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涩的苹果

01

记得，三毛先生说过这样的一句话:“心若没有栖息的地方，走到哪里都是流浪。”人生在世宛如一段浮萍，通常能够左右自己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系在浮萍上的那根时隐时现的长线。

午夜一点，我被一阵急促地电话铃声惊醒，迷迷糊糊接完后，这才知道打电话的人是甄明媚。

甄明媚是我的大学同学，在校期间是我们的班花，除了容貌似花以外，她还是一个业余的民谣吉他高手。每逢夕阳西下或月上树梢时，她总会独自一人，来到操场南边的那颗木棉树下，席地而坐，对天抚琴挽歌。

那时，我经常赶早的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心急如焚般的等待着她的到来。慵懒的时间让风推搡着，一步一步的向前移动着脚步。落日前的余晖映红了半边天际，霞光如血的照射在浮云之上，天空随即拼图般的浮现出万马奔腾的景象……

夜，终于拉上了浅灰色的幕布，皎洁的一钩弯月不知何时也一寸一寸的爬过了树梢。木棉树上的知了，完成了一天的演唱，安静地趴在木床上酣畅淋漓着进入了梦乡。

我不停地左顾右盼着，骚动地内心，一会期盼着早一点能见到她的模样，一会又怯懦地怕她看到我在现场。现在想想那时候的心态，稚嫩的青春清澈见底，让人觉得既珍惜又好笑。其实，纠结不在于大小，而是要看它是不是缠绕成了一个死结。

终于，一朵白云飘过了眼帘，我佯装不在意的样子，继续低头摆弄着手掌上的手机，但耳朵却竖的笔直，像长了眼睛似得到处窥探着她的动向。不多一会儿，善人解意的微风就送来一阵阵悦耳动听的琴声。

我悄悄地扭过头，出神入化的顺着琴声张望，硕大的木棉树下，那团白云在银色的月光下显得格外的醒目。我在想，她的周围或许不知隐藏着多少双眼睛，像自己一样，在侧耳倾听着她的弹唱。

明媚生性清高孤傲，酷似喜马拉雅山上的雪莲花，它没有富贵牡丹的娇艳，也没有铿锵玫瑰的芬芳，只会安静的屹立在石岩缝隙之间，风餐露宿的坚守着自己骨子里的那份倔强。

我知道，追求明媚的男生多如牛毛，但至今没有一个能成功摘取花冠，个个却为之折断了腰。显然，她不是人流中常见的那朵交际花，完全属于清纯文静类女孩，手捧一本小说就可以躲在角落里一待一天的人。

时光飞逝，那个炙热的夏天伴我度过了初恋般的时光，以至于现在想起仍然历历在目，荡气回肠。我静静的来，她悄悄的走，偶尔的相遇只会彼此的相视而笑，一切看似平静，其实我的心境早已长满了思念的荒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深秋，木棉树的叶子开始变得枯黄，一阵秋风吹过，满树的落叶纷纷扬扬地在空中翻滚着飘零着坠落，它们似舞，似巅，似哭，似笑，我不得而知。一天傍晚，厄运终于降临，一个帅气的大四男孩，背着一把米黄色的吉他向她款款而来。

瞬间，我站成了一棵树，木呆呆的凝望着从天际边飘移过来的乌云，混沌的脑袋一片空白。自此，我再也没有听见远处传来的琴声。或许，是因今天没有风吹的缘故？或许，她压根就没有抚琴弹曲？此刻，我不想回头，沿着归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回到了寝室。

02

大学毕业后，大家各奔东西，忙碌在不同的城市，我与明媚再也没有见过面，但偶尔也会从其他同学嘴里听到一些关于她的消息。

刚才是甄明媚来的电话。昏暗的台灯下，我躺在床上挠着头，仔细的回味着电话内容，好像说她从上海来北京了，问我方便不方便去接她一下，在后海的恋日酒吧。我反复的重复着，简直不能相信这是真的，但事实又让我毋容置疑。我没有选择犹豫，而是起身急匆匆的穿上外套，拿起手机与汽车钥匙飞快的跑下了楼。

凌晨一点半我到了后海，把车停好后，掏出手机拨通了明媚的电话，嘟嘟嘟……没人接听，我的脸颊掠过一丝惊慌，心中陡然升起一丝不祥之兆。我一边不间断的拨打着她的手机，一边顺着酒吧街的南头向北展开地毯式的寻找。

后海，其实不是海，是一湾幽静的湖。它坐落在京城的中心地带，前邻北海公园，后邻德胜门，左邻恭王府，右邻钟鼓楼，湖的西岸则是北京最大最繁华的酒吧一条街。

”恋日酒吧！”我兴奋地脱口而出。门帘虽然不大，但门头上的装饰颇有特色，典型的爱尔兰风格。

我忐忑不安的推开酒吧的木门，顿时被屋里震耳欲聋的重金属音乐冲击的什么也听不到，昏暗旋转的灯光，让我的视线有些恍惚。稍许，只见狭小的舞池内有七八个年轻男女被音乐撞击地东倒西歪，但他们却依然痛苦地享受着玩的心跳。吧台的右边，一个烂醉如泥的女人，守着一堆酒瓶趴在那里打着鼾声，我径直上前一看，正是当年那个清高傲骨的甄明媚。

“明媚，明媚，醒醒，我是亦文。”我不断地摇晃着她的肩膀，试图把她叫醒。可惜，我的举动失败了，现在的她只剩下大口大口的喘息声。

“先生，你是这位美女的什么人？”吧台内的女生态度礼貌的询问着我。“我是她的同学，半个小时前，她打电话让我来接她的。”我瞥了她一眼焦躁不安的回答道。“嗯，先生，麻烦你先把她的消费单结清再走，一共是658元。”她边说边递给我一张酒水单。“好的，这就微信支付给你。”我不屑一顾的抛下单子，掏出手机麻利的结清了账单。

我把明媚的挎包背在自己身上，然后双手抱起她转身就往外走。此刻，店里的其他服务生已帮我打开了门。

深秋的夜风好凉，迎面袭来，让我禁不住打了一个激灵。昏黄的霓虹灯下，孤寂的影子被拉的很长，冷冷清清的街道响起了一阵清脆地脚步声。路旁，梧桐树飘零下来的落叶，让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就像两年前木棉树下的感觉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以前我所仰慕的人，可望而不可即，而现在的她却烂醉如泥的躺在我的怀里。

把明媚抱进车里，她依然没有意识，昏昏沉沉地躺在后座上一动不动。关上车门，我的心情充满了失落与沉重，做梦也没想到我俩会在这种情景下见面。此时，我的思绪在脑海中不停的旋转，像舞池里的灯。

03

汽车刚到楼下，还没停稳，明媚就一口接着一口的呕吐起来。瞬间，整个车厢都弥漫在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中。看着昔日自己暗恋的人沦落到现在这个样子，我的心底除了心痛，还油然而生出无限的怜惜。

“明媚，醒醒，我是亦文！”拉开后车门，我边说边扶起了迷迷瞪瞪的明媚。“亦文？你怎么来了？我，我这是在哪里？”明媚一脸茫然的睁大忧郁的眼睛，疑惑不解的问着我，也像是在问着她自己。她说话时，声音有些颤抖，嘴角还挂着许多脏兮兮的浑浊物。

“我是亦文，我刚从酒吧接你过来，你喝多了，刚才吐酒了，现在感觉舒服点没？”我边说边用手抹去了她脸颊上的污渍。明媚并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愣呵呵的盯了我许久，然后扭过头失魂落魄的哽咽起来。我没有安慰她，知道她心里受到了委屈，便静静地陪着她坐在臭气熏天的车厢里。

“能走路吗？不行我就抱你上楼？”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她下了车。明媚晃悠着身子，勉强的站在那里。“亦文，我可以抱抱你吗？”她猝不及防地冒出这样一句话，让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但我心中非常清楚这不是爱，她只不过是借一个男人的肩膀靠靠而已，我没有吝啬，轻轻地把手臂放开，任由她忘我的拥抱着。

回到家里，我找出几件干净的衣服，让明媚拿着去卫生间洗完澡后穿。此时，她的酒劲明显退却不少，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满身都是污垢。她羞涩的冲我抿了抿嘴，转身进了客厅里的卫生间。

等明媚出来的时候，我已躺在沙发里睡着了，是她给我身上盖被子时才醒来的。当我抬起头，再次看到明媚时，惊喜的发现她和刚才已判若两人，精神状态也截然不同。一头乌黑铮亮的秀发，脸颊变得红晕，忧郁的眼神中也多了一丝淡定。

我站起身来，把自己换下的衣服扔进了卫生间。随后转回身，给明媚泡了一壶上好的龙井茶。“亦文，你，你一个人住？还没找女朋友吗？”明媚坐在我刚刚躺过的沙发上，边拢着头发边用目光游览着客厅里的每一个物件。“嗯。喝茶，喝茶。老同学你咋突然间来北京了？”我岔开话题，亲切的递给她一杯清香扑鼻的茶水。明媚双手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稍许，她开始慢慢地讲述起自己的故事。

04

大三的时候，我认识了大四的男生贾春光，这些你是知道的。说到这，她在意的抬起眼皮瞅了我一眼，而后又接着说，相识之初，我觉得他为人热情，博学多识，而且吉他弹得也不错，很快我就坠入情网。

我大四的时候，他已毕业，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我没事的时候经常去他哪里玩。日子一久，我逐渐发现他的朋友圈很杂，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其中不少是混社会的地痞二流子。他们一见到我，都会缄口不言，随后便会借故离开，因毕业前学习压力较重，我也没有特别的在意。

直到有一天，我去找他，发现他和一个女人在床上厮混，我随即大哭大闹了一场。但最终，在他的苦苦哀求下，我还是心慈手软的原谅了他。毕业后，我从学校搬到出租房，与他过起了同居的生活。

半年后，他因涉嫌电信诈骗案被捕，因为是主犯，被判重刑10年。至此，我才完全看清了他的真面目，但为时已晚，我心灰意冷，曾想到过自杀。后来，一个远亲打来电话，告诉我”不要拿着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我仔细想想，也对。我还年轻，前面的路上还有很多驿站没有走完。所以，我就硬着头皮到北京看你来了。

听完明媚的简述后，我的胸中早已怒火冲天，但随之又觉得不妥，谁让她当初爱的人是他，自食恶果，我何必又义愤填膺呢？想到这里，我嘴上没有诅咒那该死的贾春光，而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好了，以前的事都结束了不是，不要再为之伤心了。刚才你说还有好多驿站没有走完，下一站你打算去哪里？”听到我的问话，明媚神色慌乱的冲我苦笑着说:“还没想过，或许明天就知道了。”

“嗯，别想太多，安心在这休息几天。一居室的房子是小了点，你睡卧室，我睡客厅。”我边说边指着隔壁的房间。明媚也没有客气，进屋后又立马探出头来，向我微笑着道了一声晚安。

05

次日，当我醒来时，已是上午十点多钟。我躺在沙发上怔了怔神，心中暗想明媚昨天晚上吐了酒，肚子一定很饿，我该下楼买些东西给她吃。穿好衣服，脸也没洗，我就哼着调调下了楼。

砰砰砰！“明媚，醒醒了，我已买回早点，该起床吃饭啦！”我敲响了明媚的房门，许久也不见动静。便试着推了推房门，门没锁，只见床铺上的被子叠的整整齐齐，根本不见明媚的影子。

“明媚，明媚……”我急冲冲的拉开了卫生间的门 。当再次返回房间时，这才发现她的挎包也不见了。书桌上有一张明媚留下的便条。我迫不及待的拿在手里仔细的读了起来。

亦文，早上好！

当你醒来的时候，我已踏上了赴西藏的火车，不用为我担心。听说西藏的玛旁雍措圣湖里的水很清澈、很纯净，我要用虔诚的心去捧起它，来洗亮自己的眼睛，洗净自己身上的污点，重新找回当年木棉树下，那个爱弹琴的快乐女孩。

有一件事，原本不想告诉你，但我认为它是自己感情世界里的一部分，最纯洁，也最难忘。为此，我必须向你说清楚，请原谅因我的出现而给你带来的一切不愉快。

只想告诉你，大三的时候，你的每一次出现我都知道，你的每一次徘徊我都看见，你的每一寸感受我都体会。你我每一次的独处约会，我都用刀尖刻在木棉树的树干上，四个月下来，一共刻了77横。本以为，这是我们将来爱情的见证，可怎料阴阳差错的孟婆汤，让我走火入魔，鬼迷心窍。

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要面对现实，我知道自己已是残花败柳，不配再次拥有你，请你忘掉那段懵懂的青春往事吧！愿一切随风而去。再次感谢你昨晚的帮助。

              吉他女孩  写于拂晓

读完便条，我颤抖地手再也托不住那一片薄薄的便条，它飘零着坠落在地板上，我的心也随同一起摔了八瓣。“明媚，明媚，你在哪里？你在哪里？”滚烫地泪水已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不停的呼喊着她的名字。

06

此时，蔚蓝的天空刚好划过一架飞机，嗡嗡地隆鸣声，把我从恍惚中惊醒。我捡起地上的纸条，揣在上衣口袋里，心中瞬间充满了力量。我简单的收拾了两件衣服放进旅行包里，拎起它飞快地出了家门。

下午一点，飞往西藏航班的机舱里，有一位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正冲着舱外的那片白云频频招手。似乎在告诉它，真正的爱情可以包容一切。真正的爱情，即使是青涩的苹果，但它的未来也有红透了的时候。

我慢慢的闭上眼睛。一会儿功夫，我就看到了母校操场的南边那棵沙沙作响的木棉树，还有它身上留下的那77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