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公坐在一条木凳上，周围是茂密的青草，我不知道这些长得高高低低的青草是什么名字，但并不妨碍它们隔离出一块稍微安静的地方。
这条木凳仿佛就是为我们定制，不早不晚，我们刚刚走到凳子面前，原来坐着的人就起身离开，我原本是没有想到，在这人潮涌动的地方会有坐下的可能。
离开的人落下一把紫色的雨伞，老公叫住她，她解释说这把伞在她坐下时就在这里，是别人遗失的。
穿过青草的缝隙，远处正好是儿子考试学校的大门正面，门口围着分隔线，撑着一排伞作为考生入场通道，考场管理人员在检查学生的资料，测量体温，考生络绎不绝的进入学校。
大门口分隔线外，离我们稍微近一点的地方，是三五成群叽叽喳喳的家长团，他们毫无章法的散落在学校大门口周围，或三个一组，或七八个一伙，他们都热烈的讨论着，我听不见他们说些什么，但明显他们比考生本人激动兴奋。
家长团中爸爸的服饰都比较随意，多数是T恤配短裤，毕竟，这样跑起龙套来方便。
妈妈们的服饰就比较讲究了，靓包与高跟鞋齐飞，旗袍共朝霞一色，为了图一个旗开得胜的寓意，顶着变形的身材，秀着难于驾驭的大红大紫，妈妈们也是拼了。
说起旗袍，我总会想到张爱玲的那句名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了虱子。”
纵然，这句话里并不单指旗袍，但在我的意象中，我每每想起这句话，头脑中浮现出来的就是一件华美的旗袍，所以对于旗袍，我有一种说不清的偏见。
我一直没有准备旗袍，因为我也不喜欢旗袍的浓重和严肃，拒人于千里之外，我喜欢柔和、飘逸，仙仙的美，最关键的是我并不认为旗袍和旗开得胜有什么关联。
可是，被人问了多次买好旗袍了吗？我心里莫名的慌张起来，我怕万一因为衣服没有穿正确而让儿子的高考有什么闪失，这就太不应该了。
于是，高考前一晚，我还是拉着老公到附近一家专门制作旗袍的店里，准备买旗袍。试穿了几条，不是颜色不满意，就是大小不合适，最后，勉强买了一条淡粉色的真丝旗袍，说好了应付高考之后，拿去改小一点。
此时，我正穿着这条并不合身的粉色旗袍坐在草丛间，我无心玩手机，也不知道该和老公聊些什么，说担心的话吧，老公不爱听，说自信的话吧，我心里没底气，说其他事情吧，的确没心情。
我摸摸我的右手，我刚才是用右手和儿子加油握手告别的，此时仿佛还有儿子的余温，这温度让我有些许信心，感觉出儿子的无畏。
我脑子里浮现出儿子穿着红衣服背着黑双肩包的背影，高大魁伟，义无反顾，我心里想起一首词为他壮行：少年自有少年狂，藐昆仑，笑吕梁。磨剑数年，今日显锋芒，烈火已炼双百日，化莫邪，利刃断金刚；雏鹰羽丰初翱翔，披惊雷，傲骄阳。狂风当歌，不畏冰雪冷霜，欲上青天揽日月，倾东海，洗乾坤苍茫。
当儿子的背影越来越小时，我才突然想起该为他如壮士般赶考的场面照一张像，可当我举起手机时，儿子已消失在我的视野中，我怅然若失，后悔不迭，人生有多少经典的画面被我们错过啊，对于每一个转瞬即逝的当下我还是太过于迟钝。
我看到一直站在校门口，穿着红裙子红高跟鞋的女老师进入了学校，参考的考生变得稀疏，估计大多数同学已经就位，准备开考，我看看手机，距考试时间还有20分钟。
为了开门红，老师和学生流行穿红衣服。我想起刚才儿子到了集合地点，一时没找到老师，焦急的和老师电话联系，结果转过头才发现近在咫尺，原来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班主任老师一改往日的严谨风格，穿着鲜红的T恤，容光焕发的站在人群中，手里提着资料在散发，脚下还堆着几口袋资料，让人误以为是产品推销员。
其实今天，我也不像我原来的样子。在这上班的日子里，我坐在这里无所事事，还穿得这么光鲜，我变成了平日里自己最不喜欢的形象。老公坐在旁边电话不断，人在心不在，倒是我，成了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的闲人一枚。
我正盯着路边的三叶草发怔，天突然下起了雨，家长们都纷纷散开，各自躲雨，学校门前的路终于变得清静。老公说，我们在这里等等吧，那个掉雨伞的人肯定会回来找的。雨越下越大，那个丢了伞的人也终没有回来找伞。
我们只好撑着伞离开了，我感激伞的主人无心的为我们准备了一把雨伞，我也终于释怀，我以前丢掉的数把雨伞其实也继续在为别人遮风挡雨，这就足够了，人生所谓得到和失去不过是在试探你内在智慧灵性的高低而已。
远远的，一回首，绿树掩映下的学校在烟雨中显得如此静谧美好，尽管此时的它承载着太多人的梦想和希望，尽管它正被父母焦灼的目光聚焦。
我想，也许高考成功，就像得到一把雨伞，这样人生似乎就可以不被风雨侵扰，可是，儿子，和得到一把伞相比，我们更愿意你通过高考把自己磨砺得无惧风雨。
终究，高考不过是指月之手，而非月啊。
2020年7月9日写于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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