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个没有生活的人而言,记忆无疑是他最宝贵的东西。如今,他将这最宝贵的记忆也给丢了。至此,他成为没有生活的人……”
作者丨谢丹儒
摄影丨谢丹儒
1.
他习惯性地轻瞥了一眼电脑桌一角。角落上是一个坏掉的闹钟,闹钟时针停在两点的位置。
他盯着那个闹钟看了好一会儿,看得久了,不自觉心思飘远。等目光再次回归到原来的地方时,不知怎么的,总感觉哪儿不一样了。他左看右看,左思右想,可无论他如何绞尽脑汁还是没有发现。那股突如其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呢?它从模糊到逐渐清晰,由清晰到深刻,再深刻而空无——心里空落落地。空洞,茫然,又怅然若失。
然而,环顾周围的那些物件,无论是大的还是小的——
书籍随意地摆放得到处都是,床头柜、书桌、椅子、地板、还有一些零散地堆放在墙角,厚厚地尘埃将这些书籍蒙上了一层幕布,看不真切书名。又譬如书桌一角的咖啡杯,咖啡杯还残留着不知是几天前的咖啡余渍,这算是一件。除此之外,还有衣柜里的衣服、一张简易的床、席子、被子,以及那早已发黄的枕头,油渍和头发清晰可见。另外就是搁置在一旁同样沾满灰尘的烧水壶,以及柜子里头不用打开也一清二楚一整箱的咖啡。
以上这些就是这个男人的全部家当了。不,这么说也许并不准确。他重新将目光拉了回来:是了,还应该包含眼前的这台电脑。
这台电脑可是花了他三个月工资买来的。关于这一点他是一定会记得的。那三个月他为了这台电脑整日吃泡面,吃到后面看见泡面就一阵反胃,那种作呕、反胃的感觉,他可谓记忆尤新。这也就解释了他的房间里始终不见泡面和吃饭“家伙”的原因了。
是了,这才是他全部的家当。全部。
只是,这些和“怅然若失”毫无关系呀!
想不通自己失去了什么却又隐隐有种失去的感觉,这种感觉真是怪折磨人的!尤其是,对于他这样的人而言,不论怎么说若还能够失去点什么的话,或是真的能发现自己确实失去了什么:那也是一笔莫大的“财富”啊!
他很是认真的思索了片刻,依旧是徒劳。
想不通就意味着不重要。不,也可能记忆需要时间。
他转过头去看了一眼窗外,此时夜幕吝啬得不留一丁点光,漆黑一片。
他想,应该睡觉了。
他朝着床铺的方向走去,却在路的中途时像是被强力胶水粘住了鞋子,迈不出去了。是的,这个胶水并非出自他的鞋子底下,而是生长在内心——内心总感到有件该做的事情没做,他怎么可能睡得着呢?
他慢慢挪着步子,并重新坐回椅子。电脑静静地合着,严丝合缝,房间一片寂然,台灯下昏黄一片,他的眼睛出神地投向闹钟的方向,依旧是两点。
恍惚间,一缕思绪正朦胧腾飞,他蓦地回神,可就在他准备细究之时,它又一闪而过了。他终究什么也没抓住。
长长的叹息声在狭小的房间响起,心里泛起一阵失落,失落之余又徒生出新的烦恼。
思绪开始无端涌动,想收都收不住:
“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想知道就越是难以企及真实,越是难以企及真实就越容易激发起人的胜负欲,就越是想要知道。而这样做的后果就是,永远的错失了它。或许,某一天里,内心的声音会突然再次响起?……”
思绪逐渐逼近穷尽,戛然而止,之后是长久的静默。
情绪得到释放,疑虑依旧没有得到答案,他挣扎着想要继续想下去——最好是无止境地活在思想中去。
思考是逃避最有力的手段,然而,一个人的思想终究有限。脑袋空空的他,还能再想些什么呢?生活一片空白,人生阅历几乎为零,为人处世又涉世不深。
兴许是年少的固执,又兴许是理想主义的偏执,也可能是内心的不甘心,不甘心如此单薄、肤浅——可执意要想,那么后果将会是——一整夜过去,除却熬得煞红的双眼,干涩、疲倦,眼袋肿胀着,黑眼圈挂在眼袋上像是戴了一副墨镜,他还是什么也没有想到。
最终,顶不住疲倦的他不得不妥协。
当他倒在床上时,沉重的双眼皮一失去精神的支撑便迫不及待地合上了。随即一阵匀称的呼吸声传出。很快,他便进入了梦乡……
梦,同样是逃避生活的有效手段之一。
2.
26岁的年纪,早熟的样貌,贫困的家庭环境,以及身无长物,平生爱好读书,这些都在无形中增加了他的负担。找工作时被怀疑年龄的事儿时常发生,确定了身份信息后却又面临阅历的审查,对于向来记忆力不算好的他,常常因不能自圆其说而被怀疑“弄虚作假”,继而迎来各种刁钻问题。这些都在很大程度上困扰了他。
然而,人要活下去,在现代工作是唯一的出路。究其原因,现代工业的发达程度只有找到工作才能勉强维持生存。而且,这还不算,还需要是能够为那些生产关系增殖资本的时候才能找到工作。可是,像他这样的人,显然不在此列。
偏偏,竞争的一切变化、市场的一切波动的影响,这些又不是个体能够主控的。于是,这个不得不把自己像货物一样零星出卖的人,迫于生计的压力,只能将自己当成廉价商品出售,价格一降再降。可即使这样,也依旧存在着诸多竞争和挑战,来自不同性别和不同年龄段的人的排挤,以及对于工作环境的适应能力的要求。他早已僵化的思想和常年来封闭式的生活,如何能够争得过他们呢?
他像无头苍蝇般乱逛乱撞,命运没有垂怜它,运气也躲得远远的,他就这样艰难而无所事事地又过了几天。生存问题迫在眉睫。
接下来的几天里,他动用了一切可用资源,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灵魂一并打包出售,可越是这样就越是得不到重视。这年头,廉价的劳动力几乎形成趋势,而这廉价中也依旧不能幸免的是比较,比较之下,他就更毫无优势可言。
他想到了回家。事实上,他曾无数次想到回家。那是他最后的慰藉了。
然而,一想到回家之后所要面临的窘境,他就经不住浑身颤抖、战栗。回去,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在这异地,至少还有一个希望,还可以有空间去编织这段无人知晓的历史。如果回家,那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内心深处,他早已明了:他的生活已经窘迫到需要找一块遮羞布才能活下去了。
这种境遇之下,他甚至想到了邈远的非洲,想到无数千千万万不完整的生命。企图从惨境中找寻光明的人说不上究竟是卑鄙还是心理平衡的必须,又或生之希望犹存。
在这极其灰暗的日子中,他艰难的熬着,整日与灵魂对话,不探讨其他,只探寻一条能够长久驻留的支撑之物,甚至无关虚实。他将这些一一记录在电脑里,并将它们一一发表。
不知是幸运亦或不幸,这几乎陷入绝境的生活与唐突的爱情在某一刻竟然交织在了一起。
无法排解的哀伤和沉重和那深长的惊惧使他心神不宁,内心的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激烈,闹腾着,汹涌着,疯狂生长,直至无法抑制。
他在心里告诫自己:不会水的人在淹水时肯定会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这最后一根稻草的,只是这样而已。
这清醒的认知很快的将这爱情摧毁。
更惨败了。
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找工作了。一无所有的他还能失去什么呢?按照客观事物的规律,剩下的就都是收获了。
3.
他终是开启了新的生活了。尽管这生活,在原本构建之时,在最终实现之时,都变了样子。
这份工作是通过朋友的介绍,从不远千里的地方重新回到了那个呆了四五年的地方,在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他便去了朋友介绍的地方。
先是面试,然后就是等待通知。在等待的期间,他也没有闲着,虽然朋友介绍的工作已然不错,然而,谁又会真的甘心只是活得不错呢?再没有真正绝望的时候,但凡有所希望、还有奢望的余地,任谁也不会放弃的,不是吗?
于是,他又去面试了另一家:距离稍远些,还是老本行,而且薪资待遇各方面条件也都比朋友介绍的要好。
面试很顺利,除却那闲聊的三小时,可以说,这简直是从所未有的顺利。然而,当面试官问他什么时候去上班的时候,他又犹豫了:如果只是找这样一份工作,找自己的老本行,那当初又何必换工作、找工作、换地方……那些奔波在路上的日子,那种种被拒绝后的感受,还有委屈、不甘、愤怒,最重要的是,如果重蹈覆辙怎么办?谁又真的不怕失败呢?
他当然也想过改变,事实上,他一直都想改变。那为什么最终又要回避改变呢?是了,他在脑海里预演着每一种可能,消极的心态下预演的结果又怎么可能将他带出困境呢?
不,也许还是有可能的,如果她没有离开的话,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爱情啊,这耐人寻味的爱情,这该死的爱情,这真切至失真的爱情,可惜了,它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在那段时间里,他毅然决然、斩钉截铁、信心满满,浑身充满了力量。早晨起来,锻炼,吃早餐;中午,读书,午休;晚上,咖啡,写作;还有那超长时间的通话,那是他精神的源泉,既激发了自己,也重新认识了自己:原来爱情可以让一个人如此快活!那是他从未遇到过的自己啊,多么新鲜,多么新奇。
在他烟瘾最严重的时候,一天两包烟,直抽得头昏眼花,他克制住了,整整四天没有抽一支烟;在他灵感最枯竭的时候,准备转型放弃写作,他坚持下来了,并且成功地写出好几篇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短篇小说;在他最无助的时候,咖啡都要喝不起了,他还敢想着去回到那个原来的地方,曾经无数次逃离又重归的地方,重新开始,他做到了。而这些,她功不可没。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段他真的很想很想继续下去的爱情,她离开了,爱情没了。他被遗弃了。
好友列表里,他发出的消息被对方拒收了;曾经互关的账号也失联了,他努力找到对方,想继续为她做点什么,可惜她压根不给他机会;拉黑,依旧是拉黑,她不再需要他了。
他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联系对方的方式了,这爱情算是到头了吧?幸运的是,他还可以写作,还有朋友,以及朋友介绍的工作。
4.
他最终还是婉拒了那份在别人看来尚且不错的工作,具体缘由很难说,不好说,甚至不知从何说起,说到底是不想。
不仅他不想,别人同样也不会真的想知道。大家都明白,活在当下才是最有利的,而他正为此努力着。
朋友介绍的工作比想象中要复杂得多。仅仅是培训就花了近一个星期的时间,上班时间长不说,还有一大堆零星琐碎的事儿。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那儿的工资可能连维持生存都成问题。
他的烟又抽起来了,一天一包显然是不够的。两天三包,还可能是一天两包,这已经逐渐成为事实了。熬夜,凌晨两点,三点,也快成为习惯了。身体、心灵,健康,幸福,它们都在枯竭。
而烟是要花钱的,身体的代价兴许只是来得稍迟些,这些他早已在脑海里预演过无数遍了,精打细算虽不是他的个性,任何人被逼到这个地步也不免多想,他当然不能幸免。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或者说,还有谁愿意替他收拾这个烂摊子?
爱情抛弃了他,生活抛弃了他,灵魂也将要出走了。
那是工作,他怎么可能明白工作是什么。工作是价值交换,是交易,是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是用时间和事情堆砌起来的价值。可他看到的却只有满目狼藉,浪费,虚度,以及空无。那重复、单调、乏味的工作,既不能增益他的见识,亦不能使他成长,更不能成为他未来的助力,他现在只是还活着,为了生存而不得已找了一份工作。而且,这份工作他是否能够胜任还是未知数。
这样的工作,这样的日子,该如何挽救灵魂呢?如果真的有灵魂,那就让它出走吧,如果这可以选择的话。他想这么做了。
他不想伤害灵魂,不想因这世俗,不想沾污灵魂的纯净,他还想奉献自己那仅存的一丝丝的爱,想送灵魂最后一程。祝福,祈愿。
5.
翻滚的记忆如潮水般汹涌来袭,那是他再一次梦见她。
一如最初清澈、纯净,而美好的印象,她似乎一直没什么变化。而他,早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少年了。
他就那样远远地站着,伫立着,凝望着:那道身影,曼妙、生动,而充满无限活力。她的脸是模糊的,但他依旧知道是她,那种感觉错不了,一定是她。从她那儿感受到的亲切、亲近和温柔,那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她的笑声传出了老远,声响却在耳畔回荡着,清脆、响亮、而甜美异常,那声音从耳朵进入一直往心窝子里钻,钻得他心痒痒,钻得他差点唤她的名字:静子。
那是他的初恋呵!
初恋,多么美好的字眼啊。一如那早已远去的青春,多么美好啊。他无不感慨、感慨而感叹、感叹而感伤。有时,他真想这样一直活在回忆里,最好是永远活在里头,永远不出来。躲着,逃避着,回忆着,美好而放纵、任性,且永远活在青春里头。
可是,如今这青春早已变得越来越单薄了。它,经不住这翻来覆去地回忆,经不住那反反复复地折腾的:总想寻出点不一样的意义来,总想找到点永恒来,总希望还能够从中获得点希望,想象、联想和幻想……简直不敢相信,他为了逃避真正的思考,还能干出些什么来。
时间一年又一年地过去,他还是那个老样子。
从这也能看得出来:他是真的非常不情愿去做很多事情。
可是,他还活着,还能够活着,这一点也挺神奇的。
要细说起来,还得有赖于他身边的一群朋友,东拼西凑,他凭此活了一段时间;再后来,他的朋友也无计可施了,最主要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多的是需要花钱的地方,而这样的支助,别说是朋友,就是家人也该有意见了;再然后,他就不得不出去找工作,借钱,找各种渠道借钱。
有时候,一个人呆着的时候,夜幕降临,万籁俱寂,他无所事事的时候,他偶尔也会想到:如果换做别人,遇到这种状况,他是否会和自己一样呢?又或者,是否还有别的希望,更高明的手段,更好的生活方式,最好是能够彻彻底底地重新来过……
说到底,这些都是毫无根据的奢望,而他也是凭借着这些奢望一直支撑着,每日浑浑噩噩,昏昏沉沉,躲进回忆里、幻想里,以及梦境深处。
是梦,终究会有醒来的一天,醒了也自然还可以再睡。但是,人啊,只要活着,还能活下去,就由不得他不去想、不去清醒、不去解决温饱问题。人啊,只要活着,总得为了活着而奔波、忙碌的。
6.
他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写作了。
他坐在电脑桌前,很是认真地翻看着以前写的东西,逐字逐句地读,一边感慨,一边叹息。其中既有对过往的怀念,亦有对写作告别的意图。只是,他还做不了主,确切的说,他需要有人推他一把。
契机出现了,准确的说是他的同事恰逢出现。
正当他紧盯着电脑上的文章逐字逐句地看时,电脑前突然映出了一道阴影。起初他并未在意,然而,当呼吸声从耳边穿过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了异样。
一回头,对上那道充满惊异的眼神,他被吓了一大跳。同事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光芒。让他感到不适的是,同事竟然还跟着念了出来,逐字逐句,一一朗诵。
这是你自己写的吗?同事问他。他点点头。太美了,太好了,写得实在是精彩。同事一边“啧啧”的像是在品味红酒,细品,一边又不住地摇头,陶醉。他有那么一瞬间出现了分离,他感到失真。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完全是他费解的东西,他不明白这其中的真意。屈才了,实在是太屈才了。同事像是打量动物园的长颈鹿,对着它长长的脖子,仰望着,感慨,还有些许羡慕的神色。他则仿若置身事外,像个局外人,麻木,笨拙,不知作何回答。
兴许,他还可以说说写作是怎么回事儿:作品在完成之后,它便与作者无关了。
你这是准备记录我们的生活吗?同事的目光依旧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是他之前的作品。同事像是在说一件很郑重的事儿,表情严肃,语气低沉。他没有回应。任何人被另一个人说出了内心深处的话,大抵也不用再说什么了,不是吗?
真羡慕你。同事感慨道,目光失去了焦距。他很想问一句,羡慕我什么,但显然不合时宜。此时若开口,只怕被误解的成分会加剧,而且,解释起来会很麻烦。他甚至可以想到问出之后对方会是什么反应:你过谦了,又或,你应该从事写作这个行业,又或,你怎么会选择我们这样的工作呢……
那是他的遮羞布,唯一的那么点自尊、自爱、自信全都在那儿了,他实在没有勇气揭开它,即使同事推崇也只会让他想要尽快逃离。
工作于他,本就是个大问题,若是心理建设还出现问题的话,那他就真不知道该怎么平衡了。守护的秘密,灵魂的净土,写作的私密性与公开性。他把握不好距离的。太爱就意味着太过,太过就意味着投注了太多原本不属于它的属性,它便容易失真,一旦失真就越容易想要获得它的真,越想要就越容易失控,而失控的后果他再清楚不过了——爱情不就是这样才消逝的吗?难道现在连仅存的爱也要消逝了?
同事有一句每一句的和他搭话,闲聊。他心浮气躁,压根听不进去任何话。不过,对于同事而言,这是对的——这是符合他身份的。作家嘛,知识分子嘛,性子冷淡,沉默寡言,都是应该的。
只有他知道,不是这样的。同事大可以畅所欲言,将自己想说的话通通说出来,完成自己的表达。而他,现在连想找个人说话都找不到了。
他急于想找个人倾诉,可同事却好像非要跟他作对似的,总也不离开。他又不能直说。于是,他只能沉默着,沉默着,一边磨着性子,一边想着自己的心事。
同事将想说的都说完了,嘴巴“砸吧”了两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没再说了。同事总算是离开了。
他徐徐舒了一口气,然而,当他打开电脑想要再次写点什么的时候,脑海一片空白。怅然、茫然、无语、静默。
7.
很长一段时间了,他一个字也没写,一个标点符号都没写。这对于一个以写字记录自己活着的人而言,着实太残忍,这硬生生空出来的留白,就是自己看了也该愤怒的。稀里糊涂地过日子?别人这么说尚且能够反驳,可如果自己也这么觉得,那就真太遗憾了:这该是多么糟糕透顶的人生呀!
话说,这凭空多出来的留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
他很是认真地看了又看,电脑刷新了一遍又一遍,依旧是那个结果——没有,就是没有。
一瞬间,他似乎回到了那遥远的童年,空白一片的童年,记忆是如此吝啬,竟轻易就剥夺了他美好的童年。原本以为这事长大之后便可以彻底避免了——凭借着大人的理性,凭借着对自我的清醒认知,凭借着一个成熟男人应有的稳重和那自发现后便从未离开过的无端的自信……
可惜,这事还是发生了。如此悲哀,如此糟糕。
第一次,他感到愤怒异常。
可是,当他环顾四周,努力想要重构一个明天,以及重构出很多个能够填补这段时间的留白的生活来时,他悲哀的发现:他的生活弄丢了。
准确地说是,他的记忆已经无法正常发挥作用了。
这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他甚至不敢细想下去,仅凭刚才脑海里钻进去的那一丁点念头儿,他便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这教她如何是好呢?
电脑是不可靠的,电脑可能会丢失,可能会锁住,密码可能会遗忘……尤其是文字,仅仅是文字充斥着的无字的真空,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将他过往辛辛苦苦垒起来的坚实城墙瞬间崩塌。
他的信念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而且这打击还是来自于自身的发现。如果追溯源头,则应归结于那段留白的。
只是,现在问题出现了,他发现了,无可挽回地他还知道了更多——思想那可怕的魔力发挥作用了。
他内心发出一阵哀叹!
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
8.
那是第二次同事旁观他的写作。
出于私密性和虚荣心作祟,他最终选择了向后者妥协。也许是同事夸人技巧着实高明,又兴许是自己在这种时候真的需要这么一番奉承。
只是,在同事离开之后,事情发生了变化。
这个故事是根据同事的原型改编的,由于同事的突然出现,再加上他的不设防,还出于同事的关系,同事提前看到了前半部分——对方是否会对号入座呢?对方是否会持续关注呢?这些都是需要警惕的事情呀,如果因为一篇小说而影响彼此之间的关系,或产生矛盾、争执、误会,这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房门大开着,随着风吹不断晃动,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门撞到墙壁的声响。他的心情随之动荡,手放在键盘上,久久地,语言似乎丧失了原本的魔力,变得不再具有描绘真实的能力。空,空洞,虚无。他写不下去了。
应该搁置一段时间,搁置一段时间也许就好了。他笔下的很多小说都是这么渐生出来的。开始只是一段话,然后变成两段,渐生出很多段,最后成篇。
第二天,他提醒自己要记得写,无论如何都要写下去,哪怕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或者只改一改也好。
第二天,在准备动手写点什么的时候,又想起了那篇尚未完成的小说,纷沓而来的不是灵感而是关于同事看见前文的始末,他最终选择搁笔。
第三天,他直接就给忘了。空落落的一天,他不仅遗忘了那件事,连书写本身也一并遗忘了。
很多天过去了,电脑蒙上了灰尘,他的活动范围也远离了桌子,他的生活步入了某种平静阶段,既无大事发生,小事也无心挂怀,三点一线式的生活成为主旋律,工作,吃饭,睡觉。
某一天,朋友突然发消息过来问他,你怎么不更新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出现了短暂的错愕,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朋友说的究竟是什么。想起之后是惊惧。
只是任他如何记忆,回忆,一大片的留白,连带着过往种种也一并遗忘了。
还未来得及沉浸,同事出现了。开始他还能一边分神回想一边应付应和对方,后来他们说得多了,一个又一个的主题,一句接一句,问题和答案,歧义和正解,随着不断交谈,一直聊到深夜。
夜深了,他疲倦的合上双眼。
翌日醒来,一切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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