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见
2010年，我念高中的某个傍晚，随着下课铃声响起，学生陆陆续续走出校门。我和筱筱边走边说话，出了校门口，一眼就看到了在小卖部门口的白如意，吴一帆和刘华子。刘华子从裤兜里掏出刚买的一包烟，熟练地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给我点上，我深吸一口，很呛，咳了一声，把烟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看了看筱筱，说，我不会抽烟。
从好学生到痞子的那个晚上，我不仅抽了烟。还喝了酒。把筱筱送回家以后，我们几个在街边找了一家烧烤摊，点了一些烤串和啤酒，一直喝到晚上十一点半。许是因为近视加上酒精上头，回去的路上视线有点模糊，我推着自行车一路晃晃悠悠回到了家。凌晨被尿憋醒，起夜的时候，我看到了书桌上的小盒子，里面是前几天过生日张筱筱送给我的生日礼物，我找了个好看的盒子放了起来。筱筱亲手折的千纸鹤，她说，对着千纸鹤许愿，所有的愿望都能实现。
我读的高中是市里的一所二流中学，学校里谈恋爱、抽烟、喝酒、打架是习以为常的事情。不过我所在的班级是重点班，我的成绩每次年级排名都能排进前十几，英语是我的强项，数学则是我的噩梦，从小到大一直对数字不感兴趣，因此一上数学课我就偷偷看小说。数学老师姓孙特别认真负责，叫过几次家长，最后还是无可奈何，至此以后我的数学成绩长期稳定在三十多分。筱筱和我半斤八两，有一次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和她互问了成绩以后，我笑着自我调侃说，照这样下去看来咱俩以后只能进厂打螺丝了，筱筱白了我一眼，“打螺丝？就怕你连螺丝都数不明白。”
2021年，我三十岁，家里催婚催得厉害。我实在忍不了了，就躲出去住了几天，我住在少先路的一个酒店里，旁边是当年的高中。有一天晚上我打电话和筱筱诉说我的烦恼。这几年，我情路坎坷，自己把自己折腾进了医院，成了一个精神病人。筱筱说，这不就是人生嘛，相信你也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的。我说，从我认识你开始，你就这样安慰我，道理我都懂，可我有时候就是走不出来。她说，此路不通那就不走了，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太阳照常升起。第二天一早，我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筱筱推开房门端着一碗面向我走来，此时的她笑容甜美，白裙飘飘，像是天仙下凡。上个月，她考研成功，应聘进一家三甲医院工作。我说，你这是菜刀换手术刀，升级了呀。她说，救死扶伤，这是我的理想，人间疾苦，最起码能救一个是一个。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说，你以前送给我一堆千纸鹤，只要对它许愿就什么都能变成真的。筱筱说，那你都许了什么愿？我说，我不告诉你。她说，到底是不能告诉，还是不敢告诉我？我说，这个有什么敢不敢的，只是有的东西说出来了就不灵了。
我和她第一次说话，已经是高一下半学期，她坐在我前面，传卷子的时候可以回头看到我，她课上从不和其他人交头接耳，总是在那里认真地做题。和文科班的其他女生相比，她在一众女生里长得并不算好看，成绩中等，性格古怪，半年多来，唯一让我记忆深刻的就是她总是迟到，每天早上都上早读课了，她才冒冒失失地“撞开”教室门进来。体育课上，在跑完两圈操以后，老师组织自由活动。别的同学各有各的小团体，有的打篮球，有的打乒乓球，有的跳皮筋，筱筱则一个人戴着耳机坐在台阶上听歌，有女同学叫她一起玩，她摆摆手，不说话。我走到她身边，挨着她坐下，把一只耳机塞进我的左耳里，我说，来聊聊。她说，聊什么？我说，聊什么都行，就是别聊学习。她说，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玩啊？我说，不想玩。她说，你喜欢听歌吗？我说，虽然唱歌五音不全，但我可是重度音乐依赖患者。她说，特别喜欢安静的一切，比如此时此刻，坐在阴凉下听着歌。我说，说说你吧，此时此刻在想什么？她说，我在想考完试以后分班的事情。我说，我没你想得那么长远，今天上午的数学测验试卷拿来我抄一下。
第二天星期六，我和另外三个哥们儿约好一起去附近的公园转转。我们学校对面不远是一个高尔夫球场，旁边是锦绣公园，公园里有一处很大的人工湖，还有几十米的吊桥。我们漫无目的的溜达，刘华子嘴里叼着烟，吴一帆和白如意喝着可乐聊着天，我并排走在他们中间。在公园的一处观景台上，看到了学生模样的一男一女背对着我们，男生搂着女生的腰部，男生环顾左右，趁机转过头亲了一下女生。白如意说，现在的人可真够开放的啊。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大庭广众的……我话刚说一半，那一对情侣转过身起步离开，我才看清楚那个女生竟然是筱筱，而旁边的那位，不用想那人必然是她男朋友。她也看到了我，低下头尴尬地笑了笑，急匆匆地离开了。关于筱筱恋爱的事情不是什么新闻，学校里很多同学都知道，只不过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待在学校，每天除了上课，偶尔会约几个人吃饭喝酒唱歌，认识的社会上的老师口中常提到的“狐朋狗友”越来越多。我和筱筱的共同话题也逐渐多了起来，后来老师调座位我们机缘巧合成了同桌，每天课间十分钟休息时间，她总会把一半耳机给我，当时的许嵩、徐良简直不要太火。她有个不好的习惯，从认识她以来，每天早上从来没见过她吃早点，后来听同学说她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不吃早点是为了省钱。从那以后，我会托住校的同学每天替我带两份早点，一份我吃，另外一份偷偷塞到她的桌洞里。有一段时间，筱筱的自行车被偷了，她每天都走路来学校，因为每天下了夜自习已经很晚了，所以那段时间我每天都会骑着电瓶车送她回家，在她家楼下等她上了楼灯亮了我再回去。就这样，我和筱筱成了特别好的朋友，我们无话不说，同学都以为我俩在谈恋爱，但其实不是。筱筱和我说起过，她喜欢白白的，高高的，廋廋的男生，很显然，我不是她喜欢的那一款。更何况，我的人生梦想是仗剑走天涯，彼时，我成天与朋友们“厮混”，对男女感情不感兴趣。
分班的事情很快有了着落，我和筱筱没有被分到别的班，说实话，我所在的班级老师都很好，和同学相处得也很融洽，人是有感情的，不光对人如此，对自己长期所处的环境也是。学习越来越紧张，桌上的试卷越堆越多，别人的数学课本密密麻麻记满了笔记，我的数学课本除了圈圈叉叉没有别的痕迹。面对学习，我已经蔫了，对自己毫无信心。我从八岁开始上学，不过是从一张课桌换到另外一张课桌，从一张试卷写到另外一张试卷，学习对我来说就像是应付差事，一到考试就显露原形。天资不够，严重偏科，我知道自己不是学习那块料。在人生理想这方面，我和筱筱有很大不同，她有着很远大的理想，她以后想当外科医生，这个事情她和我说过很多次，每次提起，我都心有余悸，就她大大咧咧的性格，真要是给病人动手术，保不齐会把手术刀落在病人肚子里。当然，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她会是一个好医生。
筱筱的男友有时候会来学校找她，他在另外一个区的一所技校念书，一头黄色的头发，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第一次见面凭着男人的第六感，我就在心里对他判了死刑。和筱筱私底下说过，除了长得帅一点，对他男朋友没什么好感，筱筱说你不知道他有多好。我心里想，日久见人心，当局者迷。
因为经常和筱筱在一起的缘故，几乎所有的朋友都和她熟络了。一个朋友过生日，我们去KTV唱歌，高中时代我特别喜欢刘若英，每次出去玩成了当之无愧的麦霸。筱筱说，其实我唱歌挺好听的，就是要自信一点。我的圈子不大，筱筱成了唯一的一个异性，关于我和她的关系，朋友们没问，我也没说，但我记得，唱完歌送她回去的那个夜晚格外清澈，她目光如水，眼里有我。
筱筱一个人喝得酩酊大醉的那个晚上，我嘴里正吃着一碗面，看着她发来的消息，我放下碗筷出门打车火速赶到她身边。一家小饭店，地方放着几个空酒瓶，她趴在桌上，口中嘟嘟囔囔，听不清在说什么醉话。送她回家，开门的是筱筱的妈妈，她推开门一脸不悦说，死丫头怎么喝成这个怂样儿！我赶忙打掩护说，阿姨，今天同学过生日，我们高兴就多喝了几杯。在她家楼下，我站了一会儿，听筱筱说过她父母感情不和，小时候只要犯错，她爸劈头盖脸对她就是一顿打骂，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二天，筱筱整整迟到了一节课，结果被班主任罚站。英语课上，我时不时回头看看站在最后一排角落里的她，她冲我撇了撇嘴，意思是：要不你过来陪我一起。回到座位，我说，酒醒了？筱筱说，我就没喝多。我说，别犟了，下次想喝酒记得叫上我，别一个人瞎逞能了。下了课，筱筱戴上耳机，没有给我，我看了一眼她的手机播放的歌曲是小文的《难以启齿的柔弱》，听着听着她竟然趴在桌上抽泣起来。都说失恋的人别人很难哄好，我就静静的旁边给她递纸巾，因为我相信对于筱筱这样性格的女生，哭过就好了。分手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尤其对于学生来说，分分合合大多没有结果。但让我没想到的是，筱筱分手的事情没我想得那么简单。筱筱之前的男友和班上另外一个女生的男友是一个学校的同学，而筱筱因为一些事情和这个女生发生了矛盾，该女生平时在学校里也是抽烟喝酒纹身满口脏话，主要是她男朋友在社会上有一些势力。
放暑假前的最后一个星期，中午我没回家就在学校食堂吃饭，筱筱家离学校不是太远，她每天中午都回家。听同学说校对面的小区有人打架，我不以为然，尤其是新高一来了以后学校打架的事情好像更多了，见怪不怪。在我吃完午饭后，一个同学跑来跟我说筱筱被人打了，我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就在刚才，同学说。在哪儿？我着急问他。他说，学校对面。当我和几个同学赶到现场的时候，他们早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筱筱和那个女生。我问她，你没事吧？她说，我没事。我瞪了一眼那个叫人打筱筱的女生，气不打一处来，随即让她告诉了我她男友的电话，我拿起手机打了过去。打架，尤其是打女人在我看来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拨通电话，电话那头态度极其嚣张，周围很多同学都在围观。我约好了和对方明天中午还是在这个地方好好谈一谈，当然“谈”的意思不用多说都懂。我打电话给华子和一帆他们把大致的情况说了说，他们没问我什么原因，都答应好明天中午准时过来。
第二天中午放学，我和筱筱还有那个女生很早就来到了校门口，此时刘华子他们三十多个人早已经等着我们，原本我只叫了华子他们几个，但刘华子怕我们吃亏又从别的区叫来了一些人，其中有一个是我们当地的一个小头头，很有名气。过了十多分钟，那个女生的男友也带着十多个人来了，人群里有一个熟悉的面孔，他正是筱筱的前男友小胡，我没看错。他们径直朝我走过来，个个人高马大，没等我开口说话，刘华子走上前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了那个男生的脸上。男人一米八五的个头，胳膊上纹着一条龙，颇有些社会小青年的样子，他刚想要招呼他的人动手，在看到了刘华子后面的站着的“李斌辉”后刚举起的拳头随即放了下来。他满脸堆笑，上前递上一包烟说：“李哥，您怎么来了？”“呵呵，听说你欺负我兄弟，是不是有这回事？”“没有，没有啊，这绝对是个误会。”“行，你给他赔个礼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我们不为难你。”
由于是中午刚放学，围观的同学越聚越多。其实说白了，原本，这件事就是是同学之间的一些小矛盾，没必要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况且对面的也知道我们不好惹，所以，这事最后的解决方式也很和谐，女生和她男朋友向我和筱筱道歉，两个人连着说了好多句“对不起”。回学校的路上，筱筱说，我以前真的看错了他，没想到，他竟然帮着别人来打我。
在学校“一架成名”，让很多同学都大吃一惊，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和善的我，没想到认识这么多人物。我自己也没想到，头一次为了一个女生会出头，要知道这种事情一旦被学校知道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可当时，我没想那么多。
在模拟考试结束后的那天黄昏，我骑车载着筱筱去了她家原来的老房子，现在一个亲戚暂时住在那儿，筱筱养了几只猫在那里，听她说最近老猫生了一窝小猫，她非缠着我要我陪她一起去看小猫。一路上，我们在街道上穿梭，她坐在后面双手紧紧抱着我，夕阳西下，微风吹过，所有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记忆里。那个夏天，我们是如此年轻，能有时间欣赏每一朵花开，生活也如此简单，还没把我们绕得找不着方向。
我觉得，筱筱和猫很像，在某些方面都有相同的特性，但我又无法具体的说出来到底哪里像，她怀抱猫咪的样子我记得在哪本书上见过，要是有相机就好了，抱猫少女，说不定以后会是一幅世界名画。
考试前几个月，筱筱从早到晚疯狂刷题，试卷上打满了红色对勾，她忙于复习，一天也和我说不了几句话。
高考后的第二周，筱筱请我去游乐场玩儿，十五块钱一张门票，里面有旋转木马、碰碰车、摩天轮、过山车好多项目。筱筱拉着我一起去坐摩天轮，我再三推辞，最终拗不过她软磨硬泡，其实不是我不想和她一起，真实原因是我恐高。我做梦梦到过好几次，自己从一个很高很高的地方极速坠落，下面是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地上。人生第一次坐摩天轮还算是不错的体验，高空的风景和平地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在转到最高点时我兴奋地对筱筱说，你看，我看到了你家。筱筱说，在哪儿呢？我指给你看，我扭过头说。我扭过头的那一刻，感觉有什么东西触碰到脸上，我转过脸，面颊贴着她的脖子，她的手扶着我的腰部。2013年，那个日落时分的夏天，风从不同的方向吹过来，把我们身上的味道糅合在一起。筱筱看向我，眼睛里藏着几句未说出的话。
从游乐场回家的距离格外长，自行车的轮子被我踩的嘎吱响，晚霞映红了半边天，头顶上飞机巨大的引擎声传进耳朵里。筱筱说，她想去很远的地方读书，一千八百多公里远，大城市。她接着又说，你知道一千八百多公里有多远吗？我摇摇头，说，不知道，我对数字一向没有概念。筱筱说，从北到南要跨越半个中国，北纬31°14’，东经121°29’，那就是我想去的地方。我说，那我懂了。
我们骑着车从无数情侣间穿过，微妙的氛围加快了血液流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融化。送筱筱回到小区楼下，我们在那儿站了一会儿，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我还想对她说几句话，但面对她温柔的面孔时，我失语了。我目送她转身离开，她走了几步便回头看我，我看见她的眼角在流泪，我推着车朝反方向走去，路灯下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后来的日子时常与苦闷相伴，我失眠的日子越来越多。筱筱如愿以偿考进了理想的大学，高考失利的我干过工地，进过工厂，送过外卖。偶尔路过一中，校园里依然书声琅琅，以前的几个老师调去了别的学校，碰见过一次我们语文老师。时间过得好快，时代变化真快，我开始写东西，写一些有头有尾的故事，我终于顿悟，我为什么那么喜欢看小说，因为文字里有更大的世界。在某个没有睡意的清醒时刻，我伏在书桌上写作，想起了筱筱。
可能是我太过渲染了那个晚上，两个人只要断了联系，不再相见，用不了几年，除了记忆也就什么都没有了。我开始找别的女孩恋爱，并很快坠入爱河，也曾一只脚踏入婚姻的大门，没有玫瑰和掌声，我摸到了满布的荆棘，它带着刺，坚硬而冰冷。女孩和我同岁，父母在南方做生意，所有人都觉得我们很般配。有一天和她谈起结婚这件事情时，发现我们的想法差异很大，而且她父母觉得距离太远，我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她也开始有所动摇。我和她都知道，我们没办法再往前迈一步，这段感情也就不了了之。
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耳机里的歌声把旧事重新提起。我骑着车来到筱筱家所在的小区，在附近瞎转悠。筱筱的爸爸每天上午都会下楼与别人下象棋，我在小区里绕了几圈，没看到他，不知道是不是搬家了。两年前，我费尽周折，从老同学那里要到了筱筱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人工女声告诉我，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停机。我把写有一串数字的纸条扔进了垃圾桶里，那几天一直守着手机，等待铃声响起。
筱筱告诉我，她在上海工作，换了新的号码，一直想方设法与我联络。立夏前几天，她回家看望爸妈，我们约好在一中门口碰面。学校的校门重新修过以后看上去更大气了，教学楼上刻着的校训“敬业修身、博学崇礼”，让我一度想重返校园念三年书。我觉得我一定会比当年念得好，作文拿个满分应该不成问题，英语短文我还是会倒背如流，数学课上我会好好听讲记笔记，考个及格轻而易举。我们回首青春，总是有太多美好的记忆，但时光飞逝，不给我们任何后悔的余地。就在我对过去展开臆想的时候，筱筱来了，她穿着浅蓝色连衣裙，长发披肩，成熟了很多。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脑海里一直都是筱筱十八岁那年的容貌，我忘记了时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一样，也会在这个女孩身上行过。多年未见，我们见面的第一句话是，好久不见。好久不见，真的是好久好久，自从2013年的那个晚上过后，再没见过。
我们从学校走到步行街的路上，筱筱向我讲述着我缺席后的生活。她说，高考填报志愿我报了自己喜欢的医学专业，一边读书一边利用闲暇时间打工，没办法，我爸身体不好，我要赚钱给他看病买药。在上海，我认识了一个英国外教，她教我英语，其实如果有机会的话我想当一名会议翻译。我说，我没混好，我想的是有一天有点成绩了再去找你。她说，你们男人真的是在和自己较劲。这还不是赖你，这么久了没个联系，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呢。她说，我什么都没忘，我忙的时候也会想你在忙些什么。她说，我有什么变化吗？我说，你比以前更见多识广。她说，除了这个，还有呢？我说，你比以前更成熟大方。她笑着说，你比以前看起来更削瘦了。我说，为伊消得人憔悴。
我们沿着街道走着，一句接一句，从一个话题聊到另一个话题。路过转角的花店猫坐在窗前，星光透映着长街，无意中夜色倾斜，我在这儿写下重逢，贫乏而心动。步行街两旁霓虹闪耀，卖小吃的车出摊了，夜色朦胧，三三两两的人群，青春靓丽的身影，一切仿佛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人们说着笑着，学生们背着书包搭着肩膀路过，我们被他们包围着，成为了其中的一部分。青春是多么美好的字眼，那个时候，我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深沉而浓烈。
我们从日落一直走到商店打烊，逛了学校对面的公园，去步行街吃了一顿海鲜。她兴高采烈地讲着她的学习和工作，以及一个人在外地所熬过的那些苦日子。我一字一句认真听着她的故事，有几次想要开口问她现在的感情状况。我心里十分清楚，都这个年纪了，哪怕是她突然和我说自己已经结婚了，我也不会感到意外。我自己已然生活在黑暗里，再往下坠也无所谓。我小心翼翼地提起以前的朋友，告诉她白如意订婚了，吴一帆的儿子都上幼儿园了，刘华子也有了家庭。她似乎无心了解这些，仍在描述她在上海死里逃生的惊险时刻，她在打完钟点工回学校的路上出了车祸，头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流了好多血，脑子嗡嗡作响，当时就觉得这辈子完了，好在急救车来得很及时，住了一段时间医院，又重新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她说，那一刻我以为命运已经向我下达了死亡通知书，但你的名字一瞬间在我脑袋里飘过，我就想，如果自己死不了，一定要见你一面。
锦绣公园在经过修缮以后焕然一新，我们停在木板道上，灯光倒映在湖面上，波光涟漪，甚是迷人。我说，你现在见到我了，还有什么想和我一起做的事情？她顿了顿说，有啊。她转过身，面对着我，我一把将她抱住，她的双手搂着我的脖颈，她眼里的柔情像是要溢出来，我动作温柔地吻她，能明显感觉到心跳加快了，久别重逢，我比十年前更紧张了。她热烈的回应我，说，联系不到你的日子，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和难过。
夏天的夜，清风明月，我们的影子像两段丝绸在水波中悠悠荡漾，她抱我更紧了。爱情，我不知道是什么，也许是肉体和灵魂的交集，两颗心的重叠吧。在去酒店的路上，我们十指相扣，她不像之前牵手那样生涩，而是紧紧被我牵着，生怕我不小心把她弄丢了。那天晚上，我们睡到了一张床上，筱筱打开手机给我一张一张地翻看她在上海的照片，这张是在人民广场，那张是在大学校园。这张是在东方明珠最高层拍的，那张拍摄于南京路步行街。她给我介绍着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影像从我眼前划过，一幕一幕往事涌在她心间。其中有一张照片，是她和另外一个男生的合影，他们挨得特别近，她笑容很甜。
筱筱没有掩饰，很平静地和我说，那是她大学交往四年的男朋友，在学校的那段日子里，一直都是他陪伴在她身边。大学毕业以后，她留在了上海，他回了贵州老家，两个人异地，矛盾越积越多，后来就分手了。她关上手机屏幕放在床头柜上，我也随手把手机关机，这样的夜，我不想让任何事情打扰我们。我轻轻解开她的衣扣，关了灯，把被子盖在身上，一只手搭在她腰间，我们两个的额头紧紧贴着，她温热的气息全吐在了我脸上。她起伏的身材凹凸有致，柔软的贴着我的胸膛。她双目紧闭，轻启双唇，我们都明白下一步该做什么，但是在那之前，我想好好吻一吻她的脸。
第二天，我很早醒来，抽了一根烟，被窝里的筱筱正睡得香甜，我凑上去，偷偷吻她的脸。我下了床穿好衣服，把装有千纸鹤的盒子悄悄放进了筱筱的背包里。我明白她还没真正的放下心里那个人，她跟我说过，想要找他复合。她说，爱情是很难明白的事情，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进一步很容易，退一步却回不到过去，每个人都有各自的人生，不同的旅程。我从前台借了纸笔给她留了一张字条，说，我在下面等你，你睡醒了再来找我。
夏日的一场急雨过后，天边出现了彩虹。不知道什么时候筱筱已经站到了我身边，她抬头看看天边的彩虹又看看我，我们很默契，没有讲道别的话，她朝我点点头，眼泪掉下来。我没来得及多看她两眼，她已经悄悄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筱筱离开以后，我一个人愣在原地，突然感觉运动服口袋里有什么东西，掏出一看是千纸鹤，我把它放在掌心里，一阵风向我袭来，它已经飞走了。看来，筱筱说的是真的，许愿就能实现，我想它一定是飞到天空落在了彩虹上面。等到下次彩虹升起的时候，在一个浪漫的日子里，筱筱会迎着阳光，向我走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