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敦煌
我们在银川呆了2天半,除了抵达的第一天,其余的时间,我们几乎是在青旅度过。
最适合挥霍时间的果然是玩不完的游戏,我们强行霸占了青旅的唯一一台山寨街机,两人联手,把小时候看似很难打通的游戏攻克了,我们组成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攻城掠地,把胜利的旗杆插在一个又一个的游戏上,游戏通关带给我们喜悦和成就感,和我们抵达一座新城市是差不多的。
小时候在街机厅浪费无数金币和时光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能在银川重新再体验一番,整个人感觉重新活了一遍,最起码是童年的部分。
如果一个80后男孩子,没有经历过拿着零花钱逃课上游戏厅玩街机,没有经历过哄着父母买小霸王学习机只为了打游戏,没有经历过用54k拨号上网沉迷网络游戏,那么,他的人生大概是不完整的。
结账的时候,老板按10块钱1小时的游戏费,额外收了我们三百块钱。
姜来眼也不眨,爽快地掏了三张大钞。
“三百块钱,都够我们去水洞沟遗址门票和来回路费了,虽然不是我掏钱,总觉的这钱花得有点冤枉。”我说。
“你想想看,要是我们去游戏厅,我们得花一千块不止吧,我们玩了整整2天呢,值了,再说,钱都给了,你就别唧唧歪歪了。但没想到,平时不玩游戏的你居然玩得最起劲的,可是出乎意料。”姜来给我投来赞赏的目光。
“对了,出发之前,给我泡杯枸杞茶,盯着游戏机太久,眼睛都花了。”姜来说。
“多给你放一点枸杞,给你一个45度仰望天空的机会。”我把前天买的枸杞抓了一把放到姜来的水壶,灌满开水,递给正在收拾行李的姜来。
“你真是个歹毒的妇人,居然要喂我喝毒药,可怕。”姜来模仿宫斗剧女主角的哭呛声说。
“你是宫斗剧走火入魔了吧。得治治。”我说。
K41次列车在傍晚6点从银川站开出。
我们提早了一小时来到银川火车站,傍晚5点的天还是很明亮,抬头仰望,终于能够看清银川火车站的外貌了。
银川火车站干净且美,清爽的外形和简洁的线条充满伊斯兰教风情和韵味,层层叠叠的半圆相互交错,勾勒出三个尖角,尖角下面就是火车站入口。
在入口两旁,有两队荷枪实弹的武警在维持着秩序,他们就像佛庙门前的四大金刚,一动不动地注意着四周的动态,他们穿着防弹衣,手持冲锋枪,眼神就像一把上紧弦的弓,身旁的装甲车警灯不断变换蓝红色,就像某种警惕的信号。
也许是民族和宗教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随时需要被“关照”,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一个小小的火车站的安保可以做到如此严密,无论是为了震慑人心还是保家卫国,这阵势绝对够。
我们赶紧进站。
别乱说话,别乱指点,别乱拍照,别乱吃喝,别乱走逛。
在我环游之旅开始之前,有朋友警惕我去西北要多注意点,他赐给我的二十字西北旅游箴言我一直记在心里。
在银川呆得时间不长,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在青旅里面度过,可是,银川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糟糕,起码我接触到的人,都是平易近人人畜无害,他们口中的西北,跟我眼里的西北,也许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也许我的迟钝让我不能感知这里的危险,还是他们的敏感只是习惯性地把不理解的事物当作恐惧的理由?
我没有答案。
从北京开来的列车准时抵达火车站。
经过长途跋涉,列车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的旅客,我们就寝的卧铺看来刚下了旅客,乱糟糟的被单还没来得及更换(我相信繁忙的乘务员也不会主动更换)姜来嫌弃地看了一眼,他的潜台词也许是“我真的要睡在不知道是什么人睡过的床单被窝吗?有没有搞错!”
我躺在中铺,把枕头被套都翻过来,我告诉我下铺的姜来:“学我这样,把被子枕头翻过来接着睡吧,别老想着,反正别裸睡就好了。”
姜来没有马上反驳我,他坐在我的下铺,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列车启动之后,姜来突然喊来一个老乘务员,他指着下铺的床铺,睁大双眼,可怜兮兮地说:
“乘务员,你看我这被子和枕头都被之前的乘客弄湿了,这让我怎么睡啊,你可以给我换个新床单吗?”
这话一听,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我好奇地把头伸出床铺,低头仔细张望。
老乘务员随后检查床铺,他把被单翻了过来。
翻开之后,乘务员发现被单已经湿了一大半,一大坨水印就像一块地图延伸,还有像天女散花般落在床单内的枸杞子。
不用说了,这一看就是姜来弄的,他把我给他泡的枸杞水全倒在床单上,借此冤枉上一个睡在这个卧铺上的家伙并乘机换新床单。
老乘务员感叹了一句,带着京片味的腔调调侃道:
“这都什么人呐,怎么会把水倒在被子上呢,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就是,真是没素质,没教养,没文化,中国社会就是被这些人搞坏的。”姜来凑和着说。
老乘务员利索地把被弄湿的被单被罩拆掉,就好像给一只被淹死的牛蛙剥皮,唰一下用力一拉扯,皮肉就分离了,老乘务员说拆边说:
“有一次,我打着手电筒在半夜巡查车厢,突然看到有一下铺的被子鲜血通红,我被吓得手脚无力,手电筒哐当一下掉地下了,我第一瞬间以为车上发生了凶杀案,我连忙把其他几个同事喊过来壮胆,我们一起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结果,他妈的,居然是一个睡得像猪一样的老女人半夜突然来月经而已,我赶紧把这女的叫醒,还给她换了一床新被子。这事情,让我被同事笑话了大半年,现在回过头想,这事情真是又生气又好笑。”
“小伙子,我给你拿新被子,你等我一下。”
说完,老乘务员就带着收拾好的东西带走了。
看老乘务员走远,姜来从口袋里掏出空空如也的空水瓶,对着我,摆出一副老奸巨猾的笑脸。
“我重申一遍,你不去学变脸真是浪费你的才华。”我叹了口气说。
姜来换上了新的床单,我继续睡在被人睡过的床上。
暮色驶过窗外,夕阳斜斜地溜进车厢,如果夕阳有味道,那么,它应该是别人的臭脚丫子和方便面混合的气息。漂泊在远方,我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把任何一个陌生的地方当作自己的家,日子自然会过得安稳。
火车就是我个会移动的家,它将把我带到一个又一个更遥远的地方。
早上,姜来把我从一个甜蜜的梦中摇醒。
“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姜来像台复读机重复了三次。
我艰难地睁开眼,车厢已经亮灯,车窗外还是一片昏沉,车里车外是两个世界。
姜来已经穿好衣服,我看了下时间,才6点而已。
“这么早把我叫起来干嘛?还没到站呢。”我抱怨道。
“我想去嘉峪关!快点起床,我们快到站了!”姜来说。
“喂,等等。”我稍微清醒了一下头脑来消化姜来的话。
“什么叫你想去嘉峪关?我们的目的地是敦煌啊!”
“难道你不想看看万里长城的尾巴吗?我查过资料了,特别的壮观…”姜来一脸兴奋地说。
“不行不行,行程都安排好了,要是中途下车,我们之后的行程就泡汤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暑假期间火车票是多难订。”我打断姜来的话。
“怕什么啊,我们就在嘉峪关呆一天就够了。就一天,一天而已。”姜来趴在中铺的栏杆上看着我,眼神放着光芒,这光芒太刺眼,我想躲都躲不过。
“不行不行不行,你要是想去,等我们走回头路的时候再安排,我们还有几个小时就到敦煌了,先去了敦煌再说。”
“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胆小,我还以为你是那种说走就走的汉子。”
“我早对你的激将法免疫了。不去。”我重新趟回被窝里,用被子把头盖起来,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
“你别躲起来,我们去吧去吧去吧!”姜来用力地把我的被子掀开。
晚上睡觉的时候车厢有点闷热,我脱剩一条内裤,姜来掀开我被子的时候,刚好被几个接班的女乘务员看到,他们捂着嘴偷笑然后快步走开。
我羞得想找个洞钻进去,如果有镜子在我旁边,我的脸应该红得像猴子屁股。
“你够了你!”老羞成怒的起床气一下子爆发出来。
“我都说了不去!不去!!不去!!!”我从被窝中坐起来,对着姜来发飙,声浪比火车声还要响。
车上的旅客突然安静下来,一秒,两秒,三秒,四秒,五秒,整整安静了五秒,旅客们嗷嗷待哺地等待我说下一句话。
姜来盯着我,一言不发,他脸色有点难看,可我相信此刻我的脸色更难看。
“对不起,谢已。”姜来很小声地说,就像一只苍蝇滑破时空般轻微。
气可没那么容易消,我赶紧把衣服裤子穿上,没搭理他。
“我爷爷的老家,就在嘉峪关,我只想去看看爷爷长大的城市,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如果你不愿意和我一起去,那我也不勉强你。”
姜来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站在我的床边,紧紧地握住我的卧铺栏杆,委屈地低着头,就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
卧厢的人被我们一吵,有的也醒过来了,他们不怀好意地看了看我和姜来,又继续埋头睡觉。
以我对姜来的理解,姜来说这话可能只是为了骗我去嘉峪关临时编造的谎言,他可以骗乘务员给他换床褥,也可以骗我去嘉峪关。
我没那么好骗的。
“你都二十好几的人,还装得像个小孩子一样,真是服了你。你要是早点说,你想去哪里都可以。不是我不让你去嘉峪关,现在我们都在火车上了,就别再折腾了。”整理好衣服,我的羞耻感渐渐降低,语气也缓和了。
“可我的爷爷真的是嘉峪关人,我发誓,我不骗你。”姜来好像读懂了我的心,他抬起了头对着我说,眼里含着一汪泪水。
这让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姜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开相册,翻了一会。
“看,这是我爷爷。这是他年轻的时候,在嘉峪关拍的照片。”姜来把手机递给我,指着屏幕上的黑白老照片说。
照片里,姜来的爷爷站在嘉峪关关城的城楼下,站姿挺拔。上世纪六十年代的装束看上去正气十足,照片里的姜来爷爷,脸带微笑,年轻帅气,仔细看,他和姜来长得一摸一样,甚至可以说,比姜来还帅。
不出果然,这是从小抚养姜来,和姜来相依为命的姜爷爷。
真真假假之间,没有任何过渡,姜来不按常规的出牌让我再一次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像气球一样充满我身体的起床气,一下子被姜来用一根细针刺破了。
姜来戳中我的软肋,他知道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容易心软。
在漠河,姜来聊起他的童年时,每三句话里,就有一句是跟爷爷有关。他的童年记忆,是和爷爷捆绑在一起,就像不可割裂的台湾和大陆,只隔着一湾浅浅的水,却载着深深的情。
我知道,爷爷对他来说,比父母亲的意义还要重大,他曾告诉过我:他可以没爸妈,但是一定不能没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
姜来为了去嘉峪关,搬出了一个杀手锏。
我不知道姜来是否还在撒谎,如果是,那么我相信,这应该是一个善意的谎言。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窗外。
天开始露出还很微弱的晨光,他们一点一点地撑开天空,把黑夜逼到看不见的角落。戈壁滩风光壮美,远方的冰川在晨光的照映下露出纯洁的光芒,他们像一条银白色的飘带,从天而降,落在山顶,山下的高压电线架就像山中的巨人,手牵着手,排成队,守护远方的祁连山脉。
即使隔着肮脏的玻璃窗,这样的美景,还是会让人振奋。如果错过了,也许这辈子再也看不到。
“下不为例。”我回过头对姜来说。
姜来开心地破涕为笑。
列车晚点了半小时,我们7点30分抵达嘉峪关火车站,在这额外的半小时里,我在火车上火速地调整行程,订青旅,查路线,退车票,一气呵成。
临时调整的计划是,上午逛完嘉峪关,下午2点的坐汽车去敦煌,这样子,我们就可以赶上我们原本制定的行程,不耽误。
姜来却说:“来都来了,不要急,慢慢逛,大不了包一辆车去敦煌呗,反正从嘉峪关开车去敦煌也只要4,5个小时,钱就算我头上,我来掏。”
“那就好,额外的行程,额外的费用,你来买单。”
“小意思,没问题。”姜来大方地说。
下了火车,我们把行李寄存在火车站。
东方的太阳渐渐升起,和朝东的嘉峪关火车站前的飞马信使雕像融合在一起,留给我们一副别有意境的剪影。
信使坐在飞奔的马上,手持着信件,在朝阳下,看上去就像一个拿着手机在自拍的人。
这样的画面,只有姜来这种恶趣味的人才能发现。
出了车站,姜来豪爽地打了辆出租车,直接前往嘉峪关关城。
“司机,你慢慢开,在城里多转转,我想多看两眼。”姜来坐在出租车副驾跟司机说。
姜来趴在窗边,不动声息地看着从身旁飞速而过的嘉峪关市景,除了路宽一点,人车少一点,植物少一点,气候干燥一点,空气炎热一点,基本上,和中国其他的三四线城市没什么二样。
该有的,都有;不该有的,也还是没有。
商场百货,中西料理,流行品牌连锁店,中国的城市同质化严重,每个城市之间的特色被极度压缩,嘉峪关也毫不例外。
可是,在姜来的眼里,嘉峪关却成了一个让他无比着迷的城市,一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嘉峪关给我一种很亲近的感觉,也许是我身上还流淌着嘉峪关的血脉的原因,这都是拜我爷爷所赐。你猜哪栋楼会是我爷爷住过的呢?”姜来看着窗外的世界说。
“这个问题应该问你的爷爷,也许他还记得。”我说。
“他二十多岁就随着家人去了青岛,从此再也没有回嘉峪关。半个世纪了,这里肯定什么都变了。”姜来说。
“有一个地方,我相信你爷爷一定会记得的。”我说。
“你是指嘉峪关关城?”姜来反问我。
“真聪明。”
西北地区,地广人稀,嘉峪关市也不大,司机为了让姜来多看两眼,在市区绕了一大圈,很快地,我们离开市区,踏上前往嘉峪关关城的路上。
一路上,风沙走石,尘土飞扬,坑坑洼洼的戈壁滩像一个又一个的未完工的建筑工地,只不过,业主不是人类,是大自然。
大自然在戈壁滩中,展示广阔雄浑的一面,远处祁连山脉水土丰厚,山下戈壁滩却干枯贫瘠,经年累月的日晒风霜,足够沉淀无数岁月,无数的故事从土地中长出来,又重新落到土地上,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就像一首永无休止的叙事诗,记录了,人与自然之间的残酷对比。
除了干旱的气候,炎热,就像一只无影的鬼,缠绕着任何活着的生命。
嘉峪关的太阳一升起,气温就火速向上飞窜,阳光隔着出租车的玻璃落在我的身上,热度一点也没有消减。
司机把空调逐渐调高,来抵挡窗外一波接一波地翻滚的热浪,热浪在空无一物的地面上蒸腾,幻化,并尝试制造出迷你的海市蜃楼,他们在我眼前很快地出现,又很快地消失,就像一些做过的梦,一些没做完的梦。
司机把我们送到嘉峪关关城入口。
散落在嘉峪关市里的三大景点——关城,悬臂长城,第一墩,只需要买一次门票就可以通行无阻。
这让我们感到意外。
可是,分散在15公里内的三个景点没有连接的摆渡车或者公交,这种恶劣的捆绑式销售方式简直是一座旅游城市的污点。
当我们询问相关的交通的时候,售票人员冷漠地回了句:“自己打出租车去。”就把我们打发了。
姜来背对着售票员悄悄地骂了句脏话。
“既来之则安之。别忘了,是你执意要来的。”我对姜来说。
“你真烦,走。”姜来说。
嘉峪关是明代长城万里长城最西边的起点,在嘉峪关市最狭窄的山谷中部依山而建,向北连接黑山悬臂长城,向南连接长城第一墩。数百年来,抵御了无数来自西北方向的敌寇,一直是丝绸之路的重要关口。
嘉峪关城由黄土建造,和同样颜色的大地浑然相连,目光所到之处,除了土黄,就剩下天空中的湛蓝。
“果然中国人就爱山寨,你看,又来了个天下第一雄关。”姜来抬头指着城门口上写着“天下第一雄关”的牌匾说道。
“这有什么不妥吗?”我问。
“我记得我们去山海关的时候,上面也是写着天下第一雄关,难道这两个地方都是天下第一吗?”姜来说。
“你的记性是真的差还是真的很差?山海关是天下第一关。”我解释道。
“嘿嘿,那是我搞错了。可是,为什么古人这么爱较真,一个天下第一雄关,另外一个就叫天下第一关。这一东一西,好比一雄一雌,既然西边的嘉峪关叫天下第一雄关,东边的山海关为什么不叫天下第一雌关呢?”
我被姜来的逻辑折服了,说:
“在这种地方说话请注意点,一不小心老祖宗们被你气活了找你麻烦,可别怪我没事先提醒你哦。”
“行了行了,调侃一下也不行,没劲。”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站着城墙上,望着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我想起了王翰的《凉州词》
小时候语文老师总说,要进入作者的作品,就要先进入作者的世界。
这句话我一直不懂,我甚至跟其他同学调侃,要是作者死了,难道我们也要陪他一起死才能进入他的作品吗?
我的调侃引起了大家的笑声,侧面证明了年少的我的肤浅。
直到我站在嘉峪关关城,脑海中自然浮出这首古诗的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作者的世界,是真的可以走进去的。
那一刻,时空仿佛没有了任何的界限,古往今来,所有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全部记录在这片土地上,大地就像一块容量无限的硬盘,只要站在上面,就能自动读取过往的曾经。
恍惚,一个诗人正站在我的面前,向我朗诵春秋,向我朗诵天地,向我朗诵无常。
我的应答就是我的身同感受。
历经岁月的沧桑,嘉峪关城被后人修复了无数次,旧墙新砖轮番上阵,有时候,我会分不清,什么是新的,什么是旧的。
演员扮演的巡逻士兵加深了这一点。
他们身着红艳艳的薄衣裳,身披铜色盔甲,手持尖枪,迈着不太和谐的步伐在城内走动。
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时,会被他们带入到一个遥远的年代,像丢了魂。
姜来喊了我一声,我才回过神,城墙角楼上的黄龙旗正迎风招展。
关城内其实没什么好逛的,说白了就是一座大空城,几座将领的房间模拟了古代场景,新建的演武场只有几个人在表演,和这座关城一样空虚。
姜来带我穿过了瓮城,来到关城外,这是姜来爷爷年轻时拍照留影的地方。
几十年过去了,这里的一草一木和原来的一样。
城墙上刻着的「嘉峪关」三个字清晰可辨。
姜来打开手机,从爷爷的照片里寻找当初拍照的位置,他四处张望,在城门外几十米处找到了老地方,他把手机递给我,让我按着老照片的角度为他拍一张。
“你看看我姿势对不对。”姜来模仿着爷爷英姿飒爽的站姿说。
“稍微往左一点,过了,回来一点,头不要太低,稍微抬起来,对,就是这样子,别动,3,2,1,好,再来一张。”
姜来看到照片,特别的满意。
照片里,他摆着和爷爷一样的姿势,同样的地方,同样的角度,同样的表情,同样的年轻,唯一不同的是,爷爷的照片是黑白的,而姜来的照片是彩色的。
他兴奋地打电话给爷爷,告诉爷爷现在已经到了嘉峪关,还拍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照片,姜来七嘴八舌地说了一大堆,兴奋的喜悦藏也藏不住。
电话里,他还是爷爷最疼爱的孙子,孩子气十足。
看着他灿烂的笑容,我特别的羡慕,因为我出生之前,爷爷就已经去世了,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爷爷的爱。
关城外,有游客在骑着骆驼,骆驼走路摇摇晃晃,有点像喝醉酒。
我坐着关城外的凉亭上,等待姜来电话结束。接近正午,长城的尽头,八一冰川上积雪皑皑,光亮透泽。
从最东的山海关到最西的嘉峪关,我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长城连接起来,我的环游中国的梦想,又多了一个里程碑式的事件。
此刻的心情,正如冰川上盛开着的雪莲花,灿烂,美丽。
姜来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张打印的4R尺寸照片,这是刚才我给姜来拍的照片。
他问我要了一张邮票,贴在照片背后,写上地址和邮编。
“我要把照片寄给我爷爷,让他看看到底是我帅还是他帅。”姜来一边写一边说。
“你爷爷看到了,应该会很高兴。”我说。
“可是,我更想和爷爷一起站在这里,拍一张合照。”姜来说。
“放心,会有机会的。”我说。
姜来停下笔,淡淡地对我说:
“他前年不小心被车撞了,下半身瘫痪,想来也来不咯。”
“噢。不好意思。”我好像引出了一个不好的话题,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事,生老病死,老天爷早注定了。”姜来淡淡地说道,这股不咸不淡的口吻,更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走出景区大门,姜来找到了一个邮筒,把照片丢进去。
“你知道么,谢已,这是我第一次寄明信片。”姜来略带骄傲地说。
“这是好事,应该庆祝一下,要不,你来掏钱包辆车,去下个景点。”我说。
“你真是个小气鬼,连这点钱都不愿意掏。”姜来嘲笑我。
“请问你们也要包车吗?”突然有一个眼戴墨镜,顶着运动太阳帽的长发小个子女孩走过来问我们。
我以为是路边拉客的,自动本能礼貌性地拒绝。
“不不不,你搞错了,我可不是拉客的司机,我也是来嘉峪关玩的,我想找人一起拼车去第一墩和悬臂长城。这里交通实在太不方便了。”女孩把遮住半边脸的墨镜摘掉,露出长长的眼睫毛,眼睛又大又圆,鼻子上还有一点可爱的小雀斑,看起来很水嫩嫩的。
“你一个女孩子难道不怕遇到坏人么,说不定这里就有一个。”姜来笑着对我使眼色。
“滚一边去,别乱吓唬人家。”我摆出一副要揍姜来的姿势,姜来迅速躲到女孩子的背后,把女孩吓了一跳。
“果然你们这些男人就是长不大的小孩。”女孩笑着对我们说。
“你错了,我是男人,他才是小孩。”姜来说。
我对姜来翻了个白眼表示无语。
“好了,不和你们闹了。怎么样,要不要一起拼车?我们三个人,应该很好拼的。”她主动地邀请我们。
“我没什么意见。”我说。
“我也没有。”姜来说。
“那好,我们就一起走吧。”她笑着说。
我们在景区的停车场门口找了一辆出租车,司机一开始开价200,最后姜来和女孩子两人七嘴八舌地把价格压到150块钱。150块钱把我们送往两个景点,结束后再把我们送回市区。
压价成功的他们俩特别兴奋,相互击掌庆祝,只有司机一脸无辜地看着我们。
“你们可开心,可我跑这趟真没什么钱赚呢。哎。”司机对着我抱怨,我笑了笑,没搭理。
上了车,我们便组成了临时的旅行团,我们开始互相介绍彼此。
“我叫闻近,帅哥们怎么称呼呢?”女孩子坐在副驾,帽子一摘,飘逸的头发一甩,把头扭过来,主动向我们介绍自己。
“我叫谢已,他叫姜来。”我说。
“你的名字很好听呢,闻近闻近,果然是个很文静的名字。”姜来说。
“可不像你,天天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我说。
“哎,可惜自从进入社会工作以后,我几乎天天怒火攻心,再也文静不起来。”闻近自嘲道。
“你是做什么的啊?”姜来好奇的追问。
“我是高中数学老师。”她说。
“哇,原来是闻老师,失敬失敬。”姜来说。
“别别别,大家都年轻人,不用老师来老师去。”闻近说。
“难怪天天怒火攻心,当老师的,可不是件容易的事,特别是高中老师。”我说。
“现在还好,已经习惯了。从小我们就被教育,医生和教师是最崇高的职业,现在这两个职业反而成了最危险最可怜的职业。我告诉我的学生,即使想不开,也不要想着当老师,看看我这憔悴的样子就知道,当老师可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我和姜来哈哈大笑了。
“那你们呢?你们是做什么的?”闻近问我们。
“我们啊?我们没工作,我们现在是无业游民。”我说。
闻近再次把头扭过来,上下打量了我们。
“看你们的样子,怎么可能是无业游民。不可能!”闻近用老师批评学生的语气说。
“真不骗你,我们在环游中国呢。”姜来把头趴在后座上,对着闻近骄傲地说,每次他跟别人说起环游中国这四个字时,自然会流露出一股由内而外的骄傲和霸气。
“连老师都敢骗,你们不想毕业了是吧。”她说。
“来,给你看。”姜来掏出手机,打开相册。
“这是我们在青岛,大连,哈尔滨,漠河,呼和浩特......”
姜来翻开自己的自拍照,逐一把我们去过的地方介绍给闻近。
“哇塞,你们真的在环游中国啊。好牛逼啊!”闻近兴奋地说。
“长这么大,居然遇到正在环游中国的人,我还以为只有在电视剧里才能看到。”
“看来你并不是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师,我很为你的学生担忧啊!”姜来笑着说。
“不行不行,我得拜两位为大师,求大师为小女子指点迷津。”闻近扭过头,对着我们抱拳表示敬佩。
“好,那我就暂且收你为徒吧。快叫我们一声师傅。”姜来说。
“谢大师,姜大师。请受徒儿闻近一拜。”
闻近在副驾对着坐着后面的我们作拜,结果哐当一下撞到正驾的椅子上,疼得呀呀大叫,眼泪水都快飙出来。
“好好好,徒儿乖,别哭别哭噢。”姜来忍着笑,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闻近受伤的小脑袋。
司机依旧认真地开着车,看到我们三的小闹剧,不禁也笑出声。
此时,我们已经快抵达了。
“这里逛个1个小时差不多了,我给你们1个半小时,好了打我电话,我会回来接你们去下个景点。”司机把我们送到长城第一墩的大门口后,递给我们一张名片就走掉。
“我们还没给钱呢,难道司机不怕我们逃掉不给钱吗?”闻近问。
“你向四周看看,这里可是戈壁滩,逃哪里去?”我说。
“这倒也是,谢大师果然聪明。”闻近对我竖起大拇指。
“被一个老师称作大师,听上去怪怪的。”我说。
“怎么会呢,老师也是人,老师也会有老师的。”闻近拉着我们进去。
下了车,离开了空调,我们瞬间被热浪包裹。
看到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姜来心血来潮,决定从景区的正门口走到第一墩,美曰其名省20块钱摆渡车费,其实就是为了体验一把被暴晒的滋味。
闻近很兴奋地主动跟随,我也没有办法,只好和他们一起走。
短短一两公里,差点晒掉我一层皮,近40多度的高温天气,让刚买的冰矿泉水成了温水。
沿着新建的沥青路向着目的地前进,道路右侧是一两米高的旧长城遗址,仔细看还是可以看到长城的形,除了这堆延绵数十里的黄土之外,就剩下一些零散分布在地面上,不知名的耐旱植物,他们义无反顾地生活在这片土地上,坚韧不拔,有条不絮,有的还开出细碎的白色小花,风吹过来,就会随之摇摆起舞,可是,炎热和干旱,连一只蝴蝶蜜蜂也无法吸引。
总而言之,这里的生机是有限的,奢侈的。
披头散发地走了大概20分钟,我们终于走到万里长城的最西边——嘉峪关的母亲河讨赖河。讨赖河河边,悬崖绝壁上,就是长城第一墩。
走到终点,晒到不成人形的姜来终于忍不住骂起来。
“就一个大土墩而已,干嘛把路修得那么长,为了赚摆渡车钱这些人也是灭绝人性。”
「第一墩,万里长城从这里开始」——除了一个还没人高的石刻,就没有别的介绍,小卖部的广告语都比这个长。
孤伶伶的长城第一墩,伫立在不毛之地,据史书记载,这其实是一个巨大的烽火台。可是,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只能被称为一个土!堆!如果非要加个形容词,那只能是大!土!堆!
“不得不说,这里真是个特老实的景点,除了个土墩,果然什么也没有。”闻近站在土墩的围栏边上,看着大土墩抱怨起来,看来失望的不止我。
“既然来了,留个影吧。”闻近说时迟那时快,从包里掏出一根自拍杆在土墩面前摆出撩人的自拍姿势。
“哎啊,我真笨,干嘛要自拍,明明有两个师傅可以帮我拍照,来来来,快帮我拍几张美照。”闻近把手机递给我。
她脱下帽子,戴上墨镜,侧着脸,挤出深沉的冷艳,明明一点风也没有,右手还假装抚弄头发。
我给她连拍了几张,她左挑右挑,嫌弃我拍的角度不够好,不满意,她把手机递给了姜来,让姜来给她重新拍。
姜来不懂装懂地指点闻近的动作和姿势,一会抬起头,一会低下头,一会手摆左,一会手摆右,显得特专业,摆好姿势,姜来随便咔嚓了几张就把手机丢给闻近。
闻近一看照片,开心的不得了,大赞姜来的摄影技术好,不停地叫着大师真棒,大师真棒。
姜来不要脸地说那是必然的。
我承认我的摄影技术也许不够好,可是,我没觉得姜来比我好多少。
看着他们俩得意忘形的样子,我真想撮合他们俩,这完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沿着第一墩旁的小路往下走,钻进了一个地洞里,地洞里面是一个关于长城第一墩的小展览馆,里面展示了嘉峪关的地形还有长城遗址的情况。
“坐在我办公室对面的就是历史老师,可是,他嘴里的历史和真正的历史,还真不一样,这趟出行,既认识到了牛人,又能长见识,真好。”闻近说。
“读万里书不如走万里路,就是这道理。”我念道。
“真要这样子,我可要失业了,这年头,连个旅游景区都想要抢老师的饭碗。”闻近叹了口气说。
“可是老师不是铁饭碗吗?”姜来问。
“你都不知道高中的学生有多调皮多难教,再铁的饭碗,升学率上不去,早晚要卷被盖走人。”闻近说。
“升学率也归你管?”我好奇地问。
“我是高三的班主任,我当然要管。”闻近说。
“年纪轻轻已经是班主任,以后一定是当校长的料。”姜来嘲笑着说。
“虽然我叫你们师傅,可我应该跟你们差不多大吧?”闻近问我们。
“我是88年的,姜来是90年的,你呢?”话说出口才发现问一个女孩子年龄可不是件礼貌的事情,结果闻近一点也不介意,直接开口就回答。
“我89年的。”
“这么巧,88,89,90,我们三挨得那么近,真有缘分。”姜来说。
“我是射手座的,你们是什么星座的啊?”闻近问。
“我是白羊的。”我回答。
“我啊,我算一下,8月份,8月份是什么星座呢?噢噢,我记起来了,狮子座,对,我是狮子座。”姜来思索了一下才想起自己的星座。
“我的天啊!太巧啦!我们三个都是火象星座。”闻近兴奋地叫起来。
“我不太懂星座这玩意,是不是我们三个人聚在一起就容易火灾?”姜来的冷幽默绝对能把空气中的温度降一两度,在炎热的嘉峪关可以当作随身携带的空调使用。
“如果大家都是同一个象限的星座的话,会特别和谐,你这样理解就好了。”闻近向姜来解释。
“难怪我们三这么投缘,原来还有这样的说法。”姜来说。
“快看,那边有个透明的露台!”
闻近指着洞外的露台喊起来,连蹦带跳地跑了过去。
原来在地洞的尽头,讨赖河的悬崖峭壁上,还盖了座全透明的玻璃观景露台。
露台从室内突出,延伸约三四米,人踏上去,脚下几十米高的深渊绝壁一览无遗,除了湍急的河水和干枯的河滩,就剩下脚边隐隐约约的恐惧感。
我很庆幸我没有恐高症。
掂着脚先试探性地踩在边缘,踏踏实实之后,再小心翼翼地走入露台,这是大部分人面对这个透明的露台采取的措施。
姜来直接冲上去,毫无畏惧;闻近稍微正常一点,先试探再向前,穿着粉色短裙的她,用手先捂着裙子,仔细地往玻璃下面察看避免走光,后来她发现玻璃下面连个鬼都没有之后,释放出双手留给自拍杆和手机。
站在露台上,脚下讨赖河在这里拐了一个大弯,为了防止河水继续侵蚀第一墩所在的崖壁,第一墩下还新修建了堤坝进行保护,堤坝的颜色和周围的黄土相互相融,不仔细看还真分辨不出来。
河的对岸是高低不平的戈壁滩山丘,没有树木,只有满目的苍凉和数之不尽的风沙尘土,一阵大风刮过,被卷起的风沙翩翩起舞,风停了,他们又很快地落到地面上,不留一丝牵挂,恍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更远方的是连绵起伏的祁连山脉,山脚下的高压电线杆依旧如巨人般遍布眼前,他们用手中的线缆构造出一座没有城墙的围城,我们就如钱钟书先生《围城》里的可怜的人儿,可是,我不知道哪里是入口,哪里是出口;我更不知道我在围城里面,还是在围城外面。
一切的问题如人世间所有的生死,在茫茫大漠之间,根本不值得一谈。
姜来继续充当闻近的摄影师,为她拍摄美艳动人的照片。突然,闻近提议我们一起三人拍个合照。
她把手机递给路人,站在我和姜来中间,她瘦小的身型和我们两个汉子形成强烈的对比。
咔嚓一声,我们三个被存在闻近的手机里。
“帅哥们,加个微信吧,我把照片也传给你。”闻近翻看这照片说。
“我不怎么用微信,你加姜来的吧。”我说。
其实我是用微信的,只是不爱用。我不喜欢加乱七八糟的人,我的微信里面只有不到30个好友,都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我的世界很小,容纳不下这么多人,在开放互联的网络时代,看起来忤逆潮流,可我偏偏就是这种时代的活化石。
“来来来。加我的。”姜来把点开微信的二维码。
他们加完微信之后,把照片互传。
姜来把一张无意间拍摄到的丑照传给闻近,照片里闻近在摆着妖艳的姿势,准备摆出嘟嘟嘴,结果在姜来的相机里,却成了歪牙咧嘴的模样。
闻近一看,大喊“快删掉快删掉,丑死了!”
姜来说完“打死也不删”就撒腿跑掉,闻近追着他在地洞里打闹。
他们两个跑跑闹闹地钻出地洞,穿过长城的缺口,来到第一墩背后,位于山坡下的仿古练兵场。
练兵场里没有任何士兵,只有几个蒙古包似的帐篷和散落在地面上的训练装置,慵懒的小摊贩在卖着20块钱一瓣的冰西瓜,除此之外,这里几乎和废墟没什么两样。
走出地洞,来到露天,高温直接把我们晒成焦炭,刚还在打闹的他们瞬间变得死气沉沉。
要不是看到有一座横跨讨赖河的铁索吊桥在前方吸引着我们,我们绝对不会继续往前踏一步。
吊桥名叫揽胜,长约一两百米,从讨赖河两边的悬崖边上横穿,走在桥上,能听到河水翻滚的轰隆声,河水混杂着黄土,在远处堆积出几个小三角洲,河岸岩壁还能清晰看到千百年来水蚀的痕迹。
吊桥钢索下面的铁栏已经锈迹斑斑,铺在桥上的木板走起来吱吱呀呀,闻近很胆小,不愿意上吊桥,看到我们肆无忌惮地走上去之后,她也追了上来,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栏杆,一只手紧紧地抓住我的背包,胆战心惊地样子特别搞笑。
走到中间的时候,贪玩的姜来想要吓唬闻近,他用力晃动桥身,吊桥随之左右晃动。
受惊吓的闻近瞬间尖叫起来,音量足够把冰川震碎,她被吓到腿软,直接瘫坐在地上不肯走动,没想到,她居然被吓哭了。
她嘤嘤的哭声很快就被河水的声音淹没,姜来发现不对劲,走到她身边,蹲下来安慰她,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闻近一点也不卖账,她把头埋在膝盖里继续哭,就像一只卷缩的小蜗牛,我和姜来,你眼看我眼,没辙了。
正当我还在纳闷的时候,姜来一下子把闻近抱起来。
被公主抱的闻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回过神之后,她立马大叫并死死地抱着姜来的脖子。
“哎哎哎你别乱动!你再乱动就掉河里啦!”姜来对着闻近喊。
闻近一听,马上老实,不哭不闹不吵不叫,就像一个小公主,偎依在姜来的胸前。
姜来抱着闻近和我一起往回走,回到吊桥的起点,姜来准备把闻近放下,结果闻近发嗲说:
“啊啊啊,别把我放下,我腿软,走不动了。”
“你真的腿软?”姜来说。
“真的,姜大师。”闻近突然含羞起来。
“我看你是舍不得离开这温暖的公主抱吧?”姜来笑着说。
“都怪你刚才把我吓的,我不管,你得要把我抱回景区出口。”闻近扭着头,撒着娇,死死地抱着姜来的脖子不放。
“你真不下来?”姜来严厉地说。
“不下,不下,打死也不下。”闻近继续说。
“再说一遍,你真不下来?我可要使出绝招咯!”姜来又严厉了几分。
我担心他们两个人会闹僵,走向前准备劝和。
还没开口,姜来就用一只手对着闻近的胳肢窝挠痒痒,闻近哈哈大笑喊救命,随即松开双手,姜来像取下围巾般把闻近小心地放下来。
他们两个认识还没超过一个小时,就已经成了自来熟的老朋友,亲切,亲热,唯独差亲嘴了。我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在姜来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能的。
老羞成怒的闻近只好瘪着嘴骂姜来耍流氓。
这种话对姜来一点杀伤力也没有,姜来嘻嘻哈哈地说:
“臭流氓耍老流氓,这个流氓不流氓。”
闻近被气的说不出一句话,嘟着樱桃小嘴走在姜来身后,即使如此,我还是能从空气中闻到,闻近念念不忘那公主抱的甜蜜气息。
看来姜来一不小心激发起她的少女心,老师的贞操怕是要被姜来毁了。
顶着太阳走了近20分钟才回到摆渡车停车场,我们在烈日下晒了整整2个多小时,走不动的我们,坐在候车亭,连一滴汗都流不出来,这时候,已经无所谓省钱不省钱,能回到有空调的出租车才是我们人生的终极目标。
当我们回到出租车上,大口喝着冰爽的矿泉水,享受着人造的清凉时,我们不禁感叹人类发明的伟大。
司机问我们玩得如何,我们把刚才的喜怒哀乐全部抛诸脑后,身体和大脑一起诚实地回答——热,很热,非常热。
司机说这就对,来嘉峪关,就要这种心跳的感觉。
“嘉峪关的市民是不是都是骆驼转世,这么热的地方你们也能活下来,真厉害,真佩服你们。”我有气无力地说。
“这算什么啊,今天最高温度才40度,还没到最高温的时候呢。”司机笑着说。
“我的天啊,40度,快快快,帮我看看我的妆有没有化掉。”闻近从副驾扭过头。
“我来看看。”姜来凑近闻近的脸仔细看。
“很好,一点问题也没有,你脸上的石膏粉贴合的很不错,水泥匠的功夫很好,下次我家补墙的时候记得推荐我。”姜来说。
闻近翻了个白眼,说:“什么鬼,滚一边去。”
出租车继续在戈壁滩上行驶,新亚欧大陆桥的铁路整齐地在地平线上延伸,直至视线陨落的地方,望着枯燥乏味的戈壁,催人困倦。
我闭上双眼在车上稍作休息,睁开眼睛的时候,我们已经来到最后的景点——悬臂长城。
一下车,热浪又把我们包裹起来,每走一步,都是种煎熬。
下车之前,司机提醒我们,这里是新修的景点,可逛可不逛。
看着从山脚延伸到山顶的新修建且很丑陋的长城,再看了看头顶上猛烈的太阳,我们马上失去了旅游景点观光必须有的原则——“既然来了,那就逛一下吧”
我们在长城上走了几步,就撤回车上,全程不超过15分钟。
司机看我们这么快回来也吃了一惊。
“嘿嘿。你们是我们接过的客人里面,逛得最快的。”
“我的妈啊,这高效率也是被老天爷逼的。”闻近气喘吁吁地说。
“现在已经过了下午2点了,我们赶不上今天最后一班去敦煌的汽车了。”我对姜来说。
“你们也要去敦煌吗?”闻近问。
“是的,本来安排好的计划是今天中午就到敦煌,结果姜来非要中途下车来嘉峪关转一转。”我说。
“我就说我们三有缘分,要不是遇到你们,早上逛完关城我就准备回市区收拾行李坐汽车去敦煌了。”闻近一口气巴拉巴拉地说,她兴奋的样子就像打了激素。
“要不这样子,我们三一起回市区拿行李,然后包一辆车直接去敦煌,今天晚上应该能到敦煌。我耽误了行程,那就由我来补偿吧,这车钱就由我来掏好了。”姜来提议。
“真的吗!?”我和闻近异口同声。
“你们真是大惊小怪。”姜来叹了口气说。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可以给你们个建议吗?”司机突然笑着说。
“包括今天去景点的路费,你们多加550块钱,总共700块钱,我把你们从嘉峪关送到敦煌,你们也不用再找别的车了。这样子行不?”
“行,没问题。”姜来豪爽地说。
我和闻近一起欢呼。
下午4点,司机把我们送回市区取了行李,我们的嘉峪关行程正式结束,还来不及跟嘉峪关好好告别,出租车就驶离市区,开进在茫茫戈壁滩中的高速公路。
从嘉峪关到敦煌,一共380公里,全程高速公路,不到5个小时即可抵达。
西北地区的黄昏来得特别晚,傍晚6点,夕阳还在地平线上,迟迟不肯落下。
姜来和闻近倒在车上睡着了,走了一天之后,大家都身疲力尽,车上只有我和司机是清醒的。体贴的司机把收音机的声音关掉,陪伴我们的,就剩下枯燥的发动机声音。
高速上,车辆很少且全是直路,司机匀速行驶不费一点力气,偶尔打一个哈欠,喝口水又继续开车。
车窗外的风景一成不变,戈壁滩是这里唯一的风景,偶尔有林木在高速两边出现,成不了气候,他们很快消失在眼前,剩下戈壁和山脉陪伴着我。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就是此情此景。
心里一直惦记的敦煌,很快就会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一趟旅程,从原来的一个人,到两个人,再到三个人,一直变着。
老话说得对,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我唯一能做的只有接受它,拥抱它,甚至亲吻它。
想着想着,疲惫慢慢战胜了我,我的双眼闭上,关闭了一个世界,又开启了一个世界。
这一觉睡了很久很久,醒来之后,我发现车停在陌生的路边,眼前的道路被打开的前盖挡住了,司机下了车,站在车旁背对着我在打电话。
天色尚浅,淡淡的蓝色刚刚笼罩天空,太阳还没下山,我看了看手表,已经快8点了。
姜来和闻近还在美美的睡觉。
我轻轻地打开车门,走到司机身旁问什么回事。
司机通着电话无暇应答,用手指指了指发动机前盖。我走向前一看,前盖里,发动机正断断续续地冒出几缕白烟,燃烧未完全的汽油味很浓烈,不用司机说什么,这发动机肯定是出了问题,开不下去,抛锚了。
我们正身处在314省道,路上车来车往,路灯明亮,前方还有零星的霓虹灯在闪烁,看起来,我们即使没到敦煌,也应该是在某个小镇乡村,也不至于落到悲惨的田地。
我把姜来和闻近叫醒,告诉他们情况。
他们揉了揉眼,下了车,我们三个人在路灯下围观着正在冒烟的发动机,像在观赏一件神奇的艺术品。
“那我们怎么办?荒郊野岭的,不会被野兽叼走吧。”闻近紧紧地皱着眉头说,眉沟深不可测。
“别急着,我们看看在什么地方。”姜来打开手机查看地图。
这时候,司机的电话也打完,他走过来对着我们,一脸歉意地说:
“真的很不好意思,车子走不动,得要拖回城里维修。我刚打了电话,给你们叫了辆车子,你们别着急,先等一会。”
“司机,这里是哪里?”闻近问。
“已经到敦煌了,只是还在敦煌市的郊外,没多远了。”司机说。
姜来把手机地图给我看,我发现我们正身处在敦煌市的南面,离市区已经很近了。
“你看,快到了。”姜来说。
“我看到了,看来我们终于来到了敦煌了。”我说。
“不不不,你仔细看看地图。”姜来把地图放大,往下拖放,鸣沙山月牙泉几个字就在我们所处位置的西南面。
我在黄昏暮色中张望,路边的防护林阻挡了更远方的风景,我看不见任何沙漠的踪影。
“别等车来接我们了,我们先去鸣沙山玩吧。”姜来兴奋地对着我和闻近说。
“不不不,今天还是别去了,我们还带着这么多的行李,在沙漠里怎么走。”我严厉地拒绝。
“我真走不动了,你总不能让我一个女孩子拉着一个拉杆箱陪你们走几公里吧。”闻近说。
“行李有什么好担心的,出来玩,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们来敦煌不也是为了看月牙泉嘛?天色还早,干嘛不去呢?”姜来说得条条有道。
“难道他一路上也是这样子吗?他这性格跟我那些难伺候的高中生简直一模一样。”闻近被姜来的任性吓到,她把嘴巴凑到我的耳边,悄悄地说。
“你该知道,这一路我多苦了吧。”我继续叹气说。
姜来回过头,对司机说:“司机大哥,我多给你四百块钱,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帮我们把行李直接送到青旅,我们现在就要去鸣沙山。”
跟姜来相处了这么久,我知道我无法阻止姜来,眼睁睁地看着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
司机爽快地收了钱,连声说好,抄下了青旅地址并留下了联系电话。
“你放心好了,我一定给你送过去。一定的,一定的。”司机兴高采烈地说,完全忘记了发动机已经抛锚了。
“哎.......姜来…我真没你办法。”我无可奈何地说。
“谢大师,我们真的要从这里走到鸣沙山吗?还有我的行李,都交给司机真的可以吗?我真担心。”闻近对着我担忧地说。
一个人出行,虽然孤单,但总算自由自在;
两个人出行,有了陪伴,却多了些意见;
三个人出行,热闹是热闹,可是,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想法,我却不知道怎么办了。
只想回青旅早点休息的我,无暇安慰闻近脆弱的心灵,是她主动提出要和我们一起去敦煌的,我可没有逼她一丝一毫。
虽然姜来总会提一些无理的要求,一起出行,也不可能抛下他不管,面对突发的行程,只能既来之则安之。
“难道你愿意一个人呆在鸟不拉屎的郊外,等下一辆车把你接走吗?别担心了,跟着他走好了。”我对闻近说。
“噢。”闻近没多说,只是脸色看上去不太好,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别瞎嘟哝了,快走快走。”姜来催赶我们带好随身的轻装出发。
地图显示我们离目的地只有3公里。
司机在我们身后挥手再见,再三说到:“路上小心,我会想办法把行李给你们都送过去,放心好了。”
“虽然我的行李里面没什么贵重的东西,可是,要是东西被司机弄丢了。你可要赔我。”我发挥孜孜不倦的精神继续数落姜来。
“就那几件衣服,谁会闲着没事偷走。再说,这司机一看就踏实稳重,交给他,不用怕。我看人很准的,放心吧。”姜来安抚着我。
闻近沉默不语,默默地跟着我们身边。
也许是傍晚凉快的天气的缘故,说短不短,说长不长的3公里路走起来很轻松,沿着地图,我们果然来到了鸣沙山。
鸣沙山入口还有很多游客等待着排队,从荒凉的道路来到热闹的景区,恍惚是两个世界的交错。
闻近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也终于放下来。
“我的天啊,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她松了一口气说。
姜来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他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代价,他帮我们两掏了门票钱。
我们随着人流一起进入了鸣沙山景区。
人生第一次踏足温柔绵软的沙漠让我无比振奋,刚才的怨气一下子全消了。
双脚陷入沙子里的触感,就像踩在坚硬的棉花上面,走得很辛苦,但是,每一步都能感觉自己离鸣沙山更近一点。
姜来把鞋子脱了,挂在背包上,走得更加灵动。
“快,你们也把鞋子脱了,沙子特别舒服。”姜来开心地说。
当我光着脚踩在沙面上,慢慢陷入沙窝里,我能感觉到一股来自太阳的余热正从脚掌心向上游动,这是一种很温暖很舒服的感觉,就好像身处是一个粗糙的子宫中,自己孕育自己。
我们慢慢沿着沙漠向山前进,我们听到旁边的旅行团导游正在督促团友尽快上山,因为晚上9点太阳就会下山了,晚了就看不到太阳从沙漠落下的美景了。
我们一听,也加快了脚步,可是,沙漠行走特别不便,加快步伐,也只是让自己陷得越快。
突然,我看到了观光车,我们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坐上去。
这跟早上我们拒绝乘坐嘉峪关的摆渡车,是完全不一样的态度,尽管只有短短几百米的路。
一下车,我们马上沿着从鸣沙山顶往下垂挂的木道向上爬,有了木道,登顶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除了因为沙子软滑不好使力,正值暑假,观光的游客特别多,登顶都要排队,走两步停一步,漫长的时间都被浪费在等候中。
前面的姜来失去了耐心,他选择从木道旁的沙中直接爬行,可是,走了几米,他就彻底放弃了,他每走五步,就要往后滑三步,这种低效率,还比不上正在耐心地等待队伍前行的我们。
闻近跟在我后面,瘦小的她红着脸,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鼓足劲向上走,爬到头发也乱了,脸上的妆也花了,无暇顾及形象的她,看起来就像一个落魄的妇人。
鸣沙山从远方看不高,可实际爬起来,难度并不低,两三百米的高度,足足花了我们半小时才登顶。当我们登上顶,我们马上瘫坐下来,喝了整整一瓶水之后,才稍微缓过神来。
此时,远方的太阳正准备降落到地平线,它一点点地往下掉,顺手把夜色从东边扯起来,远眺还能看见敦煌郁郁葱葱的市区。
金黄的太阳把最后一丝光芒洒在一样金黄的沙子上,整座鸣沙山成了一座金山,我们三个就像是幸福的采金者,坐拥着无数金银财宝。
月牙泉就在我们脚下的沙漠中央,一湾浅浅的泉水浸润了周围一圈植物和楼阁,微风吹过,粼粼的波光就像一排整齐的金色鱼鳞,月牙泉就像活在沙漠中央的鱼儿。
来自西边的阴影逐渐把月牙泉遮盖,我们身后的影子也被拉得好长好长,太空中的蓝色瞬间从淡蓝过度到深蓝,太阳的余晖终究抵不过黑夜的侵蚀,黄色的光芒渐渐成了橙黄,暗黄,最后连黄色都没有,只剩下一圈浅白色的光,依依不舍地挂在西边的一个小角落,恍惚白日从未来过。
我们安静地目送着太阳的离去,此时此刻,任何感慨的话都显得有气无力,面对美景,只有词穷和来自天地之间的颤动,它无声无息地钻进我的心房,再刚烈的人,也会被它感动得泪流满面。
太阳在晚上9点正式消失,星星迫不及待地出现。
我们摆出大字型躺在沙漠中休息,星星在我们的头顶闪烁,像在用摩斯密码传达不为人知的外星的秘密。
“姜来,对不起。”我趟在沙子,感慨地对着姜来说。
“平白无故地说什么对不起?”姜来问。
“今天早上,要不是你硬拉着我下火车,也许我就见不着如此壮观的嘉峪关长城,今天晚上,也是你把我带到鸣沙山,刚开始的时候,我是拒绝的,但是,没有你,我肯定看不见这么美的风景了。”我说。
“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吓死我宝宝我了。你要是这样说,哪我更要跟你说声对不起,要不是你宽宏大量,我也不可能去这么多地方,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比较贪玩任性,可你还是一直包容着我,除了一声对不起,我还要再加一句,谢谢你。”姜来感慨地说。
闻近发自内心地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煽情起来,我真受不了。最应该说谢谢的,应该是我。要不是遇到你们,我的行程应该会很枯燥。虽然刚才抛锚的事让我郁闷了很久,我甚至有点后悔跟着你们两个陌生人一起上路了。可是,登上鸣沙山,看到这辈子最美丽的落日之后,我真心觉得,遇到你们,真的是幸福的事情。”
话一说完,她就往姜来的脸颊亲了一口,姜来吓了一跳,马上大叫坐了起来。
没想到,她亲完姜来之后,还想亲我,我想坐起来躲避,但被她死死抓住,当她柔软的嘴唇轻轻地落在我的脸颊的时候,就像月球坠毁到地球上,让我浑身上下起了激灵。
突如其来的一吻,让我觉得无比尴尬,毕竟,我们才认识不到一天,这样的热情,让我受宠若惊。如果现在往我脸上打一束光,应该会发现我的脸红得发紫。
我这辈子,第一次遇到如此主动的女孩子。
我斜着眼喵了姜来一眼,他的表情也和我一样,莫名其妙的尴尬和震惊。
“不就一个kiss嘛,你们两个至于么?”闻近略有生气地说,她觉得我们有点不近人情。
“我…我们…还不至于....那么开放…毕竟我们才认识了一天…嘻嘻…”姜来硬挤出尴尬的笑容说。
闻近觉得气氛也有点不对劲,忙着给自己打圆场,她咕噜地吞了一口口水说:
“中国人就是不懂表达,外国人开心的时候何止亲脸,还直接亲嘴呢!我这是因为太高兴了,想要表达一下我对你们的感谢,你们千万千万别多想噢,我真没别的意思,真!的!没!有!”
此地无银三百两。
也许是我太保守,或者是我真的不懂表达感情,也许她真没有别的意思,这只是一场愉快的误会,莫须有的尴尬。
我赶紧转移话题。
“快看,月牙泉亮灯了,我们下去看看吧。”我说。
“好。”他们两异口同声地说。
下山的时候,我们直接踏着沙浪冲下去,沙子一直向下滑,比上山容易多了,走起来一点也毫不费劲。
我们一会就下山,走到月牙泉旁。
夜里的月牙泉亮着蓝绿色的光,茂密的芦苇丛和灯光围绕着新月形的月牙泉,新造的仿古楼阁打着明晃晃的金黄灯光,一新一旧,两处景色形成强烈的对比。
被流沙环抱的月牙泉成了沙漠中的仙境,泉水湿润了周边的沙子,脚踩上去,带有一丝清凉。
月牙泉比我想象中的要大,走一圈也要花个十分钟,夜色里的月牙泉,少了游客,格外清幽雅静,没有风的时候,泉面波澜不惊,像一面弯弯的镜子,倒影着沙漠和古塔楼阁,差点分不清,到底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存在,就像我分辨不出,到底刚才那一吻,代表着什么。
在月牙泉边,姜来依旧是闻近的御用摄影师,夜色中,他很用心地给闻近拍着照,我们三个人里,也许我才是那个最大惊小怪的人。
我尽可能地忘记刚才那一吻带给我的浮想联翩。
天色昏暗,我们逐渐离开景区,快走出景区大门的时候,我看到月亮正从它缓慢地从沙漠上升起来,像功率小一号的太阳,把东边的天空照得明亮动人。
它逐渐升起,也渐渐变大,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这么圆润的月亮,最开始还以为这是景区为了吸引游客而设的人造月亮——一个像月亮一样的气球灯,没想到,它真的是如假包换的月亮。
我被震撼地说不出一句话,连不爱拍照的我,也拿出手机,拍了一张又一张的照片。
沙漠,月亮,星星,夜空,就在我的眼前相互辉映,我甚至找不到像样的形容词来形容这样景色。
“实在是太震撼了。”我勉强挤出一句话。
我看了一眼闻近,没想到,她居然悄悄地流着眼泪。
“你怎么又哭了?”我赶紧从包里掏出纸巾递给她。
“谢谢你,谢已,我突然觉得很伤感而已,这么美的风景,应该和最爱的人一起来看,可我到现在为止,还是一个人。”闻近低声啜泣。
“别哭,会有爱你的人,下次带他一起看。”姜来看到了,也来安慰她。
不安慰还好,一安慰,闻近哭得更厉害,声嘶力竭的声音吸引群众们的目光。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二次了。
我叹了口气,失望地看了一眼姜来。
“你想要公主抱吗?”姜来轻轻地问我。
我吓了一跳,立马说:“我?我当然不要。”
“闭嘴,不是问你,我问闻近。”他说。
“如果你不哭,我就抱着你走出去。”
闻近从哭泣中回过神,止住了哭,点点头,说:
“要!”
姜来把背包甩给我,蹲下来,轻轻地把闻近抱起来,闻近小声地惊叫了一声,然后迅速地把手搭在姜来的脖子上。
闻近不哭了。姜来抱着她,踏着沙子,费劲地往大门方向走去。
我不得不佩服姜来,公主抱这个技能绝对可以迷倒一堆妹子。如果我是女的,我肯定会被姜来的柔情电晕。
可如果闻近也是这么想的话……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闻近会亲我们了。可是,她亲姜来就够了,为什么要亲我。
我又搞不懂了。
走到景区门口,闻近在姜来的怀里睡着了。走了一天,已经披头散发的她,像一个婴儿般做着美美的梦。
我们为了让闻近能再睡一会,打了辆出租车回青旅。他们两个坐在后座,相偎依的样子,就像一对甜蜜的情侣,看得我有点嫉妒。如果,这就是传说中的旅行艳遇的话。
回到青旅,我们的行李也妥妥当当地到位,不得不给司机点个赞。
闻近也醒了,她向前台开了一间单人间,谢过我和姜来一天的照顾之后,把行李拖进房间,关上了门。
我和姜来回到了男生房间。
房间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其他人还没回来。铺床单的时候,我直接地问姜来:
“问你个事,你喜欢闻近吗?”
他停下铺床的动作,连忙说不不不。
“我可挑剔了,可不像你,什么女孩子都喜欢。”他说。
“你这么问,不会是你喜欢闻近吧?”他反过来问我。
我也连忙说不不不。
“可能是今天她突然吻我,让我产生了错觉。”我若有所思地说。
“女人就是毒品,说不定你今天毒瘾犯了,你以为能戒,其实,那都是幻觉,假象,后遗症。”姜来笑着说。
“反正没表错情就好了。如果你对闻近没意思,也不要让别人以为你对她有意思。”我说。
“你想得真多,我只是不想听到她的哭声而已,她哭起来完全就是工业噪音。”姜来继续铺床收拾行李。
“万一人家真的喜欢你,你怎么办?”我继续问。
“才第一天认识,怎么会?别胡思乱想了,早点收拾,明天我们还要去莫高窟呢。”姜来说完,带着衣物进入洗澡间。
“但愿如此。”我看着他远离的背影说。
第二天,我和姜来一大早就起床了。
我们来到闻近的房间,快把门敲碎了,闻近才姗姗来迟地打开房门迎接我们,头发被睡得乱糟糟的,像个鸟巢似的。
“都几点了,还没起床。”我笑着对闻近说。
“大师,现在才7点,你们又要去哪里?”闻近站在门后,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说。
“快点,我们要赶在10点之前到莫高窟,迟到了我们可不等你。”我说。
“好吧,我收拾一下。等我一下。”闻近有气无力地回答,说完,她把门关上。
我和姜来在青旅大厅等她。
半小时后,她终于穿好衣服,化好妆,整整齐齐地出现在我们的面前。
她今天换了条冰蓝色的短裙,短裙上的图案是氤氲的水墨,淡蓝色的吊带小背心散发出诱人的性感,宽沿太阳草帽以及能把半边脸遮住的太阳眼镜,更是夏日味十足,感觉我们来的不是敦煌而是夏威夷。
这身装扮,一点都看不出来她是一名老师,可惜的是,她的胸就像是农民皇帝洪秀全的家——太平天国。
姜来直白地说:“穿的这么美,是要去约会吗?”
面对调侃,闻近毫不示弱,直接回答:“对啊,要是我约你,你会受约吗?”
姜来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对了,你预定了莫高窟的门票吗?”我问闻近。
“什么?莫高窟还要预定?”闻近反问我。
“难道你出门旅行都没提前做好攻略吗?暑假高峰期间,莫高窟每天都要提前预约的,我可是提前大半个月在网上预约了。”我向闻近解释。
“我.…..我真不知道呢,我心血来潮自己一个人跑出来玩,什么功课都没做,那现在怎么办?我还能去嘛?”闻近摘下眼镜,一脸无辜地说。
“没事,我们先去了再说。”姜来豪爽地说,好像他已经有什么办法似的。
乘坐公交到达莫高窟,幸好发现还有卖临时应急票,毫无准备的闻近也可以进去一睹莫高窟的风采,也不至于千里迢迢而来,空手而归。
我们提前购买的门票能看十二个洞窟,包括八个预售门票专属的经典洞窟以及四个专供应急票游客的洞窟,同时加映讲述敦煌历史的数字电影《千年莫高》以及关于洞窟内艺术鉴赏的球幕电影《梦幻佛宫》。
可惜,万般无奈之下选择了应急票的闻近,不能和我们同行,购买应急票的游客,只能选择和其他应急票的游客一起参观。
早上9点多,购买应急票的队伍已经超过千人,漫长的队伍从售票处排到景区入口,瘦小的闻近排在队伍里面,连个影都看不到。
“我们先进去了,景区里面等你。”姜来在人群中对着闻近大喊。
“好的,等会见。”闻近大声地回答。
“你看我多有先知之明。莫高窟的门票,在北京的时候就买好了,幸好我们昨天晚上赶到了敦煌,不然,我们就白白错过了莫高窟。”我说。
“得了吧,还不是在漠河的时候陶爷给你提个醒,不然你肯定也不知道要提前买票。”姜来毫不留情地戳穿我。
“说得你好像有安排过一段行程似的。”我反驳。
“难道你忘了昨天的旅程吗?”姜来反问我。
“就那么一次而已。别得意忘形。”
进场看了两部电影之后,我们坐上免费的摆渡车深入莫高窟。
摆渡车在漫长的沥青路上行驶,道路两旁是即将沙漠化的戈壁滩,用来防护风沙侵蚀的耐旱植物,被人为种植成田网格状,他们成了一张绿色的网,保护着莫高窟周边的严峻的环境。
行驶了大概十五分钟之后,我们终于抵达了莫高窟。
笔直苍翠的胡杨林包围的莫高窟,犹如一位含羞的美人,每一步,都是掀开1500多年的悠久历史的序幕,前秦、十六国、北朝、隋、唐、五代、西夏、元,明、清,民国到现在,这里的时光好像是停止的。
我们被分成25人一组,由景区专业的导游带领参观,导游手上提着一大串钥匙,从几百个洞窟里面,挑选出最经典的八个洞窟供我们参观。
导游带着我们沿着洞窟壁的栈道穿行,一回上一回下,好像游走在一座垂直的迷宫。
洞窟用红色的木门封闭,门上挂着普通的铁锁,导游拿出钥匙,打开,引领我们进入洞窟,刚踏进去,我就闻到浓重的尘土味,我闻姜来闻到了没有,他说一点味道也没有。
我说:“也许这就是历史的味道。”
视力从猛烈的太阳底下到没有任何灯光的洞窟中,需要一点时间适应,阳光从东面照射进洞窟,让适应的时间加快,当视力逐渐恢复,讲解员开始拿出小手电筒照亮洞壁,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一个异彩纷呈的壁画世界。
佛像,菩萨,金刚,飞天,佛陀轮回修行以及西方极乐世界等著名佛经故事,以不同的技法,通过壁画的方式展示出来。历经岁月的变迁,壁画上的图案和色彩,依旧鲜艳夺目,上千年来佛教经历的沧桑变迁,浓缩在一个窟,一副画,一笔墨之间。
美,已经不能概括这一切。
身处其中,身心被无形的佛法渗透,这一刻,无所谓生,也无所谓死,更无所谓的环游中国,一切都不过是虚相,是幻相。
这种奇妙的感觉,一旦走出洞窟就立即消失,并没有太多挽留。
在短短一小时内,在十二个洞窟中,我经历了十二场沉醉和抽离,像和十二个对象谈了十二场恋爱。
不爱艺术,也不懂佛法的姜来也被敦煌莫高窟的博大精深感染,他说:
“在洞窟里面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定居在敦煌的冲动。可是,一走出来,这种感觉就马上消失,你说,这是着迷,还是着魔?”
“小屁孩别乱说话,佛教圣地哪有妖魔鬼怪。”我指正姜来的话。
看完了十二个洞窟,依旧看不到闻近的身影,我们坐在必经的莫高窟外的出口,等待着闻近的出现。
“你说,一个女孩子,形单影只地来旅游,会不会很孤单?”姜来突然问我,这个女孩子,应该是指闻近。
“那是肯定的。”我说。
“那你呢?一个人旅游的时候,孤单吗?”姜来反问我。
“每个人对孤单都有不同的定义和理解。有人觉得孤单是件痛苦的事情,而我觉得孤单是件自由的事情。再说了,孤单不等于孤独,严格上来说,这是两个不同维度的事情。”我说。
胡杨树荫下很凉快,风吹过树叶的时候,会发出厚重的唰唰声。
树荫外的阳光刺眼,带毒,我发现我的手臂又黑了一色度,穿着登山靴的小腿脚腕处更是泾渭分明,靴子里的脚腕白里透亮,而靴子以上的部位则黑不溜秋。
姜来本来就比我黑,看上去倒没太大影响,只是,将近2个月没有修剪的头发,已经从短寸变为短发,扎个小马尾也不是不可能。
莫高窟曼妙的时光,没有年月的变迁,丝毫不变,而我们身上的时间,则像一直向下沉淀的鸣沙山,青春和生命力,被可怕的现实抽丝剥茧。
虽然说,莫高窟是全中国最岌岌可危的景点,再过若干年,也许再也看不着莫高窟内的壁画了,可是,若干年后,也不会有任何人会再记得渺小的我了。
到底谁更可怜,我说不准。
“你发个微信问问闻近,她到哪里去了?”我问姜来。
姜来掏出手机,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巧的是,姜来刚发出消息,闻近就出现在我们面前,像是心有灵犀。
“终于找到你们了。你知道吗?我排了一个小时的队伍才进来,为了看这四个洞窟,我又排了半个多小时的队伍。我的天啊,我再也不想在暑假出行了,这真的是花钱买难受!”闻近抱怨道。
“可你是我们三个里面,唯一一个还能享受暑假的人。”姜来说。
“哎,别说了。这里的人实在是太多了。还是赶紧出去吧。”闻近说。
“我还以为你已经抛弃我们呢。”我一边往回走,一边对着闻近说。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还想黏着你们一起环游中国呢?”闻近说。
“你要跟我们一起环游中国,你的宝贝学生们怎么办?”姜来问。
“怎么办?呵呵,凉拌呗。学校里那么多老师,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只是学校里面的一颗小钉子,没你想象中那么不可或缺,我的学生巴不得我早日滚蛋呢。”闻近说。
“别这么想。话说我上学的时候,我的数学成绩是全部科目里面最差,能拿个60分及格已经谢天谢地了。因为数学差的缘故,我对数学老师的印象一直不好,总觉得他们应该要负一定的责任。遇到你之后,我想,如果当年我的数学是你来教的话,我应该也能考个好的大学。”我调侃说。
“你这话真让我受宠若惊。要不我先出几道二次函数数学题给你先练练手。当我的学生可需要一定的天赋哦。哈哈哈。”闻近笑的特别的灿烂。
“我跟数学有不共戴天之仇,你就别让两个仇家再聚头了。”我说。
“行,反正教室里的最后一个位置给你留着,什么时候想从新参加高考记得来找我。”闻近说。
“好,下辈子。”我说。
闻近和姜来都笑了。
“突然想到,中国三大石窟,我们都已经全部走完了!”姜来说。
“还真的是,龙门石窟,云冈石窟和莫高窟。你不说我差点忘记了。”我想了一下,还真的是如此。
“那是不是该庆祝下呢?”闻近说。
“走,我来请你们吃顿好的庆祝庆祝。”姜来拉着我们上了回城的公交。
青旅老板推荐我们到五代单传的敦煌百年老店顺张驴肉黄面馆尝尝。
这家店在一个很难找到的菜市场入口,我们在周边打转了几圈,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店门口很小也很不起眼,只有一个不太显眼的牌匾写上“顺张黄面馆”。
逛完莫高窟,已经是大中午了,我们去的时候,过了午饭的高峰期,可是餐厅里的人仍然络绎不绝,服务员忙得手忙脚乱。
姜来请客,少不了是一桌子菜。作为一个南方人,我第一次尝到驴肉的滋味。
必点的卤驴肉鲜嫩可口,蘸上蒜汁配料,每一口都鲜掉牙。特色的黄面也很筋道,驴肉春卷和酸辣蹄筋更让人食指大动。配上两瓶西凉果啤,这一顿,吃得身心舒畅。
这一顿让我对西北的美食产生了敬畏,在地广人稀,资源匮乏的土地上,中国人还是能发挥积极的主观能动性,在美食的创作上,大书特书。
饭后,我问闻近接下来有什么安排,是呆在敦煌还是去别的地方。
“我最多还能再玩个三五天,我得赶在8月1日之前回家。我是高三的班主任,学校升学压力大,高三的开课时间从9月1日整整提早了一个月,学生骂老师,老师骂校长,校长骂教育局。大家都特别可怜。”闻近大口地喝了一口果啤说。
“那还有时间,我们下一站就要去新疆吐鲁番了,要不跟我们一起进新疆吧?我们准备在吐鲁番呆个三天。”姜来突发其想邀请闻近。
我没想到姜来主动邀请她,我觉得姜来一定是疯了。
我沉着气,在桌下用力踢了他一脚,结果他毫无反应,侧着脸,对着我摆出一副捉摸不透的笑脸。
闻近被突然的邀请吓了一跳,口中的果啤差点喷出来,大声说:
“我的天!你是说真的吗?我真的能跟两位大师一起去新疆吗?”
“当然可以,前提是你得承担自己的路费,我们两个大男人走在路上也很无聊,多一个女孩子肯定会更有意思,对吗?谢已。”姜来又摆出他那经典的死皮赖脸般的笑脸对着我说。
很想说不,可是,当着别人面拒绝好像不太符合中华民族的礼仪。
我试着用一种委婉的方式去拒绝,我微笑着说:
“那肯定的,多一个旅伴肯定更好玩。路费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去新疆的火车票也不贵,但是,暑假期间,火车票很难买,我建议你要先看看来回的票再决定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出行。”
闻近一听,马上掏出手机,打开12306的APP查火车票。
“说得也对,我先查查有没有票吧。你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吐鲁番?”闻近问。
“我们明天早上去柳园,坐下午4点的D2707高铁到吐鲁番。你查查。”平时记性特别差的姜来居然能把高铁车号背下来,让我吃了一惊。
我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有票,千万不要有票。
“完蛋了。”闻近看着手机,突然哀怨地说。
“怎么了?”我用一种慰问的口吻说,其实心里面特别高兴。
“没有坐票了。”闻近放下手机,抬起头,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心里冒出一万个“好”字。
“哎,那真可惜。”我假装失望地说。
突然,闻近的脸来个三百六十度大反转,她突然咧着嘴笑道:
“还好我还能买到站票!哈哈哈!太棒了!”
“别吓我好不好,我胆子小。”姜来松了一口气说。
“虽然要站3个半小时,但是,能陪你们走一段路,我觉得我的人生也圆满了。”闻近说。
“快快快,先把票买了。”姜来积极地怂恿闻近。
闻近点了几下手机,迅速就把票买好了。
“哎,对了,我们还不知道你家在哪呢?你回程的票怎么办?”我说。
“我家就在兰州,我不能和你们继续深入新疆的腹地了,我最多去个吐鲁番就要回家了,到时候,我们就要分。手。了。”闻近把分手两个字说得特别的重,我知道只是开玩笑,可是,她嘴里的依依不舍,十足一个沉醉在恋爱中的少女。
“太巧,我们原来的计划也是从吐鲁番回兰州。我们可以一起回去呢。”姜来开心地说。
“噢,我的天啊,太棒了,快快快告诉我们你们的行程,我看看能不能买和你们一路的火车票。”闻近兴奋地说。
接下来,闻近和姜来认真地讨论的行程,订火车票,查攻略,他们开心的样子,像一对正在讨论蜜月旅行的小夫妻。
他们恍惚忘记了,这是我的环游中国!我的,我的,我的!他们俩目中无人的样子,让我既生气,又无奈。
原本闻近只是个误打误撞的第三者,现在看来,我才是他们的第三者。
以前看狗血电视剧,小三即使要上位也要浑身解数出尽法宝,可是,闻近随便卖个萌,开个玩笑就能成功上位,实在让我难以接受。
我默默地叹息。
傍晚回到青旅之后,我在房间里生气地指责姜来:
“你有没有搞错,居然主动邀请她一起?还嫌我们的旅行不够麻烦吗?”
姜来嬉皮笑脸地说:
“你天天看着我,早晚也会烦,给你找个美女调剂调剂你还不高兴,真难伺候。”
“不是美女不美女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姜来问。
“这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旅行!你懂吗?”我鼓起勇气把气话说出口,这股怨气,不发泄出来,我心里难受。
可是,狠话一说,就没办法回头了。
姜来一听,脸色沉下来,就像被一片乌云笼罩着。
“那我算什么?你的跟班?你的随从?难道这两个月来的的旅行,我连个屁都不是吗?”
他很冷静地回答,话里的讽刺就像一把刀,直插我心。
我沉着气,不去反驳,我知道,一个人气上心头,说什么话都是错的。
尽管如此,我心里也已经抱着最坏的打算,大不了继续一个人走下去。
我们之间的沉默了起码有五分钟。
谁都不愿意先开口。
姜来坐在我的对床,低着头,默默地坐着,谁也不看谁。我们的距离只有2米不到,很近,又很远。
“我还以为你喜欢闻近,我只是想撮合你们。”姜来突然抬起头,对着我说了。
撮合?我的天啊。昨晚随口一聊,没想到姜来真往心里面去了。
“你真不会以为我喜欢闻近吧?”我想了半天蹦出一句。
“嗯。”姜来轻声地回答。
简单的回答,打消了我刚才的怒气,我终于知道,姜来为什么要邀请闻近了,这完全就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红颜祸水,红颜祸水啊!
我后悔刚才随口而出的气话,我马上给姜来道歉。
“刚才都是气话。你不要往心里面去。”
姜来没反应,不说话。看来他的气还没消。
我坐到他的身旁,低声下气地说:
“对不起,姜来。我错了,我没想到,原来你邀请闻近是有原因的,我以为你只是贪玩发神经,我错怪你了,求你别生气了。”
突然发现,低着头的他,正紧咬着嘴唇,无声地流着泪,泪水从他的脸颊滑落,滴在裤子上,我似乎听到泪水吧嗒的掉落的声音。
姜来一哭,我心马上也软了,我无比后悔刚才说的气话。我回想起姜来是如何安慰闻近的,当然,公主抱是不可能。于是,我双手把姜来搂着,安慰他。还好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不然别人肯定以为我们在做不可描述的事情。
姜来紧紧地搂着我,头趴在我的肩膀上,小声的哭,就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小孩。
“一个大男人,哭什么哭啊。我都说了对不起了,别哭了。我错了我错了。”我轻轻拍了姜来的后背安慰他。
“你和闻近,你们是不是得了什么传染病,这两天都哭了。”我开了个玩笑,希望能让他好受一点。
姜来用力打了一下我的后背,我疼得啊啊叫。
很快姜来就止住了哭,用力把我推开,一点都不领情。
“男男授受不亲,老师没教你吗?”姜来哭着鼻子说,他的样子特别的搞笑。
“哪个老师?闻近吗?”我笑着说。
“滚。”
我笑了。
“刚才我还真以为你不想带着我一起旅行了。那现在,怎么办?”姜来用哭红的眼看着我。
“什么怎么办?”我问。
“你不喜欢闻近,可我邀请了她了,乱点鸳鸯谱,现在也不能反口拒绝她吧?”姜来说。
“那也没办法。就让她一起来吧。反正她也只能陪我们到吐鲁番。”我叹了口气,默默了允许了。
“这算批准了?”姜来小心翼翼地问。
“嗯。”
“可是,还有一个问题,你不喜欢她,那她喜欢你怎么办?”姜来问。
“这个......你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压根没心情谈男女私情,我只想好好走好这一趟环游之旅。”我解释。
“那你说,要是她喜欢的是我,那我该怎么办?”姜来问我,几滴泪水还挂在他毛糙的胡子说。
“那你就跟他私奔吧。”我说。
“那你的环游中国就真的变成一个人了。”姜来很认真地说。
这话让我特别感慨,回想起遇到姜来,到一起走到现在,其实,一个人的旅行早就变成了一起的旅行,无分彼此。
尽管我们对彼此有百般抱怨,可是,他就像我的左腿,我就是他的右腿,缺了谁,这趟旅行都很难走下去。
他是我在旅途中收获的友情,也是我收获的人生的一部分。
我敞开胸怀对他说:
“其实,和你一起环游中国,我真的很快乐。虽然你经常惹各种麻烦。要是旅途中没有遇到你,也许我这趟环游中国之旅,一定会变得特别孤单。”
“可你今天才说过,孤单是件自由的事情。”
“但我也说过,孤单是件痛苦的事情。”我说
“只要不孤独就好了。”姜来说。
“嗯。不孤独就好。”我说
第十七章(-):慢城
我的时间比别人慢了整整一个小时。一个小时,意味着,3600秒,60分钟,24分之1天。
一切被我接触到的东西,都会马上产生时差,可是,没有人能觉察到我的时差,因为这是属于我的独家时差。
早上10点,我准时来到公司的人上班,公司上班的时间是早上9点,可是从来没有人说我来的晚,指纹打卡机显示的时间,永远是9点。
负责监管人事的大姐说:“谢已,你这个月上班考勤都及格了。”
晚上7点,放在家里的手机突然收到一条消息,我拿起来,点开,发现什么都没有,因为我知道,短信将在一个小时后才能收到消息。
晚上8点,手机的短信终于收到,它说:某个霸权主义国家的摩天大楼被恐怖袭击了,快打开电视机看看。
这时候,我打开家里的电视机,发现新闻联播才刚刚播出。
晚上10点,我要准备安排入睡,我打开家里的音响,播放了音乐。晚上11点,当我回到床上,家里的音乐才刚刚飘起。我马上把音乐关掉。因为它要12点才能关闭。
我预约了一个据说能治疗时间疾病的钟表匠,预约的时间是早上8点,我只需要早上9点到就可以了。
钟表匠先给我做了一系列的检查,结果要2个小时后才出来,这意味着,我要等3个小时。
结果出来之后,钟表匠说我身体健康,什么问题也没有。
“可是,我触碰的任何东西,都会产生时差,不多不少,正好一个小时,我还拿秒表亲自算过。”我抓住钟表匠的手,诚恳地说,我不希望他以为我是一个神经病。
钟表匠站着一动不动,静止了,我心里想,完了,他得要一个小时后才能回答我。
就在这一个小时里面,时间嘀嗒嘀嗒嘀走,钟表匠的诊所里面,墙上挂着各种各样的中标,有老笨钟,也有电子钟,甚至还有沙漏,日晷等测量时间的装置。
看着这些钟表,我不禁思考时间的意义。
到底是时间有问题,还是我有问题?这到底是天使的礼物,还是恶魔的诅咒?
我想找一个人解答。
一个小时后,钟表匠度过了时差,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他说:
“你是不是有戴手表?”
我说是,一个小时后,钟表匠接着说:
“你看看你的手表的时间。”
“下午2点了。”我说。
又过了一个小时。
“你看看我们的时间。是下午1点。”
又过了一个小时。
“所以,我的时间真的有时差。”
又过了一个小时。
“不。不是你有时差,是你的手表有时差。”
又过了一个小时。
“我不太明白。”
又过了一个小时。
“你把你的时间调到下午1点试试。”
我试着做。但没有任何变化。
又过了一个小时。
“你已经好了,可以回去了。”
钟表匠直接打发我走。
这是我经历过的最简单的治疗。甚至说不上是治疗。只是调了下手表时间而已,可我知道,这也许是徒劳无用的。
走出诊所,我的手机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上面写着:“你刚才去了时间诊所吗?”
我不知道这是谁,我回:你是谁?
没想到,不到一分钟,我居然收到了一条回复。
“回头看看。”
我想也没想就回过头,回头一看,我发现诊所不见了。只有一堵被封死的墙。
我打开手机,尝试联系刚才的陌生人,却发现,短信居然自动消失了。
我绝望地抬起头。
结果发现,这个维度的所有时间,都停止了活动,正在行走的人就像一个木偶般站立在繁忙的大街上,鸟儿凝固在空中一动不动,商店里的显示器一直停留在同一个画面,就好像有人按停了时间。
我惊恐地抬起手看着我的手表,一定是我的手表的问题。
只见手表上的三根指针正以无规则的方式在随机旋转,他们就好像是失灵了,连带这个世界的时间也失灵了。
我想摘掉我的手表,但它却和我的手臂黏在一起,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摘不掉。
不行,不行,我得要想办法。
我闯入一间商店,找到了一把尖锐的菜刀。
我咬紧牙关,使劲地用菜刀砍我的手臂,一下一下地,我把我的手臂砍得稀巴烂。
我的血流了满地,砍了整整二十三下,我终于把我的手砍断。
我用剩下的一只手,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鲜红的废手。
因为失血过多,我昏倒在地上。
在我还有记忆的最后一个瞬间,我看到手臂上的手表,乱转的指针终于停下来了。
他们整齐地停留在十二点钟。我不知道,这应该是中午12点,还是晚上12点。
“很好。很好。”
闭上双眼之前,我默默地说。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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