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龙女

执笔造梦（零无零）

　　皇帝很喜欢水。他在皇宫中修建了很多大的小的池塘。碧绿的池水幽深而清凉，使人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皇帝很喜欢霖妃。霖妃长得美，但在美女如云的皇宫中她并不算是很美的。但是，她有一双如水的双眸，仿佛池水般清凉而幽深。

　　在这么一个争权夺利的皇宫中，霖妃没有任何势力，她只是一年前皇帝在出巡时无意中看到的雨中女子，没有任何亲人。在这为权力而波涛暗涌的皇宫中，霖妃却每每都能够有惊无险地渡过。

　　嫔妃们嫉妒霖妃受皇帝喜爱，但她们更嫉妒另一个女子。一个她们连面都没见过的女子，一个皇帝口中的龙女。

　　皇帝喜欢水，是因为龙女。

　　两年前，皇帝微服出访，走海路时不巧遇上大风浪，客船摇晃的厉害。皇帝的手没扶好，一下滑出船外，掉到了水里，随行的侍从们吓得面无血色魂都要飞了。就在这时，皇帝却被一个浪头送回了船上。

　　惊讶于这个奇怪的浪头，皇帝和侍从们向海上看去。在波涛翻涌、浪花翻飞的海面上，一个银衣女子站在波澜之上，随着波涛起伏，却亭亭玉立，银色的衣衫在激烈的风浪中剧烈地翻飞，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一道道水珠从她的衣袂和发丝中逸出，浪头的水花遮挡住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的容貌。即使看不清，但所有人都会认为她很美。

幻龙女

（图片来自网络）

　　这奇异的景象，让船上的人全都呆立当场。皇帝目不转睛地盯着波澜上的女子，希望能够看清她的面容。

　　女子见没有人再坠海，便欲转身离去。皇帝猛地从船上扑了出去，扑向海中的女子。

　　感觉有人猛地向自己扑来，女子有些惊慌地转身躲避。皇帝抓住了女子的衣衫，女子却用力挣脱了。风浪中，飞舞的黑色长发遮挡住了女子的面容，皇帝还是没能看到她的容貌，只看到丝丝飞舞的发中露出的一双惊慌的黑眸，如水般清凉而幽深的黑眸。

　　一个浪头再次将皇帝送回了船上，女子也消失于海浪之中。然而，皇帝的手中却抓着一条银色的丝带，从那个女子身上抓到的。

　　“她一定是龙女，是龙王的公主。”皇帝每每向人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总是肯定地这么说。

　　那条银色的丝带，皇帝曾向人展示过。很美的丝带，很令人惊奇，无比的柔软，清爽而凉滑，银色的却流转着五彩的光芒，将它放入水中，它会幻化为一片美丽的银色的鳞片，从水中取出又变成了美丽的丝带。美丽而神秘的丝带，海中龙女的失物。

　　皇帝宠爱霖妃，因为她那双清凉而幽深的水眸象极了记忆中龙女那惊慌的双眸。一年前雨中所见的白衣女子那回眸一刻，象极了记忆中龙女的惊慌转身。

　　很多受宠的妃子都见过皇帝珍藏的那条银色丝带，然而霖妃却从未见过。

　　霖妃曾经在皇帝很高兴地时候提出，想要见一见那传说中的银色丝带。不料却惹得皇帝生气地拂袖而去。从此，霖妃再没提过这个要求。

　　一日，皇帝在宫中散步，远远地看见霖妃和两个很美的妃子在池塘边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那两个很美的妃子她们很高傲地指责着霖妃什么。霖妃低着头，满脸通红，神情羞愤。

　　皇帝站在树后，看着她们，并没有过去。

　　那两个妃子边说边动手推攘着霖妃，霖妃被他们推着后退。突然，霖妃后脚跟一个打滑，落入池塘里，水花四溅。两个妃子一惊，很快镇定下来，因为四周除了她们并没有别人。她们并没有想办法救起霖妃，而是站在池边，冷眼地看着霖妃在水中挣扎呼救，口中还说着什么。

　　皇帝仍然只是站在树后看着她们，并没有动。

　　霖妃在水中的挣扎越来越微弱，渐渐地没有了声息。两个很美的妃子笑了。

　　霖妃沉了下去，水面上只剩下一些波纹。两个很美的妃子大笑起来，霖妃没有救了。

　　皇帝从树后走出，看着只剩下波纹的池面，叹息着：她怎么可能是龙女呢！她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他让人救起了池中已昏迷的霖妃。

　　他看了那两个很美的妃子一眼，她们对于皇帝的突然出现已经吓的有些发抖。皇帝摆了摆手：“把她们送到冷宫去。”

　　虽然感到了深深的失望，然而只有霖妃和记忆中的龙女有些象，所以，皇帝最宠爱的还是霖妃。只是，好象没有过去宠爱的那么深了。

　　皇帝很想那个救过他的龙女，想再看到她，想抚去遮挡她面容的发丝，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想让她时时刻刻地陪伴着自己。

　　皇帝找来了一个法力高深的法师，向他讲述了自己曾经遇到龙女的经历，并拿出了那个银色的丝带。这一次，霖妃就在他的身边，霖妃终于见到了那条被宫中人广泛传说的银色丝带。

　　他向法师展示了银色丝带的神秘。当皇帝将丝带放入水中看着它变成美丽的鳞片，又将它从水中拿出看着它变回银色丝带时，法师的双眼却在皇帝不知道的时候意味悠远地注视着他身边的霖妃。霖妃低着头，深情淡然，仿佛她是一个很容易别人忽视的人。

　　“陛下想再次见到这条丝带的主人？”法师看了低着头的霖妃一眼，向皇帝问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法师告诉皇帝。他能够再见到银色丝带的主人，银色的丝带其实是那女子原身的鳞片，同时也是他们再见面的契机。

　　对于法师的话，皇帝很满意。然而，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皇帝还是没有见到他记忆中的龙女。他终于不耐烦了，质问法师他到底何时才能见到龙女。

　　法师沉默后告诉他：“陛下若是很想快些见到她，就到海边去吧。带上陛下最宠爱的人和那个银色的丝带，到海边去。”

　　最宠爱的人，理所当然的，皇帝带上了霖妃。一路上，霖妃紧紧地偎依在皇帝的身边。她轻声细语地询问皇帝：“陛下，我们回去可以吗？”

　　“不可以。”皇帝温情地搂紧了温柔的霖妃。霖妃向来温柔谦让，贤惠淑良，对他非常体贴，从来不会恃宠而骄，从来不会争宠撒泼，从来不会阴谋陷害，总是那么默默地，总是那么温柔贤良。这些优点也是他最宠爱她的原因之一。若是没有龙女，他最爱的肯定是她，他肯定会封她为后。可惜，这世上有一个龙女。

　　“可是……”霖妃如水般清凉幽深的双眸中有着深深的忧虑。“我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是见到了龙女，我也会象往昔一样会宠爱你。”皇帝的眼中满是宠溺的神情，他抚了抚她的发，又凉又滑的感觉象清凉的水一样。

　　“陛下……”

　　“不要担心。”皇帝的话温柔似水。

　　陛下，你到底是爱我多一些，还是爱那个龙女多一些？这话她始终没能问出口，如水的双眸黯然得如一汪死水。

　　终于来到了海边。看着平静的大海，波涛轻轻地涌来，皇帝的双眼中闪烁着激动，霖妃的双眼平静得就和眼前的大海一样。

　　“龙女什么时候会来？”皇帝问道。

　　“陛下，龙女不会来。”法师答道。

　　闻言，皇帝正要发怒。但看着平静的法师，皇帝忍着怒气换了一种问法：“如何才能再见到当初救了朕的龙女？”

　　波涛轻轻地涌着，霖妃怔怔地看着大海，如水的双眸中尽是宽广的大海。

　　法师看了霖妃和大海一眼，面向皇帝：“陛下，您现在的生活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找到当初的那个女子呢？”

　　“这与你无关！”皇帝有些不悦。

　　“陛下见到她之后打算如何？”法师好象没看见皇帝的不悦，继续问道。

　　“当然是带她回宫。”

　　霖妃回眸看着皇帝，如水的双眸闪过一丝黯然，很快平静无波。

　　“……”法师沉默后再次说道：“陛下，想找到当初救您的那个女子，是要付出代价的。”

　　“没关系，只要能再次见到龙女，付出一些代价，无所谓。”皇帝答道。

　　“即使要付出陛下现在最喜爱的东西？”

　　“朕最喜爱的东西？”皇帝想不出是什么。

　　“陛下，真相有时候是很残忍的，事情并不会象您想象的那么美好。事情一旦揭开，您将要失去的会很多。”法师做着最后的劝告。

　　对于法师的话，皇帝不以为意：“你可以说说朕将要付出的到底是什么？”

　　“陛下最宠爱的人——霖妃。”法师低头告知。

　　霖妃猛地回头看着法师和皇帝，而后她的目光集中在皇帝的脸上，如水的双眸满是对他的期盼。

　　皇帝看着法师，法师不曾抬头。皇帝的目光移向霖妃，终于和那充满期盼的如水双眸对上了。

　　他究竟会作出怎样的决定？霖妃紧张地等待着，她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

　　皇帝看着她，最终移开了目光：“霖妃……你去吧。”

　　霖妃如水的双眸瞬间消失了一切光芒，成为了一汪黯然的死水。

　　法师抬起了头，皇帝已经做出了选择。

　　“陛下……”霖妃的声音颤抖着，纤美的身形摇摇欲坠。陛下，您还爱我吗？您可曾爱过我？

　　“霖妃，你去吧。”皇帝的声音没有动摇。

　　“陛下，您爱着那个龙女吗？”霖妃凄然地问着。

　　“是的。”皇帝是声音很肯定。

　　是吗？你不爱我，却爱着一个只见过一次甚至连面都没见到的女子。霖妃的脸上出现了一种凄美的笑容。

　　“法师，需要怎么做？”皇帝不再看霖妃。他很快就能得到龙女了。

　　“让霖妃拿着那片鳞走到大海里。”法师说着看了霖妃一眼，他有些同情她。

　　皇帝取出银色的丝带，放到霖妃的手里，柔声道：“去吧，你既然爱朕，就应该帮朕。”

　　霖妃紧紧地握着那条银色的丝带，凄凉地笑了：“那么，你爱我吗？”

　　“霖妃，朕是皇帝。”皇帝站直了身。

　　“陛下，若是我不愿意，你会如何？”霖妃紧紧地捏着丝带，似乎想将它捏碎。

　　“霖妃，你一向识大体，这次不会这么不懂事吧。”皇帝已经有些生气了。

　　他对她的温情，对她的娇宠全都没有了。他在逼她，要用她去换他意识中的那个龙女。霖妃凄然而绝望地转身面向大海。

　　“去吧，这一切都只是幻想。”法师走到她的身旁，劝导着。她也该清醒了。

　　“幻想吗？”霖妃一步步地走向大海，波涛轻柔地涌到她的脚边，她的腿边。

　　海水淹没了她的脚，淹没了她的腿，带给了她锥心的凉意。她轻颤着，每向大海迈进一步，她就更加绝望一分。她多么希望能听到那个无情的男人说他后悔了，要她回去。

　　可是，她没有听到，那个男人没有说。她甚至能感觉到那个男人冰冷的视线。

　　海水淹没了她的膝盖，淹没了她的细腰，淹到了她的胸口，海水的冰冷凉意充斥着她的全身。

　　她转身想要再看那个男人一眼，看他最后一面，看看他的脸上是否有后悔、内疚或是歉意的表情。

　　可是，她失望了。那个男人的脸上只有着期待，对于即将出现的龙女的期待！

　　她觉得好痛，心好痛，明明早知道结果，为什么还会觉得心痛呢？

　　泪，终于从她的眼中滴落。

　　霎时间，平静的大海上刮起了狂风狂浪，波涛翻涌，浪花翻飞。

　　皇帝一喜：“龙女要出现了！”赶紧上前，双眼更是紧紧地盯着海面一刻都不放松。

　　法师叹息着，后退了几步。

　　被海水淹至胸口的霖妃被一个浪头打来不见了踪影，而在了波澜之上却出现了一个女子，白色的衣衫发出淡淡的朦胧光芒变成了闪闪的银色，流转着五彩的光芒。她随着波涛起伏，却亭亭玉立，银色的衣衫在激烈的风浪中剧烈地翻飞，黑色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一道道水珠从她的衣袂和发丝中逸出，浪头的水花遮挡住了她的面容……

　　一切都和那个时候那么象！皇帝激动地跑向大海，顾不得海水的冰冷：“龙女！”

　　然而，看着前方的波澜之上，他却无法再向前。

　　波涛还在剧烈地翻涌，浪花还在翻飞，却露出了波澜之上女子的容颜，破碎的晶珠顺着双颊飞落，如水的双眸黯然失神，悲伤得令人心碎……

　　“霖……妃？”

　　看着面前的皇帝，女子却在问着自己：为什么会爱上他呢？明明只是想拿回鳞片，为什么却会爱上他？

　　“霖妃，你就是龙女？”皇帝兴奋地想向前扑去，却发现他怎么也无法向前迈动脚步。

　　“霖妃？”皇帝不解地看着波澜上的女子。

　　“陛下，我不是高贵的龙女，我……只是这大海中……最卑微不过的小小鱼精。”充满泪水的双眸，悲凄绝望的声音，银衣的女子哀伤的令人心痛。

　　皇帝一怔，不是龙女吗？不是高贵的龙女吗？

　　波涛翻涌着，浪花在他们之间和周围翻飞着，落着他们的衣衫上，将他们弄得湿淋淋的。

　　银衣的女子看了发怔的皇帝一眼，欲转身离去。

　　“等等！”察觉女子的动作，皇帝连忙出声。

　　女子看着皇帝，等待他的下文。

　　“霖妃，和朕回去吧，就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

　　银衣的女子悲凄地看着皇帝：“晚了，回不去了。”若是当她走向大海的时候，他这么对她说，她一定和他回去，那样至少可以确定：他还是爱她的。可是，现在，她能确定的是：这个男人并不爱她。

　　“怎么会晚了？朕是爱你的啊，整个后宫之中朕最爱的人就是你啊。”皇帝极力地说着。

　　“陛下，可记得我的名字？”她问道。

　　“名字？”皇帝回想着霖妃的名字，记得初次在雨中见面时，霖妃告诉过自己她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除了初见面的那两次，他根本没有叫过她的名字，他只是叫她霖妃。

　　“不论你叫什么名字，你都是朕的霖妃。”皇帝说道。

　　“陛下，霖妃是谁？霖妃只是一个名号，霖妃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名字却只代表了一个人……”女子哀伤地说着，一个浪头打来，她从波涛之中消失了身影。

　　他不记得她的名字，就和后世的人也不会记得他这个皇帝的名字一样。

　　看着独自站在海水中久久都不动一下的皇帝，法师叹息地摇了摇头。皇帝对霖妃并非没有一丝感情，他只是因为太过于执着龙女而忽略了本身所拥有的霖妃。虚无飘渺的幻想往往是意识中最美好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