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芸只(虚构)
1
浓雾弥漫之时,我走出了出租屋。
穿了一件单薄的卡其色外套和纺纱红裙子,还有一条九分裤,在这个冰冷空荡的城市里孑孓而行。
已是六点钟,天光乍破,但盖不住湿冷的阴森。唯有在迷障中飘落的雪花,为周遭平添了几分灵动和生气。
我在影影幢幢中走向106公交站,等车,坐车,上班,下班,睡觉,一天就过完了。但今天好像有点不同,多了一件特别的事情,因为阿七说他要来见我。
我站在公交站牌下搓手,时间过了好久,却怎么也等不来106的公交车。打车吧,今天的工作一定要提前完成,不能加班。
雪越落越大,让一切显得有些光芒。 我打开打车软件,湿漉漉的眼睛看不清屏幕,却能瞧见微信钱包上规规矩矩地写着148元。
这钱是到底是放在余额宝好,还是零钱通好?算了,晚上回家再说,先打车吧。
我缩了缩脖子,咬咬牙关了微信。
2
车在对面等我。在一片虚无缥缈中,我上前去。肚子不争气地叫了,我打了一下它,减肥就老老实实减肥,留点肚子买公司中午的大餐。
也不知道阿七爱吃什么,阿七现在在干嘛,阿七几点会来到我的城市。意识还没来得及溜走,一瞬间我感觉头晕目眩。 很多汽笛声接踵而至,活生生的尖叫此起彼伏,如同沸水之声,中间只有微微喘息。
一辆车,又来了一堆车像是穿过了我的身体,紧接着,身边的人群倏然到来,又倏然离去。
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顾不得了。我要去找我叫的车,我要去工作,阿七要来见我的。
我使劲地揉眼睛,想找到一条路,却什么也看不清楚了。
3
几经折腾,来到公司已经精疲力尽。
我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前台穿着大棉袄的安迪像是没有看见我一样,换做平日,她肯定会来一句,今天这么冷,你怎么穿得这么单薄啊。
她没有问,我有些失落,挺了挺冻得有些发麻的背走了进去。可能她喜欢我的红裙子吧,我一想到这里立马兴奋得小跑起来。
到工作位上,我拉开椅子故意没坐稳,跌倒在地上。今天的办公室的居然没有一个人在笑,换做平日,有的人捧腹,有的人跺脚,我则会偷偷揣测这一切。
我怎样都好,只要能让他们发笑就好。我做出痛苦狰狞的表情,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我,他们都在做自己的事情。以前临座的小李总会说,你可真有趣,简直就是我们的开心果。
接着他们就开始谈论我的糗事,如此一来,只要他们被取悦了,逗乐了。我也跟着会心的笑。
4
我发消息给阿七,问他有没有出发,但阿七也一直没有回复。
阿七是我从网上认识的朋友,有点奇怪。上半年,因为闺蜜老是对我说男朋友是渣男,最后我俩绝交了。
我说她不知道我男朋友的好,她骂我说我不争气。我们大吵了一架,她告诉我,我这样下去是在伤害自己,说我需要一个诚恳、真正能给我温暖的人。
我问她,那到底什么样的人算诚恳、温暖。
她说,时间定会告诉我答案。
我自然知道男朋友找了小三小四,但他就算和那些女朋友鬼混,还是照例温柔待我,他总是在不停地说谎,我相信一定是有什么说不出口的困难,一切一定是因为爱我。直到我遇见了阿七。
他好像从来不避讳什么,他会跟我说他家里很穷,自己没钱用了,还说肚子好饿,说他喜欢我,想见我。
他说什么就做什么。件件有回应,事事有着落落。
我说,让我看看你的样子好吗?
阿七说,见了面就知道了。
我问,你为什么从来不说想看我长什么样?要是我很丑怎么办。
阿七回答,那就当朋友,毕竟我想娶个貌若西施的女人当老婆。
我心里隐隐不安,但我还是没说出我有男朋友这件事。
对他的回答,我总是又气又好笑,不过他讲的一定是真心话。让我感觉像晴空里滴落的几滴雨,不经意却让人久久无法忘记。
整个冬天几乎都是他在陪我,我拿出手机,接着对阿七说,阿七,我今天摔跤了,好疼好疼。
阿七好像真的不在,我要开始工作了。
5
座位上堆着一大摞资料,都是需要去打印的。组长总说担心我能力得不到锻炼,便每天努力找东西给我打印,时间长了,我也有些累。本事没长,力气好像大了不少。
我一直想问问组长,他想培养我什么能力。可每次他问我最近怎么样时,话都到嘴边了,我还是会说,谢谢组长,我最近学到了很多,资源整合的能力提高了很多。
一发呆,又过去了十分钟。我刚起身准备动工,小李也起身走了过来。
他边瞅着桌子边抱怨,也不知道你这丫头今天怎么回事,偷什么懒,我昨天要的资料还没给我。他指着那一堆乱糟糟的资料,埋头找。丑得让人作呕的脸叫人不敢直视。
我来吧。我拍拍他的后背,大帅哥,抱歉啦,我的过失。
他像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离开了,嘴里还说了一长串儿。
我摊摊手,终于有个人来心疼我了,他可真是上天派来的救兵。这想法一闪而过,我扇了自己一耳光,阿七才是。
6
我不停地打印着资料,帮同事纠正他们文件里的错别字和格式,感觉有些疲惫了,但我不得不加快速度。
奇怪的是,整整一个上午,没有人来拿,也没有人喊我。
这时候组长来了,他堂而皇之地一屁股靠在我的桌子上说,这家伙就是笨,天天叫她打杂还开心得不得了,没见过这样的。
这一回,满屋子的人都笑了。我也跟着笑,我说,都从基层做起嘛,我不怕苦不怕累。
组长又说,这公司里一天没她就不行,东西都没人处理了,你们也是领了工资的,以后自己多动手。
刚才嘲笑我的人纷纷转身,低着头应该是在忏悔吧,他们都埋头开始做自己的事情。
我也不敢出声了,其实我特别想一蹦三尺,但我可以忍住。组长找到属于他的那份资料,快步离开。
一定是我可以转正了,我的好日子看来指日可待,一定是这样。
7
我掏出手机,阿七还没回复了,我急忙打电话,却是一片忙音。
先工作吧,先工作,阿七肯定在路上睡着了。我的泪水顺着睫毛和泪沟滚落,我怕阿七爽约了。我今天穿了美丽的红裙子,从小到大,一年四季 我最喜欢的那条。
资料还是很多,我坐在工位上不知所措,感觉很多双眼睛正在盯着我。
我熟练地打印,熟练地整理,一份份地放到他们的桌子上,可是没有人抬头。
于是我大喊,今天的天气可真好啊!
还是鸦雀无声,只有窗外的雪花飘得越来越猛烈了,像泄下来的银河,跳着夺目的华尔兹。
我也没有心思去吃饭,我手不停地敲打键盘,不停地从纸尖划过,我越来越快,越来越有劲。但我好像忘了什么事,我拿起手机,在组长的朋友圈找了一张图,分别发给了妈妈和阿七。
我说,我今天吃这个,新鲜的羊肉火锅。
8
终于挨到下班了,我和阿七昨晚约在我租的房子后面的花园里见面,也不知道他到了没有,我是不是迟到了。
我着急地收拾东西,没有人喊住我,也没有人留我加班。我有些诧异,但转念一想,也许这是他们对一个努力的人特别的宽恕吧。
我匆忙地跑出公司,在雪花胡乱飞舞的街头驻足,等待我的106路公交车。
这次它很快,它稳稳地停在我的身边。但它却我要到的前一截停车了,司机说,这里要绕道,缅剧站近的,从这里下车吧。
我满意地下了车,因为很快就可以见到阿七啦。就是两块钱没有坐往常那么远的路,叫人好不舒服。
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缅剧路一片狼藉,马路一片通红,好几辆汽车撞在了一起,也被染上了斑斑点点。
那些红他们是流淌的,从我心腹深处的角落里漫溢出来,我不敢向前,红色的裙子也开始变滴出红色的液体,我觉得我的身体被什么一遍遍地冲刷着, 摇摇欲坠,土崩瓦解。
可能是我太高兴了,我晕了过去。
9
我醒来就在医院,周围都是白色,在重症病房里,有两个人,一个躺着,一个坐着。
我听见断断续续的啼哭,他带着口罩,口罩上面是一双有力的鹰眼。
阿思。他这样叫我。
他是阿七,他是阿七。他怎么在这里。我奋力地喊他起来,他却没有反应,后来的我怎么也使不上力气,我好想看看口罩下的脸。
轰隆作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脑子里有一个画面,两辆车相撞,接着一辆又一辆,像酒瓶被人扔向天空相碰,汽车的零件最后破碎像冰雹一样掉下来。
又是一大群人簇拥着我,拉走了床。阿七跟着跑,我还在原地。
我也跟着跑,我跑过去。床上躺着眼睛紧闭,血肉模糊的我。
10
床被推进了太平间,阿七摘下了黑色的鸭舌帽和口罩。一头的秀发和安静的脸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
那一瞬间,我哑口无言,泪流满面。
她要走了,我只能抱抱她的影子。我跟在她的身后,蹲下后红色的裙子还在被穿堂的风吹得乱舞。我用手包裹着那幽暗灯光下的黑色,只觉得很暖很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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