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早,尹一欢便入了江陵城,城门口还多是昨日余下的狼藉,亦有些神色匆匆,与他错身而去的人。
尹一欢是个中老手,他轻嗅鼻,闻到了胭脂味,便是知道他们是贪了一夜的风流,这当头回家,家中必是有只雌虎。闻到了刺鼻的酒气,便知其人多落魄。他曾就这门功夫和黑脸少年吹嘘过,黑脸少年却是不屑道:酒色之技。
尹一欢思及此莞尔,不禁叹情多累人呐。城门口的鸟鸣较之贩市要清扬的多,买卖做的好的人,大多须起早贪黑,何况城中“大户人家”的膳食讲的是个新鲜,于是一大早总是能见到些个婆子来着几个小厮,在各个摊前挑拣。
这本是人间百态最平常的场景,但尹一欢处身其中,却是感到几分森然。只因几张早点桌前,和吃茶的桌前,有几个生人,在暗中偷窥他。
看来这次是轻易善不了,尹一欢新生警惕。可惜,他不知道,血瞳已经让人救走,他这次来算是“以身伺虎”了。
尹一欢离“马家”的府邸越来越近,而两边原本偷窥他的人,却已是明目张胆的打量了,并且熟脸也是多了。
到一高楼前,二楼靠窗的一人,忽是举杯道:桃花昨夜叩窗牖,计是梦无从。尹兄,这身打扮可配不了你“桃花公子”。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燕兄,别来无恙,”尹一欢以柳三变的两句词,来应对高楼上人的取笑。
高楼的人,喜赞道:尹兄,好才情,快快来饮七杯粗茶,好两肋生翼去蓬莱。尹一欢稍稍思虑,便是提足登楼。与他说话的人是“燕家家主燕飞花”的长子——燕七茗,平生最为好茶。他思想,或许能从此处得到些消息。
“燕兄,怎么也到了江陵”,尹一欢说完,便端起纹云杯子,抿了一小口,又是惊:咦,好茶。
燕七茗见尹一欢惊讶,却是莫名淫笑,与之前的气质大相径庭,他道:可曾听过“口唇茶”。
尹一欢讶然,据说此种茶是在露水凝成之时,让尚是处子之身的少女以口唇采摘,放于怀中。尹一欢思及此,便不禁细嗅。
燕七茗则是颇为紧张的盯着他看,待尹一欢放下杯子,他便脱口而问:可有传说中的处子体香?
尹一欢摇头。燕七茗见此颇为遗憾,假若身为“桃花公子”的尹一欢都未曾嗅到处子体香,遑论旁人。他越想越气,便是捉起茶壶,往楼下掷去。
尹一欢大为吃惊,问:燕兄,这是何故。
哼,一杯浪得虚名的茶,何值得做你我二人相逢的见证,小二,上清水。尹兄,这茶也不喝了,不如你我二人聊些正事。尹一欢未曾想到,竟是燕七茗先开口。但他也未做迟疑,便道:燕兄,请讲。
“尹兄,既是痛快人,我也就直说了,你可知你有难,”燕七茗语出惊人。他说完,便是朝尹一欢望去,可惜,尹一欢未曾露出惊容。
尹一欢平和,道:一路上,该想到的事,都该想到了。
“尹兄,非常人也,”燕七茗赞叹,而后又道:今夜“十二楼”,我做东,你我兄弟二人,好好醉上一场。
那就先谢过“燕兄”美意了,尹一欢道。
客气了,燕七茗摆手,而后两人随意的聊些轶事趣闻,直至尹一欢随意间提起血瞳。却见燕七茗满脸质疑,尹一欢耸肩苦笑。
尹兄竟然不知,血瞳就在昨日让人救走了,燕七茗稍带愁容说道。尹一欢胸膛是翻出滔天巨浪,他万万没想到,“牧谦”已然逃离了虎口。但在恢复镇定以后,也是松了一口气,牧谦要是落在他们手上,要想全身而退的机会,几乎为零,而他自己也不必冒险淌这潭浑水。
这是怎么一回事?尹一欢面上还要装作惊恐,他声也故意高了几分。
燕七茗恨声道:这我也不是很清楚,马家说是有人从暗道中救走了血瞳,但这不大可信,身为四大四家之一,连一个人都看不住,便实在是太没用了,说实话,四大世家的脸,都快让马家丢完了。
“燕兄,饮水,”尹一欢举起清水碗,递了个颜色给燕七茗,意指隔墙有耳,这楼上还有许多心怀歹意的人。燕七茗也自觉失言,便端起碗,将清水一饮而尽。
严七茗用白绢拭去唇上的水渍,而后道:尹兄,你来的也正好,你可知,整个江陵的人都在等你。
“等我”?这倒是让给尹一欢意想不到。
“不错,现在整个江陵城的人都以为“血瞳”会去找你义兄车存野,但车兄神出鬼没,踪迹实在难寻,所以他们就开始打上你的主意了,”燕七茗解释道。
“哦,找我义兄是何缘故,”尹一欢迟疑的问。
燕七茗冷笑,道:你可知这“血瞳”在被捉之前,便是要自证清白。所以他这番逃脱,最大的可能还是要自证清白,而车兄是整个武林中,唯一与他交手而未死的人,所以他很大的可能会是去找车兄。
尹一欢仍是不解,便又问:可他既是逃脱了,又何必要去找我义兄呢?
燕七茗道:不错,我也是这般想的,很多人都是这般想的,血瞳藏于暗中,就目前而言,这或许是唯一的可能了。所以,我想请尹兄将车兄请来。
“诸位,也是这般想法?”尹一欢忽是起身环顾茶楼,朗声道。
一道雅间的门开了,有几个人物走出,当先的便是诸葛优,诸葛优拱手说道:有劳桃花公子,若能将车兄请出,我诸葛家定当感激不尽。
尹一欢连连摆手,拘谨道:诸葛先生言重了,我本也是江湖男儿,平日虽过于浮浪,但在事之轻重上,还是拎得清的。我即刻启程,去寻我义兄,让他来江陵与诸位共谋大事。
诸葛优对尹一欢的姿态,非常满意,便是喜道:哈哈,年轻男子好女色,才是真性情呀,桃花公子又何必这般说自己。要找车存野,也不必急于这片刻,今夜“十二楼”里,我做东,为桃花公子接风洗尘。
“这,恐怕是不能从命了,”尹一欢犹豫道。
“这是何故,”诸葛优颇为关怀的问。
“在之前,我已经答应了燕七茗兄弟的约了,”尹一欢解释道。而燕七茗听到尹一欢的话,不由心头一热,也是抱拳道:诸葛叔叔,抱歉了。
诸葛优浑不在意的说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我身为长辈,今晚仍我做东,七茗和桃花公子一起来就好了。燕七茗面色难看,谁做东,可有讲究,谁做东,谁便拥有了先说话的权利。他来找尹一欢本是要多争取些找到车存野的机会,现在诸葛优一截,
他的机会就要渺渺许多了,而他还要力争的时候,又是几人登楼。
领头的是马世清,只听他说道:桃花公子到了江陵,自然是由我马家做东,否则说不出,岂不是让人笑话我马家不懂“待客之道”,今晚,诸位都来“十二楼”,我让“十二楼”的林楼主去安排。
这下就不用争了,江陵城的主人与十二楼的主人联袂而来,旁人也只能客随主便了。诸葛优悻悻的甩袖,站在一旁。
尹一欢则不得不再次笑脸应对马家的人,不过,他颜面虽灿烂,但心中是却是知道不秒了,人越来越多,他就更难脱身了。
“丰神俊朗,虽粗衣风尘也难掩”,马世清细细打量尹一欢过后,由衷赞叹。尹一欢苦笑,口蜜腹剑,先礼后兵的道理,他是真懂了。
是夜,“十二楼”中流光溢彩,红烛青帐,恍惚有窈窕曼舞;胡茄弦琴之声如高山流水,扬扬不绝,荡人魂魄;翡翠碗里不思汤,扶桑梓木裁双著,玉杯盛白堕,冬蔬在案前。豪侠国士皆座客,满堂尽有真威名。
十二楼里分桌而食,尹一欢已是焚香沐浴,束发修须,着了件精绣华服,真是比如潘安宋玉返世。来与他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尹一欢则举杯频频,饶是他常年游于花坊酒肆中,也是吃不消,但他的酒兴却是狂发,他连日赶路来江陵,可谓是跋山涉水,早已是馋了——佳人与酒。
燕七茗坐在尹一欢右手,在他稍得闲暇时候轻声语道:尹兄,我父两日以后,便也到了江陵城,那时,我再独自请你一顿。尹一欢没与他客套,只向他敬了一杯酒,便作罢了。
尹一欢,酣至迷离,他这人只要逢了好酒、遇了美人,便容易得意忘形,他已是忘了白日的警惕与危机感,此刻有一曼妙女子在与他暗送秋波,他心神不由荡漾。那女子的一双柔荑,那女子的凝脂肤。
“哎呀呀,没想到在江陵又遇到了“桃花公子”,桃花公子是为血瞳来的嘛,”尹一欢又饮罢一杯,忽然听到了一人说话,如空谷鹂鸣,这声音似曾相识。随后他整个人魂魄激荡,酒忽然全醒了,是“遮月儿、羞花儿”两姐妹与孔师来了。
尹一欢暗叫不好,这姐妹二人,曾在宁波见过他与“牧谦”,若她姐妹二人将此事说出,今日这事是善不了了,在场的这些人物,怕都是以为他耍了他们。
三人走近,尹一欢喜道:再见二位佳人,我是喜不胜收呀!学生见过孔师。
孔师点头,羞花儿忽然将脸凑近,将尹一欢惊得退了几步,而羞花儿便因此笑个不停,她道:哎呀呀,你的胆子可是小了很多,满江楼里,你可是泰山崩于前,色不改的,现在这般不禁事,莫非之前是因为有一个很厉害的朋友。
尹一欢心中惶惶,他生怕这女子,下一霎就将“牧谦”的事说出。
“不过,那也是当然了,尹公子的朋友可是大名鼎鼎的血瞳,怕是在场的没几人不怕。那一日,在满江楼里见到你与血瞳谈笑风生,至今是难忘呀。”果然,尹一欢的担忧并没有错,却也没什么用,羞花儿这般却飘飘的说。却是令的满堂轩然大波。
“当真?”秦合川疾步上前,喝问道。
“哎呀呀,怎么又是你这个老不休,”羞花儿撇嘴不屑道。
孔师拦住了气汹汹的秦合川,而后柔声问:花儿姑娘,这这关头,话可不能乱说。
羞花儿却是没理会,他背着手,歪着脑袋,围着尹一欢绕了一圈,而后天真道:尹公子生了张嘴,假如我冤枉他,他可以反驳呀。
这话有理,众人纷纷朝尹一欢望去。尹一欢苦笑,他伸了个懒腰道:让我先喝些酒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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