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推开家门,你呆呆地望着我,漠然地问,“你是哪一位?”
望着你陌生的表情,我微笑着说,“我是你的小女儿呀!”
你立刻眉开眼笑 “ 啊,小女儿呀,你什么时间回来的?”
你让我坐下,并继续问,是怎么回来的,坐汽车还是坐火车,家里孩子怎么样,路上累不累?
我笑着一一作答。只是,在我回答时,你的眼睛跑神了。
待你再次专注于我时,你的眼神又陌生了:“ 你是哪里来的客人?”
心酸的感觉,我眼睛模糊着,却翘起嘴角说 “ 你猜猜 ?”
你缓缓地把我从头看到脚,若有所思地说 “ 你像我家的人。” 又摇摇头 “ 我不记得你是谁了 ”
我眼角的泪终于滴下来,你真的老了!
哥哥姐姐们安慰我,你不只是忘记了我一个人,也忘记他们了,甚至也不认识父亲了。你像个孩子一样吵闹着要回家,要去找你的爸爸妈妈。
这令我想起了姥姥,曾经也这样,那时姥姥不认识你了,你泪流满面,但没想到今天你也不认识我了。
你忘记了曾经牵肠挂肚的孩子,但,我怎能忘记你呢?
我是你最小的女儿,生下来因家里困难,你心情不好,奶水不够,曾经听说,你是经常夜里打着手电,捉青蛙给我煮汤喝,将就着给我吃了一年的奶。
一年后,你把我送给舅舅做了养女。从此,舅妈是我的母亲,你只是我的姑姑。
6岁那年,邻居的多嘴,让我知道了姑姑和姑父才是我的亲生父母。
那时,因为我的淘气,经常被母亲管教,她发脾气的样子总令我害怕。当知道她不是我的亲妈时,我心底有了盼头,盼着你来看我,盼着你带我回家。
小学三年级时,母亲是幼儿园的园长,一个星期日我跑到幼儿园里,把两张小床一拼睡上去,跟孩子们一起玩,不听老师管教。后被母亲知道,她大发脾气,打了我。
恰好那天,你来看我。我红肿着眼睛,抽泣着对你说,带我回家吧,她打我,我要回家!
你冷冷地说,她为啥打你,你不听话能不挨打吗?若是在我家,不听话我也打。我不能带你走,她把你养这么大,容易吗?你要乖乖的听话,将来长大了,还要给她养老送终呢。
你的话,让我绝望,你还不如她呢,你不养我,不管怎样她还愿意养我!将来我长大了,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见你。
那年的寒假,母亲说,假期去姑姑家玩吧。父亲就把我送到了你们家。
哥哥姐姐们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妹妹,且常年不跟他们在一起,他们非常照顾我。姐姐已经上班了,给我买了个小口琴,让我吹着玩,哥哥们每天晚上轮流给我讲故事。
在父母家里长期孤独的我,被手足亲情温暖着,多么希望就这样跟他们一起住下去啊。
那天上午,姑父严肃地对我说,你来我们家一个星期了,你还不打算回去吗?我说,我想跟你们一起过年。
“不行,我们今天买了车票,送你回家。” 他说。
“为什么?” 我红着眼睛望着你,你转过身去不理我。
姑父厉声说,“ 为什么?你再不回去,就把我们家的粮食吃光了!”
一听这话,我生气了,“小气鬼,我这么小能吃多少粮食。哼,以后再不来你家了。”
自那以后,就不再去你家,只是每年你们来看我一次。
每次你们来看我,母亲都要做好吃的招待你们。
而这是我发泄怨言的好时机,哼,你们不是不要我吗,还来我家干什么?看我吗?假惺惺...... 直到被母亲制止。
对我的埋怨,你始终沉默,可你的眼里却满含泪水。本来我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可看到你含泪的眼,我快乐不起来。
这种怨恨一直折磨着我,直到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你忘记了全世界,我怎能忘记你呢?
多年后,我才明白,母亲是因为子宫切除不能有孩子,你为了让你的哥哥嫂子有个孩子养老送终,把我送给了他们。
多年后,我才懂得,原来你们不让年幼的我在家里过年,是你们考虑到养父母的感受,毕竟是他们抚养了我,所以,你一定要我陪伴他们过年过节。
多年后,当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拿到第一份工资时,你说,“我们都有退休工资,你不用管我们。要记住你父母的恩,是他们把你养大成人,以后好好赡养他们。”
多年后,我才体会,那个才一岁的孩子就离开母亲的怀抱时,你是怎样的不舍与牵挂。在面对孩子哭着要跟你回家时,你却为了当初的承诺,不带孩子走,这又是怎样的纠结与挣扎......
工作后,我每月给养父母生活费,让他们安享晚年,践行为他们养老送终的诺言。
今天我终于明白,尽管只在你腹中呆了10个月,尽管只吃了你一年的奶,但是,你的善良宽容,你的勇敢坚强,你的信守承诺,都已经融入我的血脉中了。
你忘记了全世界,我怎能忘记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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