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灯花的春天

作者: 骏马悲嘶 | 来源:发表于2017-09-12 22:37 被阅读405次
    看灯花的春天

    “萧瑟秋风百花亡,枯枝落叶随波荡”。八月崔苇,天气转凉,九月授衣,阳气下降,晨霜降临,“草拂之而色变,木遭之而叶脱。”万物凋零,就连生性耐寒能凌霜傲雪的菊花都在肃杀的秋风冷雨寒霜中寂寞地憔悴,到处呈现出一片衰草连天,荒凉萧疏的景象。如此这般光景,不能不使人触景生情,黯然神伤。

    造化生万物,各有其性情。在故乡有一种花,单单将一夏的阳气锁于草根,在这萧瑟清冷的秋日,躲在污黑的泥土中潜滋暗长,慢慢鼓涨着花苞,偷偷隐约着春的消息,做着绀春二月冰天雪地中凌寒迎春的美梦。这神奇的花儿,便是看灯花。

    看灯花经过一秋的生长,翻过冬,过了年,每年的二月时节,春寒料峭,残雪未消,柳条还未变软,草木还未萌芽。冬还甩着长长的尾巴,舍不得离开这被严寒禁锢着的大地,干冷的空气中看不到一点春的影子。忽然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你会看见向阳处的山坡沟畔冒出一朵朵黄色的看灯花,毛茸茸的茎柔软粗壮,顶端盛开着鲜亮的花,拇指大小,如一盏盏金黄的灯盏,黄灿灿的颜色给人暖洋洋的感觉,一眨眼的工夫将人由冬天的寒冷干涩带入春天的柔软芬芳中!

    这花从湿润的泥土中钻出来,如赤子明亮的眼睛,欣欣然消融着残雪,温暖着春天。大地上总是冒出双数花朵,或两朵,或四朵,大多是一同冒出两朵,不像并蒂莲,两朵花并不相连,只是离得比较近。这个我知道,大概是它的习性。正月里唱秧歌,《十对花》里唱过:“我说一来你给我对上个一,什么花开花一对一?”“你说一来我给你对上个一,看灯花开花一对一。”秧歌来源于生活,是乡亲们田间地头劳作时看到山坡沟畔的野花时即兴之作,完全是写实,可以印证这花是对生的。《十对花》从一对到十,看灯花在百花中排第一,也能说明这花是家乡最早开的花。

    看灯花一开,我们便脱下棉袄。上学路上,放学途中,自然又多了一项游戏——摘看灯花。看灯花在清风中摇头晃脑,明眸皓齿,调皮可爱。我们疯跑过去,手扯脚蹬,忙乱一番。往往你撕烂了我的衣服,我抓破了你的脸,手里娇嫩的花儿也在拥挤争抢中缺胳膊断腿。握着花儿,一路馨香,春天便在我们手中。花儿蔫了,随手丢弃,但手中的清香依旧。半夜梦中醒来,到处都是芬芳,连梦都是香的。

    四月半间,花儿凋谢,又会开出蒲公英一样的毛茸茸的绒球,吹一口,绒毛携着种子随风轻扬,和漫天的杨花嬉笑打闹,扮雪纷飞。叶子长大,圆圆的,巴掌一样大,摘一片,卷个小勺子舀水喝,水都是一股清香味。

    长久以来,我以为看灯花是在春天发芽,抽苞,开放。直到我慢慢长大,才逐渐明白,看灯花是在秋天抽出花苞,积蓄力量,酝酿一冬,才在微冷的二月开出了春天。其实这个我不知道,是母亲告诉我的。“山僧不解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母亲没念过书,不懂得万物荣枯消长,新旧更替的道理。但母亲终日劳作,深谙各种植物的节令,知道什么时节种瓜,什么时节点豆,什么时节割麦挖洋芋,什么时节捋石枣挖灯花。可我的母亲呀,从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休息!

    母亲挖灯花是为了卖钱。看灯花是一味中药,学名款冬,别名冬花、蜂斗菜或款冬蒲公英,属于菊科款冬属植物,其叶如一朵朵巴掌大的荷叶,乡亲称其为水荷叶。又因开花如金黄色的灯盏,家乡人皆称看灯花。《本草纲目》将其列为药中中品,秋天根部生出的紫红色花蕾可入药,便为款冬,乡里乡亲直接称这一部分为“灯花”。百度中这样记载:“款冬为菊科款冬的花蕾,性味辛温,具有润肺下气,化痰止嗽的作用。”在《本经》中亦记载:对“寒束肺经之饮邪喘、嗽最宜”。款冬气味虽温,润而不燥,则温热之邪,郁于肺经而不得疏泄者,亦能治之。故外感内伤、寒热虚实的咳嗽,皆可应用。特别是肺虚久咳不止,最为适用。看灯花看似平常之物,实为一良药。

    每年中秋节前后,母亲便一边种麦,一边挖灯花。母亲虽没念过书,但这丝毫不影响其精明,这大概来自于外公家的遗传与影响,母亲兄弟姐妹们个个如此。我和表妹曾戏言,幸亏几个姨娘们没念过书,否则凭其抠天抓地的本领,能把天地翻转过来。母亲知道自己忙,没有过多的时间去和别人抢挖灯花,所以笨鸟早飞,驽马先驰,先下手为强。本来挖灯花的时节在秋末冬初,可那时母亲要拔萝卜,铲白菜。母亲便抢在别人前头,在中秋前后下手,这时候往年和母亲一起抢挖灯花的乡亲们还在做着挖灯花的春秋大梦。

    挖灯花是辛苦的,是众多农活中母亲最为讨厌的。看灯花多生长在潮湿的山坡与沟渠水畔,而家乡的秋天又多雨。“秋来秋色倍萧萧,空垂烟雨拂横桥。”家乡没桥,但烟雨迷蒙,连月不开却是家常便饭。烟雾迷蒙,四顾茫茫,母亲顾不得害怕,深一脚浅一脚,滑一步溜一步,踏在软腾腾的稀泥里。脚陷进去半天拔不出来,一拔出来,布鞋面目全非,成了名副其实的泥鞋,半截裤腿也糊满泥浆。冰冷的雨泥中,母亲连根拔起一棵棵看灯花根,撅掉翠绿的叶子,将根连泥带水扔入背斗中。

    一进家门,母亲便将看灯花根堆到亭房背后的空地上,覆上泥土。这些看灯花根便在温润潮湿的新家中扎根落户,安安稳稳地孕育来年的希望,孕育着母亲的希望,也孕育着属于自己的春天。

    耕作回来,走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母亲步履蹒跚,气喘吁吁。偶尔一低头,瞥见脚下沟畔长着几棵看灯花,叶子袅袅婷婷,母亲立刻双眼放光,脚下来了精神。放下农具,跳蹿下去,拔出来,心满意足。母亲就这样一把泥一把水,挑水时揪几棵,种麦时挖几棵,日积月累,积流成河,聚沙成塔,屋后的看灯花根堆成了小山。

    深秋时节,别人开始挖灯花时母亲也跟着一起挖。这时花苞已经长大,母亲和别人一样只掰下紫红色的花苞。葭月苍龙,乡亲们闲得抠手抓脚,这时候母亲不慌不忙地挖开她的灯花堆。用篮子提到院子里,在冬日的暖阳下,不紧不慢地掰取那些鼓涨的饱满的紫红的的花蕾,阵阵微苦的清香从母亲周围弥漫开来,弥散在院子里。

    灯花晒干,便可以卖了。最令母亲津津乐道的是零四年家里换房子,一时拮据,母亲单凭挖灯花,竟然还清了妹妹的学费钱,并且拉来了大大小小的瓷砖。当然背后的艰辛只有母亲知道。

    一直以来,我以为灯花是苦的,小时候喝黄连水,那苦没齿难忘。渐长后知道了“忠言逆耳利于行,良药苦口利于病”的名言,更加确信,灯花是苦的!一次全家感冒,咳嗽不止,母亲抓来几颗灯花,在铁锅里翻搅焙炒,屋里便索绕着淡淡的清香,很好闻。炒好后,和竹叶冰糖一起放在缸子里,加水熬煮。煮好后,一人一杯,送到嘴边,轻呷一口,浓郁香甜的芬芳能将人陶醉,一口下肚便神清气爽,清香氤氲,使人想到百花飘香的阳春三月。这时才明白,古人之言,未必全对。灯花其实是香甜的,和春天一个味道!

    灯花卖完,母亲又开始掐草辫子,她自然忘了自己的灯花。

    第二年的春天,草木还未发芽,在母亲堆过灯花根的地方,总会开出几朵明晃晃,黄灿灿,灯盏一样的花儿。那是母亲的灯花,我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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