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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有人跟我说了几件恐怖的事,我当时正在公交车上,左手拉着头顶上方的拉环,右手拿着附在耳朵上的手机。
公交车正沿着常规路线行进,一路上尽是泥泞的洼坑,人们会被时不时撬起来,像是在坐儿童摇摇车,大家并不在意,在一副昏昏沉沉中显露知足。司机和汽车铆足了劲冲过了一个小坡,轧起的水花侧向车后迸溅,我看到它们扑到人行道上变成一朵朵灰壤壤的花,无所谓什么花,把城市填满快乐。
雨下了近乎一整天,地面开始积水,不过这看起来和任何其他一天并没有什么区别。
我的朋友去和他的妻子办理离婚手续,他们站在民政局门口的时候开始淋雨,突然就觉得离婚是一个错误的决定,然后他们相拥在一起,亲吻对方,在附近宾馆开了个房间开始做爱,他们都很用力,没人再提离婚的事,好像那些琐碎的矛盾并不存在一样。不过他知道,有些东西不是一些激情可以打消的,要不是因为下雨,他依然可以在民政局那栋严肃的建筑物前看清妻子眼角下那一小群如雨后春笋般的麦粒肿。这让他恶心,他之前不停地说。也许这不是离婚的关键原因,这也不应该是离婚的关键原因,现在暂时也没了什么原因,他如此说,我替他高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替他高兴,这个城市因为这场雨变得安详了很多,它还在一直下。
我的另一个朋友把车开到了沟里,起初沟并不深,因为雨已经下了一阵,那条浅沟像是被阴柔的雨划破了嗓子,在水里漏着巨大的洞,还是个不停扩大的洞。他开着车从北边的道路驶过来,然后在这个路口把方向盘往左打,就恰好掉进这个原本只可以没过三分之一轮胎的沟里。他打开车门,费力地爬出来,沟淹没着轿车的引擎盖,他站在一旁,像看一条猛然扎入水中的鱼。他的头顶开始淋雨,湿漉漉的头发让他意识到自己的轿车就快要被什么吞噬掉,在轿车里他还放着行驶证、驾驶证、身份证、银行卡、一沓现金、老婆的路易威登、送情人的卡迪亚,他想到这里的时候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偏向的人,他为此不觉得有什么愧疚,甚至满心欢喜。奔驰的车尾开始沉没,他想到泰坦尼克,他一直是个浪漫的人,他紧紧搂住什么,像搂住甲板上的罗丝。他拎起那件东西,是一个从沟里冲出来的木头箱子,浮在脚边,他毫不客气地打开,里面是混着雨水的金条,他确定那是金条,他去过数不清次数的金店,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轿车不见了踪影,他拿着一箱金条,雨从耳根流到脖颈,他被迅速地浇注。
他可以拿一根金条去买两件等值的礼物送给两个女人,同时也提高了单个物品的固有价值。我给他出的主意被他立即采纳了,他还要多拿一根金条去找个更漂亮的女人,能够战胜时间的不是年轻,是足够有钱,他数着金条的数量说,然后挂了电话。那似乎不是一个木头箱子,像是一筐,我替他高兴,他身边的雨声很大,灌满了整个话筒。
公交车缓慢下来,前面的道路积水开始变得严重,司机小心翼翼,小孩子在妈妈怀里看着窗外,一岁多的智商想当然的认为这是在一艘船上。我能替他听到甲板船舷被水流撞击的刺耳声,汽笛声从圆筒中挤出来,提醒又不像是提醒,什么正在发生。
我唯一的女性朋友告诉我她怀孕了,我并不惊讶,也不打算说些什么,她焦躁着和我回忆种种细节,我只是听,我已经很久没有和她见面了。她偷偷买回验孕棒,躲到卫生间里尿出来,又反复查找手机的信息进行比对,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子宫还是空白的。她确定后打开花洒哭,这样声音可以被掩盖,她可以大声哭,哭声和水流声混到一起,她觉得悲伤更大了,她还没有男朋友。她的妈妈在厨房给她包水饺,厨房和卫生间一墙之隔,公用一个下水管道。她想把孩子生下来,顺着管子冲走,有必要就剁一剁,她听到她的妈妈在用刀剁馅子。不过一秒,她为自己的残忍痛心疾首,她把花洒开到最大,才敢再次放声大哭,这次她是为自己能够想到这样的点子而哭,她不是人。她不是一个人,她现在是两个人了,那个他或者她,需要十个月才能见到她,她还有时间,她觉得她还有时间。她听到窗外的雨比花洒还要大,她跑出去,站在雨里哭。她的妈妈看见她,喊她,她听到她在叫她的孙子,她跑到更远的地方,给我打这个电话。我努力回忆我和她在一起做的爱,如果我能再模糊一点,我觉得我可以是一个爸爸,她哭声更大了,她已经在抱着我了,我把手机紧贴着耳朵,她身上的那些雨就这样流到了我的身上。我劝她回去,她听话了,说要见一面,张罗一些事情,我说好。她挂了电话,我回忆她的样子,除了是个女的,基本记不得了。不过我替她高兴,她的孩子多了一个爸爸。
司机油门踩大了,公交车俯冲了一下,积水涌上挡风玻璃,又从四面的窗口泼进来,汽车下沉,向下一层压在积水里,更像一艘船了。小男孩被溅了一脸雨水,竟开心地笑了,咯咯叽叽,像只不安分的鸡。我最怕的就是鸡,它站在院子里把头抖向我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粒米,随时待食。小男孩看着我,我抓紧左手里的拉环,放下右手里的手机,突然觉得我可能会死掉,这些开心的事变得恐怖起来。
我想着刚才的通话,看着公交车司机探着头,正往不知道的哪里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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