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曾被明月照亮

1.

“喝呀，小月，不然就选真心话大冒险咯……”嘈杂喧嚣的聚会上，许辞月无奈地笑笑:“那我选真心话吧。”

“问什么啊？”

“我来我来”一个比较八卦的姑娘自告奋勇，“小月，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啊？”闻言，包间中有一两个男生悄悄坐直了身子。

许辞月一愣，下意识说:“有啊。”“谁啊谁啊？”那个姑娘继续追问。

许辞月望向她身后的窗户，外面是阴沉的天和绵绵的雨，她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这时包间的门突然被人推开，来人穿着一身西装，身上还有匆匆赶来时沾染上的湿气，身形挺拔，面容清俊。

“大家见谅，来晚了。”贺佺星笑着说。“诶呦，贺老大终于来了啊，这可得罚酒三杯啊。”有男生起哄道。

“好啊，刚刚你们在玩什么啊？”刚刚那个姑娘接过话头:“小月挑战真心话，她说她有喜欢的人了呢。”

“是吗？小许有喜欢的人啦，是谁让小许开窍了啊？”贺佺星笑着看向许辞月，许辞月内心一紧，故作镇定地说:“没事，就只是有点好感而已。”她看着贺佺星手里的黑伞，眼里闪过一丝不可察觉的落寞。

酒过三巡，酒桌上的贺佺星已经有些微醺，嘴角微微含笑，领带被他随意拉扯开，稍稍褪去商业精英的干练，散发着成熟男人的独特魅力。许辞月用余光偷偷看着他，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

其实，许辞月很早就认识贺佺星了，那是16岁的许辞月永远都忘不了的贺佺星。

2.

16岁的许辞月刚刚迈入高中的大门，军训的暴晒和劳累丝毫没有减弱她对于高中生活的憧憬。年少的姑娘总是做着相似的梦，梦里是一个把校服穿得格外好看的男孩。

许辞月是什么时候遇见那个男生的呢？是在军训结束的那一周。那是一个还带着些夏日余温的中午，许辞月坐在食堂里和同学一起吃饭，嘈杂中都是胡乱穿梭的校服身影，有一个男生端着刚打的饭菜从许辞月身后走过。许辞月一边夹着盘子里的菜，一边和朋友开玩笑，突然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蹭了一下，她下意识回头，撞进了一双幽深的眼里。少女时期的心动来得没有理由，白净的少年只是擦身而过，却被少女印在了心里。

那是16岁的许辞月第一次遇见贺佺星，17岁，带着少年朝气的贺佺星。

身边的朋友都知道，许辞月对一个男生一见钟情了。可是高中三个年级六十多个班，哪可能找得出只有一面之缘的男生呢？

或许是上天眷顾，她再一次在食堂遇见了他。现在想想，许辞月都还是会感谢那天下午想吃面的自己。

她兴冲冲地跑到吃面的队列排好，然后发现了身边另一列那个熟悉的身影。“是他诶！”许辞月兴奋地朝朋友们小声传递着。少女的欣喜仿佛感染了身旁的男孩，他轻轻勾了勾唇角，眼睛看向前方，许辞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孩，白色荷叶边的裙子像仙女一样无垢。

许辞月没和任何人说，只是自己悄悄观察。她看着贺佺星独自坐在一边，而那个女孩和朋友坐在一起，巧笑倩兮，眉目清秀，心不自觉的沉了沉。

3.

虽然有些不安，但是许辞月还是托人问到了贺佺星的基本信息。他有很多令人称赞的标签，他在高二理科基地班，他是年级前十，他很努力……唯独没有问到，他有没有喜欢的人。

许辞月总是会想起那天那个女孩，和贺佺星那个似有若无的笑。尽管这样，她还是输入了那个千方百计要来的QQ，鼓起勇气按下了添加键。

“你好学长，我是高一四班的许辞月，想和你交个朋友。”许辞月想过好多千奇百怪的自我介绍，最后还是老老实实的用了最老套刻板的开场白。等来的，是对面的一片沉默。

他没有回过一个字。

“他肯定不会带手机的吧，他那么努力……”许辞月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没事，周末肯定就看到了。”然而，周末的聊天框也是一如既往的寂静。

“他应该是觉得我和其他女生一样吧，毕竟应该蛮多女孩子喜欢他的。”许辞月向担心自己的闺蜜解释着，也在说给自己听。“没关系啊，本来就是我打扰他了，他一定是特别认真努力的那种人吧，我也要向他学习！”

许辞月甚至觉得他一学期不回自己也没关系，她可以在他身后跟着，走好长一段路，总有一天他会回头看到她的。少女的喜欢带着赌气般的倔强和逞强，她不相信自己不值得让他看一眼。她在自我欺骗中沉沦，努力学习向他靠近，在所有能遇见他的场所出现，偷偷地喜欢着。

生活一直这样持续着，他没有回过一条消息，而许辞月独自在暗恋的沼泽里挣扎，有时候陷落，有时候挣扎而起，但是命运从来不会给人喘息的机会。

4.

许辞月因为天生乐感不错，所以高二时进入了校合唱团进行训练。因为学校场地有限，所以合唱团训练的教室是公用的，需要每个团体提前预约使用时间。那天是星期五，下着大雨，许辞月不想在雨中打着伞狼狈赶路，所以提前去了那个教室。

意料之中，教室里还有人在练习，是学校的一个乐队。在十七八岁的年纪，少年少女们难免会觉得搞乐队是一件很酷的事，他们总是会在某一个寂静的晚上，天马行空地想象自己事其中一员，许辞月也是。浪漫与自由总是会在年少的血液里生根发芽。

许辞月好奇地从窗户往里张望着，她把视线停在了那个架子鼓前的纤细身影，她再次见到了那个亭亭玉立的女生。与之前不同的是，她穿着一身休闲装，坐在架子鼓前，眼神透着一股桀骜，是一种与那天在食堂截然不同的感觉。

就在这时，突然有一个身影冲进教室，“你答应我不会签的！”语气里是熊熊的怒火。许辞月在这个变故里愣神，看着那个背影，从熟悉又陌生的声音里认出了他——贺佺星。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生气的贺佺星，在她悄悄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时候，她听到的声音永远都是温润的、爽朗的、阳光的……原来少年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这是展露给亲近之人的脆弱，她从未得见。

“贺佺星，我说了你不用管我。”那个女孩看着贺佺星，眼神平静，仿佛没有什么能动摇她的梦。

“我为什么不能管你，我是你男朋友！”贺佺星吼道，声音颤抖，隐约带着哭腔。音乐声在争执里停止，许辞月听见心里那堵墙崩塌的声音，他的心也许从来都没有想看见其他人吧。

“贺同学，我想那天我们说的很清楚了，我们以后只是同学关系，你不能阻止我追求我的梦想。”那个女孩的声音执着而坚定，许辞月看着贺佺星挺直的背似乎在无形之间被压弯了，像是在无奈地啜泣。

“程栖月，你答应过我的，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去同一所大学的……”他的声音很轻，尾音几乎要被雨声掩盖，但是许辞月还是听清楚了，心密密麻麻地疼着，不知道是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这是她一个人的痛苦，无人共享。

“贺佺星，人是会变的。对于我来说，音乐就是我的命。签进公司是我的选择，考大学是你的选择，就这样吧。”程栖月依旧很平静，平静地看着贺佺星的眼睛，平静地说着一刀两断的话。

“我懂了，就当是我错了……”贺佺星走向一把放在一边的吉他，突然拿起来狠狠地往地上砸去，吉他应声而碎，就像他们破碎的感情。“那这把吉他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他冷静地说完这句话，然后走向了门口。

许辞月看着突然往门口走的贺佺星慌了神，他拿起教室门口的黑伞，看了一眼窗边的许辞月，走进了雨幕。许辞月盯着那个拿着黑伞淋雨的身影，直到视线无法触及。

5.

那是许辞月最后几次见到贺佺星，之后的他很少出现在公共场合，彻底沉浸在学习世界里，仿佛外物不再与他有关。而那个女孩程栖月，据说是贺佺星的同班同学，成绩优异，长相出众，是众人眼中的乖乖女。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迷上了架子鼓，不顾父母老师的阻拦，毅然决然选择去搞乐队。不过好像谁都不知道，她和贺佺星曾是情侣关系，曾经亲密如斯。

许辞月从回忆里挣脱，看向了酒桌上还在被人劝酒的贺佺星，看着他微醺后仿佛带着雾气的眼神，看向你时，像是在深情凝望自己的情人。眼见着敬酒的人里有姑娘脸颊染上不属于酒精作用的羞红，许辞月出声道：“贺老大都喝蒙了，大家就别灌他了。”

贺佺星似乎也察觉出了姑娘的不对劲，接过话头说：“还是小许懂得护着学长，这些混小子就知道灌我。”说罢向许辞月递了一个赞许的眼神。

许辞月并没有因为这句听起来有些暧昧的话而乱了心神，她知道贺佺星只是为了脱身，他相信自己不会误会罢了。或者是，她一直隐藏得很好，将自己那份无法说出来的心意埋在心底。

当年贺佺星考上了A市有名的高校，登上了学校的宣传报，被教导主任反复在广播中提起，让下一届高三学子振奋不已。

许辞月拼命地学习，她删除了贺佺星的联系方式，她没有再沉浸于女生的八卦日常，她把高三活成了贺佺星的样子。在拿到那个拼命得来的成绩后，在父母老师的夸赞声里，她在志愿里填上了那所S市的高校，也许别人觉得无可厚非，但是只有许辞月还记得，她在寻找什么。

在新生报名那一天，她站在那个穿着志愿者衣服的男生面前，微笑着说：“你好学长，我是2020级计科院新生许辞月，请问新生报道在哪？”他们交换了联系方式，从普通的同门到一个团队的同事，她变成了他手下的得力助手，仅此而已。

6.

许辞月从毕业开始就一直呆在贺佺星的团队里，一个长相身材并不算差的女孩在男生众多的地方工作，收到异性示好是很正常的事，但是她从来没有为此心动。

她看着贺佺星从17岁走到了27岁，不管创业的路上有过多少困难和屈辱，他都没有让团队走散，他好像一根主心骨，定住所有人的心。曾经有同事对许辞月说，“贺老大感觉是无所不能的，他好像没有脆弱的一面。”每每听到这样的话，许辞月总是会想起那个星期五的雨天，那把破碎的吉他，那个背影无力的少年。或许他的脆弱被留在了那个教室，留给了那个固执的少女。

“走吧，时间不早了，今天的聚餐就到这吧，大家回见。”贺佺星的声音把许辞月再次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

“贺老大，我们还有第二趴呢！走，我们去唱K吧，包都订好了！”其中一个男生说着把手臂放在了贺佺星的肩膀上，

“你们去玩吧，我在的话你们多少有些拘束。况且我今天也喝了这么多酒了，可不必你们年轻人能熬夜了。”贺佺星笑着说到，“害，贺老大你这说的，你哪里老了，我们贺老大永远这么帅气逼人，小姑娘们还前仆后继地想当贺太太呢！”

“那贺老大，我们帮你喊个代驾，你这也不能开车了。”另一个男生说道。

“我来喊吧，正好我也就喊个车回家，我酒喝多了有些头晕，就不参加第二趴了。”许辞月抓住机会道，她实在害怕上次被拉着唱到喉咙嘶哑的体验了，就因为她提过高中合唱团的经历。

“那好吧，你回家注意安全哦。”众人嘱咐了几句就结伴去了KTV，留下许辞月和贺佺星站在饭店门口。

“小许，你坐我的车回去就好了。”许辞月在找代驾的时候贺佺星突然出声，“啊，不用了老大，我等下……”许辞月推辞着被贺佺星打断，“没事的，这么晚了，你一个女孩子，我送你回家是应该的，更何况你还是我的‘得力干将’，对吧。”贺佺星笑着说道，许辞月看着他的眼睛，几近沉迷。

“好吧。”她听见自己说。

7.

坐在车上，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S市的夜生活刚刚开始。车窗透了一点点缝隙，雨后带着泥土腥味的空气从外面钻进来，慢慢充斥了后座的空间，许辞月从车窗上的倒影偷偷看着闭目养神的贺佺星。她忍不住伸出手，在车窗上描绘他的眉眼。

“小许，今天晚上玩得怎么样？”贺佺星突然出声，让许辞月吓了一跳。

“啊，挺好的呀，大家都玩得很开心。”

“我看有几个男生对你好像有点意思啊，小许你也该找对象了哈，看上谁了来给我说，学长帮你把把关。”贺佺星调侃道。

许辞月心中微苦，说：“学长你就别笑我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车厢突然安静下来，许辞月下意识抬头看向他，贺佺星的视线落在了马路旁的广告牌上，一个恣意大笑的女孩，那是一个熟悉的面孔——程栖月。

“她真漂亮。”许辞月说。

贺佺星没有接话，但是眼神也没有离开那块广告牌，像是怀念，像是告别。

后车厢没再响起谈话声，直到许辞月到家，在下车的时候，贺佺星看到了她手里的黑伞，“糟糕，雨停了我就忘记拿我的伞了。”

许辞月眼神微闪，“哦，你不说我都忘了，这是你的伞，学长，我根本没带伞。我看你没拿就帮你拿了。”

“真的吗？那真是太感谢你了。”贺佺星没有一点怀疑，接过了许辞月手中的伞。

许辞月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谎，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打黑伞，可能她只是想靠近他一点吧，哪怕就一点。

8.

那天之后，许辞月感觉自己对贺佺星的感情不再那么执着了，可能是因为那块广告牌，可能是因为那把伞，可能是她累了。

在某个雨天，她向贺佺星递了申请，申请去外地分公司做技术支持。

“小许，为什么突然会想到去分公司呢？你想好了吗？”贺佺星问道。

“我想好啦老大，更何况我男朋友也在那。”许辞月露出自己左手中指的素戒。

“真的吗？恭喜啊小许，记得请我喝喜酒啊！”许辞月看着贺佺星眼底真诚的祝福，心里最后那一丝落寞也烟消云散了。

走出公司，她取下手上的戒指放进口袋，那不过是她随意买的一个装饰品。无意义的试探在真诚的祝福中瓦解，这么多年的执拗也不过是她一个人的奢望罢了。

你是住在星星上，看得见月亮上的人，看不见从月亮向你努力奔跑的我。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也曾被明月照亮，那我就不算白白喜欢你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