！”
王恭说得义正词严，谢石竟无法反驳，只好罚酒谢罪。然谢石为属下当众斥责，大失脸面，故此对王恭怀恨在心。
王恭字孝伯，孝武定皇后王法慧之兄，深受孝武帝器重。恭少有美誉，清操过人，自负才华，曾感叹道：“仕宦不为宰相，才志何足以骋！”且美姿仪，人多爱悦，或目之云：“濯濯如春月柳。” 曾披鹤氅裘，踏雪而行， 人见之，叹曰：“此真神仙中人也！”及长，以忠直敢言闻名。
此后谢玄便以公事对吏部郎王恭处处为难，吹毛求疵。王恭大为忿恨，上书自陈谢石气量狭窄，处事不公，且身染重病，乞求告退。谢石为表清白，亦上疏逊位。有司奏达天听，还未有批复，谢石赌气便自行离职，弃官归家。此举也是对朝廷的一种试探。
孝武帝终于下诏挽留道：“谢石以疾求退，朕意不准！当喻令其还。”然再无下文，一年有余，也无人请谢石回尚书台办事。可见孝武帝对谢家明保暗贬的态度。
谢石尴尬不已，只得再上表求去，一连十余次，孝武帝始终不许。谢石无奈，只好乞求依故尚书令王彪之例，在府中办公，孝武听之任之，实际上谢石也无公可办。未几，谢石郁闷成疾，朝廷进位其为开府仪同三司，加鼓吹乐队殊荣，未及拜受，病卒，享年六十二。时年为太元十三年十二月十六日(公元389年1月28日)，朝廷追赠其为司空之职。
朝廷议定谢石之谥号时，太学博士范弘之等文士揣测圣意，虽因谢石战功卓著，及倡办学校功不可没，但因其有贪墨之行而大加指责，故上书谥谢石为襄墨公，实在对谢家羞辱过甚。孝武帝终不忍为过，谥为襄公。
三谢继殁，晋孝武帝既亲政事，威权己出，有人主之量。然其溺于酒色，政事一以委于其同母弟琅邪王司马道子，以道子兼扬州刺史、都督中外诸军事、录尚书事，尚书令。司马道子亦嗜酒，日夕与孝武帝以酣歌为事。
二人又崇尚浮屠，穷奢极费，所亲昵者皆保姆、僧尼。左右近侍，争弄权柄，交通请托，贿赂公行，官赏滥杂，刑狱谬乱。
左仆射陆纳继谢石为尚书令，觉朝政日非，一日上朝归来，望宫阙叹道：“大好家居，纤儿欲撞坏邪？”
司马道子所宠信之近臣赵牙出自优倡，道子以赵牙为魏郡太守，赵牙为道子营造东第，筑山穿池，列树竹木，靡钱巨万。道子使宫人佯为酒肆，沽卖于水侧，道子与宠姬近臣乘船就之饮宴，以为笑乐。
孝武帝闻其新宅秀丽逾常，亲临府上，道子陪同游览一番，孝武帝览毕，正色道："府内有山，因得登高揽胜，甚善也。然宅邸修饰太过，示天下以奢，非相王之道也。"司马道子脸色一红，竟无言以对，唯诺诺而已，左右侍臣莫敢有言。
及孝武帝还宫，道子笑对赵牙道："陛下若知此山乃是人力板筑而成，耗费巨大，你今必死矣。"赵牙躬身谄笑道：“有大王在，牙何敢死！”二人相视大笑。此后，赵牙为司马道子营造宫室愈加华丽。
茹千秋本钱塘捕贼吏，因贿赂道子而进位，道子以茹千秋为自己所亲任之骠骑将军府谘议参军。茹千秋借势卖官贩爵，敛财累亿。
博平令吴兴闻人奭（shì）上疏道："骠骑谘议参军茹千秋协辅宰相，起自微贱，窃弄威权，卖官鬻爵。其子茹寿龄为乐安令，贪赃枉法，犯法潜逃，竟无罪罚，傲然还县。又尼姑属类，倾动乱时。谷贱人饥，流殣不绝，由百姓单贫，役调深刻。又振武将军庾恒鸣角京邑，主簿戴良夫苦谏被囚，殆至没命。而恒以醉酒见怒，良夫以执忠废弃。又权宠之臣，各开小府，施置吏佐，无益于官，有损于国。"疏奏，孝武帝心自不平，然碍于其母太妃李陵容回护司马道子，无所废黜。
道子势倾内外，远近奔凑。孝武帝心渐不平，然犹外加优容。侍中王国宝以谗佞受宠于道子，煽动朝众，使八座大臣（指五曹尚书，合尚书令与尚书左、右仆射为八座）上书推举司马道子进位丞相、扬州牧，假黄钺，加殊礼。护军将军南平车胤怒道：“此举乃成王所以尊周公也。今圣上正当盛年，非成王之比。相王在位，岂得为周公之辅乎？”于是车胤称疾不在奏章上署名。奏疏一上，果然孝武帝大怒，事遂不行。孝武帝嘉奖车胤忠贞有操守。
中书郎范宁少小笃学，多所通览，为一代大儒。孝武帝雅好文学，甚被亲爱。范宁指斥朝士，直言无讳。对道子当政深陈得失，孝武帝由是渐不平于道子，然在外每优容之，暗加贬抑。
王国宝为范宁之甥，谢安之婿，谢安在世之时，恶其为人，每抑而不用，王国宝深恨之。国宝其从妹为司马道子妃，故以谄媚事道子，由是与道子游处，遂间毁谢安焉。及谢安去世，道子辅政，国宝颇受宠信，用为侍中。
范宁儒雅方正，恶其阿谀，祸乱朝政，奏请罢黜之。国宝大惧，使陈郡袁悦之通过尼姑妙音致书与太子母陈淑媛，说国宝忠谨，宜见亲信。陈淑媛侍寝之时，为王国宝一事游说孝武帝，孝武帝正欲借机敲打一下司马道子，因此大怒，斩悦之。
袁悦之长于辨术，甚有精理。 初始为谢玄参军，为玄所遇，丁忧去职。服满还都，止携一本《战国策》，与人言天下之要惟此书。后甚为司马道子所亲爱，每劝道子专览朝权，道子颇纳其说。
王国宝见袁悦之被斩，大为恐惧，与道子日夜构陷范宁，欲除之而后快。范宁为避祸，求出为豫章（今南昌）太守。孝武帝无奈，挽留道：“豫章凶蛮之地，数任太守皆不得善终，卿奈何以身犯险也？”范宁流涕道：“臣恐社稷之忧，积薪灶旁，不足以为喻。今日一别，当永离左右，不欲令心有余恨。请出臣条陈，付外详择，以利国家。”。
其策略云：“官制谪兵，不相袭代，顷者小事，便从补役，一愆之违，辱及累世，亲戚傍支， 罹其祸毒，户口减耗，亦由于此。皆宜料遣，以全国信，礼云，十九为长殇，以其未成人也。十五为中殇，以为尚童幼也。今以十六为全丁，则备成人之役矣。以十三为半丁，所任非复童幼之事矣。岂可伤天理，远经典，困苦万姓，乃至此乎！今宜修礼文，以二十为全丁，十六至十九为半丁，则人无夭折，生长滋繁矣。”孝武帝览书称善，深纳之。
范宁出为豫章太守，改革旧制，大兴儒学。后果为孝武言中，范宁为江州刺史王凝之（谢道韫夫）以有违祖制，讼之御前，孝武帝为其多方维护，久拖不判，逢大赦之日，免官归乡，犹勤经学，终年不辍。年六十三，卒于家。
道子由是专恣朝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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