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太史栩

楔子

战国时代，赵国偶然获得和氏璧，秦国假意以15座城邑来换取它。明知道这是骗局，但赵王摄于秦王之威，只得派蔺相如送去和氏璧。蔺相如勇赴虎狼之国，不辱使命，完璧归赵，从此受到赵王赏识。

后来的渑池会上，秦国大臣忽悠赵王鼓瑟，然后，秦国史官立刻记下：“某年月日，秦王与赵王会饮，令赵王鼓瑟。”

护主心切的蔺相如突然近前，说：“传闻秦王擅奏秦地音乐，请秦王敲盆缻（fǒu），表演一番。”

秦王拒绝。

蔺相如又说：“五步之内，相如请以颈中热血溅大王！”

秦王当然不想和蔺相如同归于尽，只得不情愿地敲了敲盆缻。蔺相如遂嘱咐赵国太史记下：“某年月日，秦王为赵王击缻。”

返赵后，赵王提拔蔺相如为上卿，地位高过了大将军廉颇。

廉颇不服气，他认为自己披坚执锐、历经百战，而蔺相如仅不过逞口舌之快就成为自己的上级。他越想，越满腹牢骚。牢骚话风传到蔺相如耳中，蔺相如处处避让廉颇。蔺相如还向食客阐明，自己之所以如此，是“先国家之急而后私仇”。这话偶然传至廉颇耳畔，廉颇不禁感到羞惭，向蔺相如负荆请罪。

这便是“将相和”的故事。

1.

时光兜兜转转，到了汉朝。

当时的司马家族出了位大文人，他由于仰慕蔺相如的睿智勇敢和宽宏大量，遂改名“相如”。

司马相如，原来叫司马犬子。为啥叫“犬子”？他爸妈起这个名字时，或许是为了表达拳拳爱意吧。

然而，对于堂堂七尺男儿来说，“犬子”这个名字的确不够威风。比如三国时，孙权欲同关羽结为亲家，高傲的关羽却diss：“虎女焉嫁犬子？”“犬子”这个词带着一股浓浓的low气质，也难怪司马犬子迫切地改名为司马相如了。

汉景帝当政时，司马相如入朝为官。质朴的汉景帝“不好辞赋”，因此，司马相如也没怎么受重用。

碰巧梁孝王进京，司马相如觉得机会来了，一把抱住梁孝王的大腿。

仿若“战国四君子”的梁孝王，礼贤下士，收罗了不少有才学的门客。梁孝王有座敞亮气派的梁园，好比古希腊的雅典学院，门客们平时聚在那儿研讨切磋。其中就有不少文艺青年，比如枚乘、邹阳、庄忌等。

司马相如和文艺青年们脾性相投，迅速打成一片，遂辞去朝廷官职，转投入梁孝王府邸。

司马相如自打成为梁园座上宾，过着潇洒恣意、舞文弄墨的快活日子。然而，靠山山会倒，梁孝王薨，司马相如沦为“蹲族”一分子，待业在家。

这么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下去，总不是办法。穷极思变，司马相如瞄上了白富美卓文君。

卓文君是临邛（qióng）财富大亨卓王孙之女，卓家光是丫鬟、僮仆就多达八百，足见财力雄厚。在古代，大富人家几乎都是联姻，强强联合。虽然《史记》未明确记载卓文君的首任丈夫是谁，但反调君猜想，卓文君的首任丈夫八成是富二代。

司马相如本来没有机会。

世事无常，卓文君的首任丈夫病逝，新寡的卓文君再次成为单身可撩的白富美。而这一切肯定是在卓王孙意料之外，无法替女儿物色新的贵公子，实现无缝衔接。

在稍纵即逝的空窗期，司马相如攫住了机会。

2.

临邛一县之长王吉是司马相如的好友，他经常登门拜访司马相如。起初，司马相如殷勤接待。久而久之，司马相如逐渐端起了架子。有时候，王吉来访，他仍在呼呼大睡，由伴读书童接待。

临邛是一座小城，这些事儿很快传开了，人们见县令大人对司马相如毕恭毕敬，暗中推测司马相如家世不俗。

某天，卓王孙大摆酒筵飨客，临邛戴头识脸的人物都来了，包括王吉和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的亮相很拉风，他驾着豪华马车来赴宴。而他生得玉树临风兼具儒雅气质，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富二代。

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席间，王吉恭邀司马相如即兴弹奏一曲以为乐。司马相如本来就精通音律，再趁着酒意，灵感瞬间上头，缪斯附体了。

那天，他超常发挥，奏了曲《凤求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

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此曲只应天上有，其魅力犹胜酒，满座皆陶醉。座中谁最痴？迷妹卓文君！

那天，卓文君躲在帷幕后悄咪咪瞅司马相如，见司马相如一表人才且琴技超群，活脱脱的高才帅啊！

况且，《凤求凰》这首曲子暗含“求偶”的意味，这对浑身艺术细胞的文艺女青年卓文君而言，不啻丘比特之箭正中芳心。

待宴会over，司马相如又慷慨馈赠卓文君的丫鬟，让她们传达自己的恋慕。

当晚，卓文君同司马相如私奔了！

这对情侣一溜烟儿奔回司马相如的故乡成都，一进门，卓文君霎时傻眼了，司马相如家徒四壁。好在卓文君心地纯良，既没有觉得自己被骗，也没有嫌弃夫君贫寒。

两人后来再回临邛，开了一家夫妻店，相濡以沫。

卓文君当垆沽酒，司马相如则穿着犊鼻裈（一种短裤），与店小二共同在酒肆后厨忙乎。

卓王孙看不下去了，气得差点儿晕倒。自己好歹算临邛首富，闺女却当起了服务生！

倘若在现代社会，富家千金去当服务生，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比如美剧《Friends》中的Rachel，就在纽约中央公园咖啡馆当侍女。但那毕竟是在女性不便抛头露面的古代啊！

卓王孙的老脸往哪搁？

为了挽尊，卓王孙不得已赠予卓文君僮仆百人，嫁妆百万。于是，司马相如偕卓文君衣锦还乡，用老丈人的钱拿下大片田宅，跻身成都的富人阶层。

3.

司马相如的命挺好，不仅抱得白富美归，还获得了天子赏识。

汉景帝对文学不感冒，继任的汉武帝却喜爱才子。当汉武帝机缘巧合地读到司马相如所著《子虚赋》时，被作者的文采惊艳到了，立刻宣召司马相如。

司马相如表示，《子虚赋》只是自己随手写出来的，尚未用足十成功力。若武帝允可，自己就当堂写一篇更出色的。

汉武帝哪能不允？

司马相如文不加点，一挥而就，写出了《上林赋》。汉武帝读毕，龙颜大悦，遂封他做官。

话说汉武帝首任皇后叫陈阿娇，亦即“金屋藏娇”之“娇”。她在后宫争宠中落败，被打发到长门宫（冷宫）。

陈阿娇不甘心呐！她不惜花黄金百斤聘司马相如替自己写了篇《长门赋》。据说汉武帝阅尽《长门赋》，确实对陈阿娇重燃怜香惜玉之情。而司马相如又因此荣获汉武帝的一大笔赏钱。

换言之，司马相如仅凭一篇《长门赋》，就先后get陈阿娇、汉武帝的两笔不菲稿酬。

怎一个“赚”字了得！

4.

俗话说：男人有钱就会变坏。

如今，司马相如既有官衔，又日进斗金。他急剧膨胀，开始觉得卓文君不够格般配自己，甚至动了蓄妾的邪念。

卓文君察觉到丈夫变心，咋整？她没有撰檄文《致贱人》，更没有一哭二闹三上吊，而是写了篇文辞优美的《白头吟》：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簁簁！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司马相如本身是才子，对才女压根儿没有抵抗力。当他读到这封文采斐然的分手信，既汗颜，又愧疚。

汗颜的是：卓文君的文学天赋和自己不分伯仲，枕畔有这样一位才女，应该倍感确幸才对，自己却不好好珍惜。

愧疚的是：当年，卓文君没嫌弃自己穷，毅然决然选择与自己共度余生；而今，自己发家致富了，却嫌弃卓文君年老色衰。

那一刻，司马相如终于想通了。他收起歪心思，不纳妾了，并诚挚地向卓文君认错。

所幸他想通了，才没有从文坛大丈夫彻底沦为小颗粒男。

多年以后，当人们提及司马相如时，脑海中最先蹦出的标签是“赋圣”“辞宗”，而非“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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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参考资料：［汉］司马迁 撰 《史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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