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鸟飞渡穹苍,弥留闲云处的淡淡痕,已然消失了十几处,此时日头高悬,化生万物皆避这暑热,举目茫茫,一路似剩苍翠千啭。
但这宁波往江陵去的官道上,却还有十余人毅然行步,众人皆是青衫提剑。除了一个黑脸少年,他走在最后,双唇紧抿,似有许多心事。
黑脸少年为了自证清白,便听从柯观菩的建议,随他到江陵城去,想来江陵城中还有许多武林人弥留,到了之后,寻几个明辨是非,有威信之人,将此事始末道出,他可戴不起“血瞳”这顶大帽子,但他过于焦急,没有虑到此行的凶险。
一行人又走了十余里路,忽听到了潺潺水声,一时喜不胜收,不用言语,自朝溪水去了,碧溪清可见底下圆石,浮有松叶,青衫忙拢起衣袖,不顾仪态,蹲下身去,便捧起清水往自己脸上泼去,而后俯下身,痛饮几大口,一番凉快以后席地而坐,过了好一会,水纹细下,人影也拓的温柔了几许。
年小青衫打满一囊水,递给碧水溪头出杳望的黑脸少年,黑脸少年有一秒迟疑,接了过去。这年小青衫名叫“宋朝祝”,是青城派掌门人“宋孤鸿”的独子,此行是他第一次下山。不知是何缘故,这少年似乎对他好奇。
黑脸少年抹去嘴角的水渍,问:你有事?
宋朝祝忙点头,他说道:我觉得你不像血瞳,可是画里的人又明明是你。
黑脸少年来不及说话,天空突然让一大簇阴云遮掩住,柯观菩见此,让原先休息的众人再次行步。趁着阴凉,脚程快了许多。
宋朝祝在人群中央,望后瞧了眼黑脸少年,见他模样人畜无害,又是猜疑。他忙追了几步,到柯观菩身边,轻声问:师兄,他真的是血瞳吗?
柯观菩一顿,而后道:你何必问这个。
我觉的不像,如果他是血瞳,他何必要和我们一起走呢?
柯观菩的问是一茬茬的,柯观菩知道他这毛病,于是他直接说了三个原因,他说道:第一、他和画中人简直一样;第二、他轻飘飘一掌,你二师兄毫无抵抗之力;第三、他现在就应该是血瞳。
柯观菩听到第三个理由一愣,他唯独不明白什么是“应该”。他还想追问,柯观菩却连跨了好几步。
宋朝祝意犹未尽,他这次下山也有好多天,却还是什么都不懂,这是很恼人的事,他念及此,忽地转身朝后边的黑脸少年去了。
黄昏一洗众人的疲乏,太阳此刻大方而温情,不似父之咄咄,亦不如母之脉脉,就像一位老朋友,已在藤椅上熟睡,不去理会关照你, 而你则自寻自在罢。
黑脸少年盘腿坐在一株松树的松叶上,他眉头是一个“川”字,他此时子啊想宋朝祝在路上和他说的话,他更深一步了解江湖对“血瞳”的仇恨,他若要自证清白,最好的方法是找到车存野,不过这车存野性子古怪,踪影甚是难寻。
枝桠一摇一晃,有风起。黑脸少年极目远眺,他好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他的思绪忽然被惊碎,宋朝祝在树下喊他:喂,林海听涛什么感觉?
你上来听听。
“我功力不够,在叶子上立不住,”宋朝祝皱着张小脸颇为苦恼,但紧接着,他脸上变为惊讶,然后跃为惊喜。其实又何止他一人,许多青衫面皆有羡慕。
原来黑脸少年听了他话,没半点犹豫,凌空而下,握住他的手臂,没有多余动作,就将他一同带到松树叶上,稳的仿佛就成了两片叶子。
好厉害,青衫不约而同想,他们只知一人上去都立不住,何况还携一人。他们又有些害怕了,若是“血瞳”忽然发狂,他们该如何自处。
树下的人纷纷情绪,而树下的两人却是洒脱的很,眼看着黄昏一点一点将他们吞下。宋朝祝仰头,望到黑脸少年的忧愁,他终于确定他绝不是血瞳了,他心忽地一下安了,而后从容的闭起双眼,脸上散发着确凿的幸福。
之前让黑脸少年教训的青衫,犹豫的问道:师兄,他可是血瞳。
柯观菩面露难色,最后缓缓点头。
青衫往松树上一瞥,见叶拢上的二人还在陶然,便再低声道:那你还敢?
柯观菩道:枕戈,你也是从小在青城山长大的,青城山这多年来,没落了许多,你当然也知道,所以我们不容错过任何一个令青城山重新让灿烂千阳照耀的机会,而眼下,就是个机会,我们只能赌一赌了。
青衫孙枕戈寂然,为前程忡忡,他仰头,松树上忽然传来由衷又快乐的笑声,他恍惚,他想,这人应该不是血瞳罢。
宋朝祝问黑脸少年:你年纪也不大,武功怎么这样厉害。黑脸少年摇头,他据实答道,自己失忆了。
宋朝祝又问:失忆,就是忘记很多事嘛?
“烦呐,烦,要是我知道我是谁,我就不会是血瞳了,”黑将少年苦笑。
宋朝祝像是自言自语:其实要是能忘记好多事,就不会烦了。你知道我为什练武嘛?我练武是为了让我爹爹高兴点。
你爹爹不高兴?
你高兴嘛?
黑脸少年让他这一问,怔住了。宋朝祝忽然叹了口气,十足的老气横秋。他一个13岁的孩子都不快乐,遑论旁人。
宋朝祝的话匣子一开,就止不住了,他说:整个青城派的人都不开心,我父亲不快活是因为华山派,他出生那年,华山派的秦合川和谷长春两人设计,抢了他师爷偶然得来的《辟邪剑谱》,坑杀了他师爷的几大弟子,这才让我青城派现在的武林地位大不如前了。
他大师兄一心想要恢复青城派的江湖地位;长老们都想要灭了华山派;高唐朋师兄不高兴是因为没人和他亲近;吴木方师兄是因为他家中太穷;之前打郭十三的青衫,是因为最近心情不大好,他喜欢“峨眉姑娘沈兰心”沈兰心却喜欢江湖有名的浪哥儿“桃花公子尹一欢”。
“尹一欢?”黑脸少年惊奇问道。
你认识他?
嗯,他是我的好朋友。
我能和你做朋友嘛,青城山都没人愿和我说话的。
“当然呀,”黑脸少年笃定的点头。宋朝祝见此欣喜点头。他说道:你认识尹一欢就好了,尹一欢和车存野是结拜兄弟,让他去帮忙找车存野。
宋朝祝以为他听了这话会高兴,但他却有些黯然,他问了几声,黑脸少年才说道:我虽然不是血瞳,但安县的官差、百姓确实是我杀的。
宋朝祝对这事了然。他以老江湖的口吻道:人在江湖谁的刀上不舔血,更何况那群人也确实该杀,与匪谋皮就罢了,竟然还敢颠倒黑白。
天色已从昏黄染成绀紫,又慢慢黑了一大片,说几句话时间,全然暗了下来。青衫们也生起了火,火焰如金,似乎想蚕食黑夜。
“小师弟,你们快下来吃些东西,”有人喊道。宋朝祝吃了三块烧饼,两只野兔腿,才被制止。
“你说天空会不会掉下来”?宋朝祝问。
“不会的。”黑脸少年答。
“可这么多星星,一定很重,天空承受的了吗?”宋朝祝和黑牙躺在一块芳草上,仰望穹宇。
黑脸少年胡乱编造说道:其实星星会飞,是星星在顶着头顶的天空。
那有的时候没有星星呢?
那不是夜空,那是黑暗,黑夜又不是黑暗,黑脸少年解释,他说完,便欣喜的投进梦中。宋朝祝又望了几眼星空,便睡在黑脸少年身边,他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只一天时间,他们变得这么近。
月娥把灯吹熄,木林还有篝火点燃的温暖,世上怀着忧虑的人,只耽耽的望着,在寂静中。
半夜,烧饼太咸,喝多了水的宋朝祝有了尿意,他被涨醒,睡眼惺忪的就往远处走去。忽然听到两人说话。
姐姐,那小子就在前边睡,他竟然是“血瞳”,真想不到,这个冤家,我们要怎么做。
找机会罢,我们姐妹的名声,就靠他来洗净了。想办法降伏他,让整个江湖都欠咱们的面子。
哼,整个江湖都骂我们淫娃贱妇,要是血瞳折在你我姐妹手上,我看到时候他们的脸皮往哪儿往。可惜,凭你我二人,怕还不够人动两只手。
宋朝祝听了这两个女人的对话,心下大惊,他听出来这两个“蛇蝎女人”是要对他朋友不利,他沉着气,一点也不敢动,还想听的细点。
“不过,要是加上她嘛,就容易多了,”一女子忽然娇笑的说道。
宋朝祝心生警惕,只是他还来不及戒备,身子忽然发麻一软,使不上了力气,他瘫倒在地,见到两个两个极艳丽的女子俏笑的站在一弯清冷月下,遥处有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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