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父亲

春去秋来，时光潺潺而过，我原谅了很多人，很多事，也渐渐从过去的阴暗岁月里走出来，可对于“爸爸”这个称呼却陌生到好多年都不曾叫出口。脑海里时常出现一种错觉，似乎“父爱”这个词从来从未在我有限的生命里留下痕迹。

小时候父亲也曾是我心目中的英雄。不仅人长得帅气，会帮我做许多新奇的玩具，给我买漂亮的裙子，还经常抱着我举得高高的·······那时候觉得爸爸就是全世界最优秀的人，也是最好的爸爸。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和爸爸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差，似乎已经成了陌生人，等我发现时，我们之间距离再也难以逾越了。

我试图回忆过去，寻找原因。

大概是从我小学三年级开始，妹妹从外婆家回来了。因为长期寄人篱下，刚回到家的妹妹比我少了一丝倔强，多了几分柔弱，比我听话，甚至还会察言观色……总之，处处都比我这个娇纵任性的姐姐强。处于对妹妹的亏欠和怜惜，爸爸变了，变得格外偏心起来，他把所有的爱护都给了妹妹。

我和邻居家的孩子整日疯玩，天黑了不敢回家，他不闻不问，我不做作业，他不知道，我生病了，他选择漠视·····直到有一天，我跟妹妹吵架了，他指着我的鼻子吼道：“不管你混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再管你。”泪水瞬间浸湿了我的脸颊，我的内心除了恐惧还有一丝失望。

后来这样的场景越来越多，似乎每一次错的都是我，我也越来越沉默，每次躲在角落里看到他们和和睦睦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只好在爷爷奶奶那块巴掌大的家里，一呆就是好多年。

偶尔去找爸爸，也是为了要学费，零花钱。但每一次都是一场歇斯底的战争，好多次他怒吼着扔了我的书包，无情的巴掌落到我的身上，那时的我毫无还击之力，只能哭着回去找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也经常因为我受尽委屈，还要从牙缝里一分一分的省下钱给我以被不时之需，那时候的我心里除了绝望，还滋生了怨恨。

后来，我早早辍了学，出去打工。开始还会经常有联系，直到奶奶去世，因为父母刻意隐瞒，爷爷又联系不上我，我在心底彻底生了恨的种子。没有寄过一分钱回家，自己也没存下钱，离家一年回家的时候，我原以为自己已经自力更生，再也不用像小时候一样受尽委屈得以生存，结果还是令我失望。没待几天，爸爸就开始像往常一样吼骂，原因是我打了一年工，一分钱都没给过家里，连出去的路费都没能还给他们。我当时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心情平复下来，泪水在那一刻似乎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

再次出去打工，除了爷爷的不舍，家里其他人都是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我就走的更决绝了，就在心里发誓不会给他们一分钱。可我终究还是在过年之际，省下了几百块钱让亲戚带回了家里，那是我身上仅有的几百块钱。我不知道他们收到那几百块钱是什么心情，但我当时内心里是真的经过了一场反复的战争。可当我再次回家的时候还是同样的冷漠，同样的无情。

我们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状态下生活着，谁都没有试图改变过自己，也没有想过好宽容对方的坏脾气，每次吵起架来，总是互不相让，大有种不让对方先闭嘴，就决不罢休的架势，宛如“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就是这样，我们之间对彼此的怨恨愈来愈深。

常年在外打工，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一路走到今天，我也历经世间冷暖，承受了无数辛酸，时常抱怨上天不公平，抱怨自己投错了胎，其实抱怨最多的还是生在这样的家庭，怨恨有这样的不负责任的父母。直到近年来，年龄渐长，学会了反思，体会到生活不易的同时，也开始明白，这个世界上活得最不易的是父亲。只是，他不说，我便不过问，也全然不知。

父亲童年得全家溺爱，少年贪玩，荒废学业，一事无成，而后娶妻生子，也是得众多亲人帮衬，浑浑噩噩中已了然度过半生。却中年得子，不经意中徒增的压力足以让他喘不过气来。心中喜悦之余，多是无奈与艰辛。

犹记得当年弟弟出生，巨额超生费已让家里陷入困境，无奈之下，爸爸只好出去打工，北方的建筑工地寒冷且劳累不堪，这样的工作对于身体本不大好的爸爸无异于寸步难行，只好返回家中，重新开始另一种奔波。年底回家，父亲去接我，下车看到父亲的那一刻，我震惊了，父亲的头发已白多半，脸上再也没有英气的轮廓，而那时，他才四十出头。回到家，看到父亲整天忙的脚不沾地，连吃饭都是匆匆忙忙，回到家满脸的愁容，看上去精疲力尽。

我的鼻子陡然一酸，才发现原来爸爸也会过得这么艰辛。记忆里的爸爸骄傲，潇洒不羁……而如今，却是这副模样。每每想到此，我都会觉得无比心疼。

可心疼过后，我们仍然会一言不合就吵起来，我责怪他偏心，他怨我没出息，恨铁不成钢，我们之间依然是渐行渐远。

二十多年以来，我与父亲从未真正的交流过，也从未去关注彼此的生活，我不理解他做出的每一个抉择，不屑他为人处世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圆滑和虚伪。他也不懂我的梦想，我的坚持，更看不上我对任何事都表现出无所谓的样子。我们在面对彼此的时候，内心就像两块坚硬而又冰冷的石头，只要一触碰到对方的棱角，就会不顾一切的互相伤害。

这次在家待了短短几个月，我们依然争吵不休，可我也真正的再一次认识父亲，也开始站在他的角度去反思自己。才发现父亲是个不懂生活的人，却又对生活对明天充满了热情和希望，可他偏偏把生活过成了苟且，他似乎永远都在追求一个遥不可及说不出又道不明的远方，可又在关键时刻被现实逼成了鼠目寸光，只顾眼前得失的可怜人。有时候，我也想跟父亲聊一聊，可是我却不知道聊什么，也担心还没聊几句就吵起来，最后不欢而散，还会引起更大的矛盾，我便始终没有走出这一步。

最近我无数次在脑海里无数次拼凑起年幼时我与父亲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我们的一瞥一笑，一举一动，可越是想要记住，那些零碎的记忆就离我愈来愈远。反而记忆里的恶语中伤、不管不问总是无比清晰，这一切早已成了我们之间不可消除的裂痕，我虽无法释怀，却也不再怨恨，只是我们依然是生活在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我知道，有一天我和父亲会和解，也会得到彼此的谅解，父母也会渐渐停止他们无休止的争吵，我们对彼此的伤害也会在时间的洪流里逐渐被遗忘。每当想起童年的种种，心底的无助顿时油然而生。无论我怎么改变，时光如何飞逝，那些刺都依然扎在我的心上，不多不少。那些父爱缺席的日子，在往后的岁月里，在我的心里，终究是弥补不了了。

即使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我还是会恐婚，会害怕，害怕我这一身在原生家庭造就的棱角会刺痛身边的人。我时常在想，如果我有了自己孩子，他们会不会又是复制出来的我，然后像我一样过着阴暗的童年和少年时光，那会不会是另一种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