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15年,某位新文化运动发起者(CDX)在《青年杂志》(《新青年》前身)上发表了《敬告青年》一文。
文中许多警句,今日读来,仍旧振聋发聩:
青年如初春,如朝日,如百卉之萌动,如利刃之新发于硎,人生最可宝贵之时期也。青年之于社会,由新鲜活泼细胞之在人身新陈代谢,陈腐朽败者无时不在天然淘汰之途……予所欲泣涕陈词者,惟属望于新鲜活泼之青年,有以自觉而奋斗耳。
为何他要泣涕陈词?只因为那时的青年们,多数只看上去是个青年,但实际上:
即叩其头脑中所涉想、所怀抱,无一不与彼陈腐朽败者为一丘之貉。其始也未尝不新鲜活泼,浸假而为陈腐朽败分子所同化者有之;浸假而为陈腐朽败分子势力之庞大,瞻顾依回,不敢明目张胆,作顽狠之抗斗者有之。
于是他后面又对青年们提了六点希望:
一,自主的而非奴隶的
二,进步的而非保守的
三,进取的而非退隐的
四,世界的而非锁国的
五,实利的而非虚文的
六,科学的而非想象的
(二)
一百多年过去了,当初的70后前辈写给彼时90后乃至00后的“敬告”,在今天的90后乃至00后看来,是否依然会有所触动?
是否也会对照上述六条,扪心自问,我们是否真的已达到了他当初的期望?
许子东教授就曾调侃说:“我们今天回头看,可能会非常惊讶地发现,CDX提倡的这六条,今天的青年五条,至少四条都实现了,都达到了,所以叫“五四”五四。”
他举例,今天的青年们肯定不会说自己是保守的,也一定觉得自己是进取的(价格进取)、科学的(拥抱技术)。今天的中国并没有锁国,因而也是世界的。实利的更不待言(金钱至上),无用的文学、哲学之类早沦为小众趣味。
只是唯独一样,“自主的而非奴隶的”,青年们却似乎并没有做到,还大都成了“房奴”、“车奴”、“卡奴”、“手机奴”。
(三)
另一位五四新文化的代表人物鲁迅先生,则在《灯下漫笔》一文里有过这么一个洞见:
一,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
二,暂时作稳了奴隶的时代。
他反躬自省,“我们极容易变成奴隶,而且变了之后,还万分喜欢。”
当然,他也还怀抱着一丝希望:
自然,也不满于现在的,但是,无须反顾,因为前面还有道路在。而创造这中国历史上未曾有过的第三样时代,则是现在的青年的使命!
《南腔北调集·漫与》中他又写:
做奴隶虽然不幸,但并不可怕,因为知道挣扎,毕竟还有挣脱的希望;若是从奴隶生活中寻出“美”来,赞叹、陶醉,就是万劫不复的奴才了!
(四)
我是早已知道我成了一个奴隶的了。
但比起许多“身在奴中不知奴”的人来说,我总算还有些清醒的认识。
先生的意思亦是如此,很多时候,不是你以为想不做奴就不做,最重要的是你首先要意识到,自己是在这个被奴役的状况之中的。
做奴隶也就算了,但我又不禁常常想到,当我们不假思索地,按照一条社会给定的个人发展道路不断前进的时候,是否,也是在努力变成一个奴隶中的人才——奴才呢?
如果是的话,那么我仍愿意反抗一下,因为,我目前究竟没法接受和原谅这样一个自己。
(五)
五四以后,激进反对一切传统的大势变得不可阻挡,人们欣喜若狂地奔向现代化,却没有心思停下来想一想,其中,究竟有何弊端。
除了另一位青年导师,梁启超。
他反思晚清民国以来的现代教育,认为它们正变得日益物质化、机械化,重心完全偏于知识,而学校几乎就成了一个贩卖知识的场所,社会的潮流也都在拼命追求知识,以为它能带来财富和幸福。
而传统的修身实践之学,却全面退却、衰落。因为缺少了道德自觉,以至于连许多做教育、做事业的上层社会人士的精神人格也在日益堕落。
民主科学,固然振作了青年们独立自主的价值观,凸显了他们的自我意识。
然而“根底浅薄”的他们,因为缺少修身之学的培养,致使人格不能挺立,所以当这样的“个性自由”一旦被鼓荡起来,就容易变成肆无忌惮,乃至人欲横流。
(六)
青年们在受教育过程中,因为未曾接触过丰富的精神资源,因而也从不曾体验过真正精神生活的滋味,精神贫乏到了饥荒之地步,却犹自浑然不觉。
这当然是过分片面追求现代化的结果。破坏了道德根基、断裂了传统文化、摈弃了灵性信仰之后,物质生活完全掩盖了精神生活,对知识的追求则掩盖了道德的自觉。
而今百年后回望,这条漫长的现代化之路,兜兜转转了这么久,付出过那么多惨痛的代价,却似乎,仍旧没有跳脱当年梁启超所面对的,或者预见到想要避免的问题。
当21世纪来又到第二个十年的时候,人类仿佛也进入了一个转折点。
苦闷彷徨的青年们,或也可以重新想想,重新选择,我们究竟该,何去何从?我们是不是还要受那,“极深重的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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