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韫樵
老公,展信如面。
我们许久不曾见面了,说起来也有六年。你离开的太早,我都不大记得你的样子了。我不得不抱怨你,你何其残忍,竟然从未入过我的梦。如若不是我记性尚好,我们的女儿断断续续的提及,你就真的只能化为一抔黄土了。
不过也好。
人到中年,我照着镜子,总能看到时间消逝的痕迹。我留不住青春,也没留住你,庆幸的是,你只会记得我那少年青春的样子,我最灿烂灵动的好时候,都给了你。
你该欢喜的。
我还深切的记着遇到你的光景。
那应该是1995年吧,乡间的田垄上黄的灿烂的麦苗热烈恣意地燃烧,空气中浮动着的热浪蒸腾着数不尽的汗水,你于丛丛麦苗中穿梭着,呼喊着,笑闹着,年轻的你像是那一轮火红的太阳,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朝气。
我站在土地的另一头,悄悄看见热汗自你短硬的发间留下,默默撰紧了手中的帕子。
我知道,你放学就会来这里帮衬家人劳作,我从注意你到迷恋你,不过是生长在这一方土地的几寸光阴。
啊,你会不会笑我,原来是我先喜欢上你的啊。
可我最得意的就是,是你先主动迈出了我们未来的第一步,而此等羞怯的隐情,你也永远不会知道了。
就像你曾说的,我是个难搞定的女人。你就这样想着吧,如果被你知道,与你朝夕相处二十年的发妻,在你爱上她之前,她已经穿着自己最心爱的衣裙走过你所有可能走过的路了,她每次故作矜持的背后,是欢欣雀跃的全盘妥协,未免也让你太骄傲了些。
我知道,如果我能见着你,你最挂念的必是我们的女儿嘉嘉了吧。
嘉嘉很好,大致是你希望的样子吧。她坚强善良,聪慧果敢,你想不到有多少人夸赞她。我为她骄傲,连同你的那一份。
最有意思的是,我们的女儿在学校有很多人喜欢,她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你,像一团火热的光,没有人不喜欢她。我感激她,在人生的许多时刻,我这个软弱的母亲并不能庇护她多少,她却像一棵树,挺拔柔韧,仍心存温暖。甚至有时候,我觉的嘉嘉比当年的你我走在更正确的路上。
她仍爱你。我问过她,未来想和什么样的人共度一生,我们的嘉嘉眼睛剔透而温和,与我说那个人一定如你那般稳重正直。
你在那边,也当欣慰。
你看看你,在这人间的时间不长,做的事情也不多,却拥有了很多诚挚的爱意与永恒的思念。嘉嘉多喜欢你呐。她在外头独立又坚强,哪怕对着我这个母亲,也从不愿意轻易垂下头颅。却总是你,哪怕是你一张泛黄的,木讷的惊奇的丑照,她亦能寂静的淌出热泪,向你展示最柔软的骨头。
我都嫉妒你了。你在她的生命里停留了十二年,却盘亘了她的始终。
嘉嘉高考的时候正遇上生病,我担心的很,她倒是很无所谓,前一夜和我说,你会保佑她的。我心里就在想,你若是不让我们的女儿正常发挥,二十多年后再相遇我也是断断要和你讨个说法的。
看来你还是听到了的。这样说来,我暂且原谅你离我们而去的这些年。
说完嘉嘉,该说说你我了。
我知道你,总缺了那一点耐心,莽莽撞撞,不知你在那头可有受什么委屈,想也无妨,还有妈能陪你说说话。
记得刚结婚那年,家中入了贼人,将我陪嫁的金戒指项链抢了去,你那时气的眼睛都红了,愣是一个人报警寻人,我们叫你罢了罢了,你不听,固执地像一头呆傻的牛,还真就给你找回来了。你小心翼翼的将戒指儿套在我的手上,珍而重之。我只想着,我爱的男人,真是不同凡响。
嘉嘉曾问起你我的爱情,我含糊遮掩,我已不再年少,情爱于我而言是无比的欢畅陌生,又怎好意思启齿。但我记得那几年模糊了的光阴,到处都是我们甜蜜的影子。隐秘的,清香的。
我很少回忆故事,桩桩件件都还记得,那些过往沉在心底,悠悠荡荡。
余生还来得及,慢慢回味。
你一定会问,我何时变得这样开放?
我只能让你得意了,只因我的确思念你。这漫漫的人生呐,低落之时总觉得走也走不到头。
你走的头几年,我对你的爱意一度像汹涌不息的河流,将泥水都翻滚起来。无眠的夜里,我看着女儿梦里蹙紧的眉头,想过无数次未来的路要如何走。
每在此时,我会思你。我早清楚,你总善于让女人为你流泪。你实在是个不合格的丈夫,婚前有容颜俏丽的女生为你折腰,婚后我身为你妻却还得挂念你。
可是你呀你,真是个傻子。只想着怕惊扰了我的梦,从不愿入我梦来。这样执拗的脾性,多年不见改。这几年我也学会看的轻一点,将那一点爱意磨成生活的沙子,踩在脚下倒也踏实的多了。
再和你说一件事,说完你莫要生嘉嘉的气。前两年,嘉嘉还劝我,找一个下半辈子的依靠。她说她长大了,不能再如从前一样腻在我身边,她想有个人来陪着我。
哈哈,你是不是该紧张了?我是想过的,今年我46了,人生越走到后头,活的就越发寡淡了。我这半辈子啊,飘零孤苦,遇到你就算的上天大的幸事,到生下嘉嘉的那几年,就算是尝够了人生的完满。到后来,这都是命。
我这个寻常的女人,等到嘉嘉以后成家立业,真的不枉人间一趟匆匆了。我也想过找个贴心人说说话,却一刻不敢忘记,你去的那天晚上,手紧紧的拉着我的胳膊,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想着,还是在等等吧,左右不过人生几十年,老去更是须臾之间。
不忍让你伤心。
写到这里,还要再向你交代一些琐事,免得你多加惦念。
爸爸很好,他年前查出了胆囊息肉,无大碍,总要吃的清淡些为宜,他现在勤加锻炼,身体也还算硬朗。
嘉嘉总找不到欢喜的对象,让我多少有点焦急,不过我们的女儿,你要相信她,能找到一个如你一般的,对她宠爱呵护的男人。
你多多少少也要经常回来看一看,我知你严谨慎重,但我们是一家人,我们梦里一见也未尝不可。
嗯,差不多了。今年是2018年了,这世上都是你平生从未见过的风景。今年的春天来的很早,今天更是个好天气,阳光和煦,风也轻柔。
我要出去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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