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6点,睡梦中的我听到电话铃声一个激灵爬起来,看到来电号码显示“老爸”心跳骤然急速加快,电话接通却没有任何声音,我对着手机使劲重复的喊“喂,爸,喂,喂,说话爸”,过了几十秒才听到老妈的声音:你爸不小心碰了一下,电话就拨过去了,没事没事,你再睡会啊!说完就挂了电话,我却怎么也睡不着,坐起来才发现一身冷汗。
可能有不少人觉得我大惊小怪,举止夸张,大早上接父母的电话很正常啊,不在一起住,打个电话嘘寒问暖是每个父母的专属技能啊。原本我也如大家一般,每次接父母电话都多少带着不情愿,说完要紧事就急着挂电话,可直到那件事发生后我就特别害怕在凌晨到清晨之间接到父母的电话。
进入仲夏,西安的天就热的不行,上下两趟楼都能热出一身细汗。我原本要回父母家取些东西却不想上楼,索性给父亲打电话让他帮我送下来,没一会开车到楼下,看见父亲下了楼向我这边走了过来,他身后的太阳光刺得我睁不开眼,我转过头侧过身子,左手摁了锁车按钮右手把手机调成震动模式,不上楼就在楼下跟父亲聊聊吧。
我伸手接过父亲递过来我要的东西,看见他一脸疲态就问了句:没休息好?父亲伸出右手在心脏部位来回轻搓着说:昨晚半夜感觉胸口火烧似的睡不着,半夜醒来到早晨才又睡着了。我条件反射的说:这得去医院看啊,你们这个年纪稍微有点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去医院。父亲也侧过身站成和我一排接着说:早上去附近的医院看了,测了个心电图,开了些药,医生说回去先吃药,如果晚上胸口还闷的话再来看。我对这种说话模棱两可的医嘱自然表现出了厌恶,接着就说:看病一定要去大医院看,这些医院去了就是拍片子开药。看着父亲一直皱着眉头想必是不舒服,我就准备离开让他回家休息,刚开车门我又喊了一声:如果再不舒服,一定要给我打电话,别硬撑着。父亲已经走开一段距离,把左手伸到半空向我挥了挥,阳光刺地我实在睁不开眼,只感觉逆光下父亲的身形比以前瘦了好多。
事情发生在第三天凌晨五点,第二天没见家里打电话心想可能病情没有加重,当看见母亲打开的电话时间显示是五点钟,我想都没想就从床上站起来,一边接电话一边往门口走。果然,母亲在电话里说父亲凌晨三点多就不舒服睡不着胸口感觉像火烧,到了五点实在不舒服才给我打电话,我对着电话喊:以后不管几点,必须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说完已经到了地下停车场开车就往家里赶。
往常父母接到我电话下楼的时间基本跟我车停稳时间吻合,这次车停好后过了十分钟他们才下楼,母亲手里拿着包一边向我走一边回头看父亲,父亲在母亲身后走的很慢,已经被母亲甩开了一段距离,我走上去搀住父亲问:到底哪里不舒服,是怎么个不舒服法?父亲皱着眉头张开了嘴又无力的合上了,母亲说:就是胸口感觉滚烫,像火烧一样,现在不说了赶紧去区医院。我打断她说:再别提那什么医院了,以后你们不管什么病都不准去,现在直接去交大一附院,这会路上没多少车,最多二十分钟就开到了。
比我预想快了五分钟到了医院,我让父母先下车去挂急诊我再去停车。因为来的太早医院的停车场还没开门,我前面还停了两辆车,估计来了挺久了,两辆车的司机都熄了火绕着自己的车转悠,我刚把车熄火电话来了,母亲带着哭腔的告诉我:医生要父亲住院还要什么手术,你在哪呢赶紧过来。我连忙一只手点火倒车靠路边另一只手拿着电话问母亲,你在哪个诊室?我马上就过去我就在医院门口你别急千万别急啊。
原来父母先下车去门诊楼挂了急诊,值班医生听了父亲描述的症状后先给父亲测了心电图,心电图刚出来医生看完立刻安排护士推轮椅过来,然后对着我母亲说:这是冠心病,要马上住院治疗安排手术。等我飞奔进医院时父亲已经被推进了ICU,母亲拿着一堆病例、心电图,嘴里念叨着五楼、五楼,我一眼看到了一群医生、护士中的母亲,冲了过去问:妈,我爸怎么了,有啥事你给我说,有啥要办的手续我来办。母亲慌张的眼神看到我才定住,哭着说:医生说你爸在什么五楼,我也不知道是哪个五楼,光说是让我去办住院手续,我不知道去哪办啊。
我拉着母亲的双手说:你把东西都给我,你别急,有我呢!说完问旁边的护士:大概五分钟前送进来的那个60多岁的男病人,说是要安排住院手术的男病人送到哪里去了?他是我的父亲!护士面无表情的说:住院部五楼ICU!说完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转身要走,我一把抓住她拽了回来盯着她问:住院部怎么走?护士可能是被我拽的这一下惊到了,立刻指着前面的走廊说:走廊走到头右拐第一个电梯间上五楼。我放下她的手转过身扶着我母亲说:走,妈,我先把你送过去,我再去办手续。然后一边找电梯一边找可能是办理住院手续的一切地点。
来到五楼ICU病房,门口走道两旁全是一排排的架子床,那一刻我还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周我也会成为这些陪床的一员,在ICU病房外顶着白晃晃的白炽灯熬了一周的夜。医生告诉我和母亲,父亲得的是冠心病心梗,通往心脏的三根主要血管,其中两根有不同程度的堵塞,必须马上手术,虽然这种手术如今已经非常成熟,但凡是手术都会有风险,然后话风一转开始讲述手术带来的风险,那一刻我只觉得大脑空白耳边嗡嗡作响,医生所说的那些风险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压根就不想听进去。我只是双手用力的抓着母亲肩膀,担心她承受不了,以上所有内容说完最后医生是让在手术责任书上签字,我拿起笔迅速的签完名字然后问医生:手术前,能不能让我见见父亲。医生说可以,不过ICU里面都是重症监护病人,进去不能打扰到别人,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我跟母亲穿上无菌服套上鞋套人生第一次走进了ICU病房,父亲的床位比较靠里侧,我一个一个床位看过去,有些病人平躺着面无表情,有些病床被帘子隔离起来看不到里面的病人。父亲已经被换上了手术服,鼻孔插上了氧气管,手上缠绕着好多条管线,我轻轻走过去叫了声:爸!父亲的眼睛很大,一直盯着天花板,不知道那时候他在想着什么,突然被安排在一个周围都不熟悉的环境里,全身插着这么多管子,会不会觉得孤独和害怕?听见我的声音,父亲才转过头看着我,嘴里喃喃的说着我听不清楚的话,我趴下身把耳朵凑到父亲嘴边,听到父亲说的那句:给你添麻烦了。
是的,父亲一直都是位自立自强的人,年轻时常年出差在外,每年只有寒暑假我才会跟着母亲坐着火车来到父亲工作的城市,父亲空闲时就会带着我去那座城市到处游玩,去爬山去玩水,吃当地的美食小吃。记得有一次父亲开车带着我和母亲来到当地的一座风景秀美的山窝,高山的草甸起起伏伏,我爬上一座山坡发现山坡下有一滩湖水,湖水边长满了各种野花,我兴奋的飞奔过去恨不得扑倒在草地上来回打着滚子,等我玩累了往回走来找父母时,刚爬上山坡看见父亲搂着母亲看着远方说笑,我又悄悄的退了回去来到小湖边,翻开袖子看着手腕上的蓝色电子小手表,一遍遍的看着数字由59变成00,心理默算着应该多久后再回到父母身边。
那时的日子放佛就像是昨天,而如今看着躺着病床上嘴巴喃喃说话的父亲再看着一旁一脸焦容的母亲我自觉身上的责任更加重了。
跟着医生将父亲推进了手术室,我和母亲坐在手术室外靠墙的联排座椅上,因为是清晨,整个手术室外的大厅很空旷,对面的墙角有两个铺着卷席睡在地上过夜的人,不知是陪床的病人家属还是找到地方过夜的路人。我害怕此时空气的凝结,越是沉默越担心母亲胡思乱想,于是跟母亲谈了这种手术在国内是非常成熟的,又列举了身边几位患此病的朋友家人术后恢复的情况,才发觉母亲紧皱的眉头舒展了许多。看母亲情绪稳定了些,我说:妈,咱们做个约定,等我爸出院了以后,你们要把日常生活习惯适当改一改,你脾气急上次上下台阶不小心就摔骨折了,以后做什么事要慢一些,还有就是无论哪里不舒服咱就来医院看一看,挂个号就几块钱,来了听听医生的建议,就能了解到咱们平时生活中不良习惯,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宽慰完母亲,我起身到了楼梯间给姐姐打了电话,电话里讲述了从家里到医院手术的整个过程,嘱咐她和姐夫到了医院一定不要表现出紧张和焦虑,我怕母亲看见姐姐又忍不住眼里的泪水。
手术非常的顺利,在ICU病房观察了一周后父亲顺利康复,出院当天全家人来医院接父亲,等我办理完出院手续上楼来看见父亲从ICU病房外的蓝色座椅上站起来对我笑的时候,我心里的石头才算真正落地了。其实父亲住院的这段时间,我也需要去做一个小手术,怕家人担心一直都没有告诉他们,后来网络上评选孤独癌的十个级别,最高级别是:一个人去做手术。我不幸高中,成了孤独癌患者的最高级。
以上的经历其实并不能让我在清晨接到父亲电话时有那样夸张的反应,之所以反应那么强烈,源自父亲出院后一周的一个清晨。父亲出院时是我去办的出院手续,另外跟主治医生谈了很久出院后的注意事项,我用手机备忘录都一一记下。一周后的清晨,电话铃声再次响起,看到来电显示是母亲,我浑身不寒而栗,接通电话就听到母亲的哭声,母亲说父亲早上昏倒了两次,她一个人搀不起来父亲,让我赶紧回家送父亲去医院。我挂完电话,一路创了无数个红灯到了家里,父亲坐在沙发上喘着气,母亲手里拿着出院时的病例和药,就等着我来送父亲去医院。可父亲死活就是不走,他说不去医院他没事,我急得浑身发抖,突然我跪在父亲面前求父亲去医院,母亲看到我跪下更是泣不成声。
这一次来到医院的时间比之前那次还要早,天还没有全亮,值班的医生检查后说一切都正常,昏倒又可能是因为中暑或是在高低气温中频繁切换导致大脑充血眩晕,我和母亲才终于松了口气。
之后的日子里,父亲的病情日益平稳,看上去和正常人没有什么两样。只是每天都得吃各种各样的药,母亲说:只要他给我好好的,吃再多药我都监督着他吃完。就这样从夏天到秋天,从秋天再到冬天,每个月我准时带着母亲去医院开药,定期带着父亲去医院复查,几十万平方米的医院我驾轻就熟,每一个医院专家的履历倒背如流,心脑血管疾病的所有禁忌都了然于胸。
得知雾霾对于心脑血管病人的危害后,我又给父母家更换了空气净化器,母亲更是严守以待,整个冬天都不让父亲出门半步。那天天气晴好,我送空气净化器回家,母亲出门不在,父亲说他下楼来接我,我连忙阻止说自己送上去,车还没到楼下就远远看见父亲站在小区门口,戴着帽子系着围巾,父亲年轻时非常帅气,我身边所有见过父亲的朋友都承认父亲比我帅气太多了。父亲一手拎起净化器一手向我甩了甩示意我可以走了,转过身潇洒的走回了家。冬日的阳光没有那么刺眼,看着父亲逆光的背影是柔和的,是温暖的。龙应台说:父母子女一场,就是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起初看到这句话我觉得有道理,但没有切实的感受,就在父亲手术前后我两次目睹他背影之后切实的理解了这句话的含义。
我已是而立之年,身边同龄的朋友或多或少也都经历了这样的时刻。有的朋友父亲去世一直瞒着我不说,得知后我对他有些许埋怨,但更多的也是希望他注意身体;有的朋友母亲去世,生病前我会去看望,去世后我也去祭拜;有的朋友家人去世在朋友圈里痛苦万分怀念父母之恩,我对着手机屏幕不知该说什么是好,只能在心里默念着节哀、保重。
什么是父母?父母就是那个生你养你无论这个社会、其他个人怎么评价你,都觉得你是最棒的那对老人。什么是儿女?儿女就是懂孝、知孝、尽孝的那些孩子。我们成长了,可父母也老了,他们需要的不是我们事业多么成功,而是我们身体是否健康,他们需要的不是我们多有见识,而是需要我们的耐心和陪伴。
毕淑敏在《孝心无价》里这样说:可惜人们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不堪一击的脆弱。
有一些事情我们年青的时候无法懂得,当我们懂得的时候已不再年轻。世上有些东西可以弥补,有些东西永无弥补。无论是送父母豪宅或出国旅行,还是陪父母聊聊天为他们做做饭,都是你的一份孝心,因为这些在“孝”的天平上,永远等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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