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早晨,我剛走進旅遊柜台 ,大家姐維珍就對我說:“我收到風,旅遊部要裁掉一個人。”
像一塊石頭砸到我心上,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這半年來我一直擔心的事終於要發生了。
不用說,要裁掉的那個人肯定是我,旅遊部三個人,論學歴和年輕,我比不上朱利婭,論資歴和地位,我比不上大家姐維珍。
大家姐特意提前告訴我這個消息,她的意思也是事先通知我一聲,雖然她沒有明明地說,那個要被裁的人是我,但這還用說嗎?
以大家姐在酒店的人脉,我相信她的消息是絕對可靠的。
我沒有積蓄,被裁員就表示失業沒有收入了,沒有收入就沒有錢供樓了,我想,這一關恐怕是過不了,要把房子賣掉了。
和2003年“沙士”那一年不同,那時候雖然我被停薪几個月,但大衛和我一條心,有他一起撐著,所以過得了難關。
而這次,我們離了婚,沒有他一起撐著了。
而且,他的情形似乎也不太好,有一天我從信箱中拿回一堆信,我發現有一封寄給大衛的信,是來自財務公司,我心裡懷疑他入不敷出向財務公司借了錢。
我突然感到害怕起來,想起平時在報紙上看到關於財務公司上門追債,往門上潑紅油漆的新聞。
我又想起早几天在樓下,看見滿地白紙,每一張紙上都寫著大大的黑字:
“x座x樓x室的劉建倫、鍾紅英,還錢!”
肯定是這對夫婦欠了錢,還不起,所以有人上門討債了,沒討著,就來恐嚇了。
想像有一天回到家,家裡的大門被潑上紅漆,樓下地上飄滿了白紙黑字恐嚇追債的信,上面寫著大衛或者我的名字,我就膽戰心驚。
02
下班後回家,經過樓下地產代理行,我看到和我們單位同類型的房子,標價170萬,比起九年前買回來的價錢,不過漲了二十萬,但還不至於跌到2003年“沙士”時的價錢。
看到我在外面駐足,從裡面馬上有一個戴眼鏡穿西裝的光頭男人出來招呼我,他問:“太太,放盤嗎?”
我說我看看,我問我那個住宅單位現在市場上什麼價錢,他說一百六、七十萬左右吧,具體價錢還视乎單位的裝修情況。
他問我是否想放盤,我說可能吧,我現在看看行情。
他說,如果你想賣掉房子,就要快啊,現在房價還有很大的下跌空間,早几天金管局局長任志剛不是說了嗎,第一輪金融海嘯剛過了,更嚴重的金融海嘯就要將來了;地產大佬施永丁早前也講啦,房地產現在進入了冰河時期,照目前的形勢看,不排除跌到“沙士”水平。你也知道啦,九七亞洲金融風暴,香港樓市跌去了百分之七十,而現在只是跌市的開始……
他好像在唱催眠曲一樣,一直在我耳邊“嗡嗡嗡”地說著“跌、跌、跌”。
我留下我的電話號碼和樓盤資料,又簽了委託書,他說先掛牌170萬試試看吧,他說他也希望我能賣個好價錢。
03
雖然大衛只是我的前夫,但畢竟我們住在同一個屋子里,我們不再命運相連,但生活還是息息相關。
比如,如果我賣掉房子,他也會沒有地方住,所以我告訴大衛,我准備賣房子了,因為酒店旅遊部要裁員,我就要失業了。
房子賣掉後,我就會帶著小卡租房子住,你也早些和中秋找好住處吧。
他很震驚,接著臉色很難看。
他說:“房子的產權已是你的了,我沒權利阻止你賣掉。但我還是勸你不要賣掉,房子賣掉了,就沒有機會再買回來了,以後小卡長大了就沒有一個固定居所,在香港沒有住的地方生活是很難的,如果你為小卡著想,就不要賣掉房子。”
我說,我也不想把房子賣掉,我現在有份工作每個月還勉勉強強供得起,但公司要裁員,我有什麼辦法?別說供樓,遲點我連開飯的錢都沒有了。
他說:“等我想想辦法,看能不能找我姐姐借點錢。”
但我想,我和大衛都離婚了,他們家的人怎麼還會借錢給我呢?
果真,几天過去了,他沒有再提不要賣樓了,很明顯,他家裡的人不肯借錢給我們。
我心裡舍不得賣掉房子,賣掉的哪裡是房子啊,賣掉的是一個家。
雖然我們現在四個人一起住,是一個“問題家庭”,但好歹也是一個家,兒子有爸爸也有媽媽,牆壁透風、屋頂漏雨也是家。
深夜,我一個人坐在客廳,在昏暗的燈光下,一樣樣看家中的物件,客廳裡的魚缸、鞋柜、餐桌、桌子上放著的一只茶壺、電熨斗,走進廚房,看到廚房裡的一只湯煲、一只鍋、鍋裡的一把鍋鏟、墙角的掃把……這些東西都是我們像燕子啣泥一樣,一點點啣回來的。
我和大衛離了婚,明明早就是一個四面透風的家,但我還是舍不得拆,只是現在真的走投無路了,只得把房子賣了,這個家終於要徹底拆掉了,以後這個家就真的沒有了。
04
一星期後有人上來看房子。
看過後,那個光頭地產經紀告訴我,對方很有誠意想買房子,但只出價160萬。
他勸我趕快出手,說不要錯過了這個機會,現在公司大量倒閉,店鋪結業,越來越多人失業,有几個人還會在這個時候買房子?很難得才有一個有誠意的買家,他現在手裡的同類盤很多,他真的是想幫我一把,所以才特別推薦了我的單位,其實客人也看了別的單位,不過覺得我那個單位相朝向好,比較安靜,所以才想買我那個單位。
“160萬不賣!”我堅決的說,雖然我心中恐慌,但我突然心一橫,“要168萬,一分也不能少。”我斬釘截鐵地說,不知哪來的狠勁。
我想就算公司裁員,據我所知會有一筆遣散費,這筆錢應該可以讓我支撐几個月。
我現在反正是窮途末路的人了,沒有錢,還要被裁員,雖不是寡婦,但我是單親媽媽,比寡婦還慘,因為寡婦還有人同情,沒有人知道我離了婚,別人都當我是有丈夫的人,我既得不著作寡婦的同情,也得不著作單親媽媽的幫助。
一個人到了要賣樓的地步,明明是窮途末路了,還要殺價十萬,太狠心了。
又過了几天,光頭經紀說,對方很有誠意,一人讓一步吧,不如165萬吧,如果你可以接受,我馬上去說服買家。
我說不,我要168萬,一分也不能少。
過几天,經紀又打電話來了,他說對方現在愿意出165萬,如果我也愿意,馬上就簽字成交。
我還是說不,我要168萬,一分也不能少。
除了我覺得168是吉利數字,我其實是想賭一把天意。
賣樓畢竟是大事,大衛說的沒有錯,這不光是我一個人的事,事關小卡未來的生活。
168萬和165萬相差只三萬元,我不肯賣,不是為了那三萬元差價,我是在心裡求天意。
我心裡是這樣想的:我就要168萬,一分也不能少,若老天要讓我賣得成,就讓對方出這個價;若對方硬是不肯出這個價,我就當老天不要我賣。
遇著賣樓這樣的大事,我一個女人,找不著可信可靠的人商量,又沒有人肯幫我,我只能求老天為我作主了。
网友评论
就是普通人的境遇,即使厄运来了,也总是希望可以逃脱得过。逃脱不过,希望破灭,也还是会继续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