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第四章

作者: 念嘉 | 来源:发表于2022-01-21 00:08 被阅读0次

    现在我终于想起来了,在我没上学之前,我还是曾经有一段很幸福的时光的。

    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是我此时此刻最留恋的日子。

    那时候我和哥哥,弟弟还有我奶奶在一起。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我们四个人。我奶奶是个很慈祥的老人。白天的时候,我们三兄弟会围着她,帮她做点细碎的活,她累了我们会给她捶背。到了夜晚,我们会坐在天井边看月亮数星星。我奶奶有很多很多的故事,她给我们打开了想象的大门。奶奶真的很会讲故事,即使她说同一个故事,我们都百听不厌。那时候叔叔们还小,他们还没娶媳妇,所以我们家是很和睦的。

    我们三兄弟晚上跟奶奶躺在那张古老的大床上面,听着奶奶的故事或者歌声入睡………那样的日子,真的很好。我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幸福究竟是什么,但是我愿意那一刻定格在永恒。在我三十多年的人生里,只有两段时间,我是愿意用任何代价去换取的。

    当幸福远去,我终于要去上学了。因为有了那可怖的经历,我已经不那么喜欢上学了。我每每想到哥哥的老师就和我在同一个学校,心里就不免害怕起来。

    那个时候我还不是现在的阿昌,所以我的胆子很小,还是有很多人很多事让我感到恐惧的。我从小体弱多病,身体单薄,性格懦弱。我甚至觉得自己打架都打不过女孩子。

    每天放学是我最开心的时候,因为我可以见到我奶奶,我喜欢趴在她的大腿上,跟她说好多好多事,我还会帮奶奶穿针线,给她捶背。奶奶就会很开心,会给我讲那些永远讲不完的故事。

    虽然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很聪明的孩子。可是我刚上学的时候成绩却不是很理想,准确来说,应该是很糟糕。然而我并不在意那些,我只想每天开开心心的就好。

    还是在学前班的时候,有一次做作业,老师给我批了四十分。是的,你没看错,满分一百分的作业我就拿了四十分。不过我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拿了四十分就要伤心落泪或者认为自己比别人要笨。所以这件事我实在不应该记得那么清楚,然而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忘记这么件小事,是因为我的爸爸。

    这里不得不承认,我爸爸也是村里很特别的人,至少他在教育孩子方面,是和我所知道的其他家长不一样的。虽则到现在为止,我不认为他在这方面做的有多好,我也不认为他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但他永远是我的父亲,是我尊重的人。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关于那件小事的经过应该是这样的:那天,天空万里无云,我和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回家后书包丢在一边就玩儿去了。晚饭过后,我的爸爸心情很好,所以他就想起要检查我的功课。那是爸爸第一次要看我的作业,所以我当然也很高兴。爸爸看到了老师批的鲜红的四十分以后,更加高兴了。他笑着叫我的名字,说,你过来。我说过我小时候是个很听话的孩子,所以我就乖乖地过去了。我问爸爸怎么了?爸爸就说,你的作业得了四十分,所以爸爸很高兴,你说吧,你想要什么奖励?我回答爸爸说,我不知道。不过老师说了,我这个分数是最差的。爸爸仍然保持着他那一贯的笑容,他从口袋掏出他的钱包,说,这样好吧,你看你不知道要什么奖励,你就从钱包里拿一些钱买东西吃吧?我听了十分高兴,接过钱包就要拿钱,可是这个时候,我发现爸爸一直在看着我,脸上当然还是那个笑容。不知怎么回事,我当时就觉得不对了,心里头怪怪的。

    写到这里,我的脑海里出现了爸爸笑容可掬的样子,可是在我看来他的笑容却如同芒刺在背,让我有不寒而栗的感觉。

    众所周知,我爸爸是个很特别的人,他从来不会对我们使用暴力。他不像我妈妈,在我犯错误的时候还会打我几下屁股。是的,他似乎懒得动手打我们。甚至他懒得骂我们。可是我小时候却是很害怕他的。这是个很奇怪的现象。所以我总觉得假如我爸爸夸我,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所以我从小就很羡慕邻居那些小朋友,因为他们犯错误的时候,他们的父母就会把他们打得遍体磷伤。那是我做梦都会羡慕的事。

    这样看来,我从小脑袋瓜子就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我心里不正常。也许我小时候就有自虐倾向。所以,现在的我常常做些令人费解的犯贱的事也是不足为奇的了。

    上面说到,就在我要从我爸爸钱包里拿钱的时候,我看到了爸爸的笑容,所以我心里犯嘀咕了。我于是想到这也许是个阴谋。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也许是爸爸对我的试探。我是那么聪明的孩子,我当然不会轻易上当。所以我把钱包还给了我爸爸。我一脸正经地说,算了,考40分没什么大不了的,奖励啥的就算了吧。现在想想,换了其他家长,我此话一出口,免不了的肯定是一顿毒打。哪怕奇怪如我,假如以后我的孩子考了四十分还对我说那样的话,我至少也该被他气得吐血。然而这都是假设。这是我爸爸不是其他谁的爸爸。我现在也是单身一个,将来会不会有孩子还是个未知数。我的孩子会不会像我小时候那样更是个未知数。所以这种假设实在是不能成立的。

    好了,我们接着说我爸爸要给我奖励的事情。爱因斯坦说,上帝也是玩色子的。我从前是不太理解的。现在我是相信了。一个古怪的父亲,碰上了一个更加古怪的儿子,想想就是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头疼事儿。所以说我爸爸遇上我实在是他最无奈的事,然而这也是无法选择的。

    每个孩子都是父母意外的产物,当然,我这样的孩子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意外中的意外。

    所以说我和我爸爸都接受了这个永远无法改变的事实,我们谁都不怪谁。我以后每次想到那个情景,都觉得十分的好玩儿。我总想,大概那个时候我爸爸也是非常生气的。他也许恨不得狠狠地抽我一耳光。可是他终于还是没有,也许他觉得以我的身体是承受不住他的一个巴掌的。也可能是因为我只是一个孩子,而且他看出来了我是真的不懂他为何要奖励我,我知道我说的都是真话。更可能是他既然都把笑脸摆出来了,我却如此严肃地跟他表明了我的态度,他犯不着跟一个孩子较真。最大的可能是,他从那一刻才真正认识到,眼前的这个孩子实在是无可救药了,他从心底里接受了这是他最失败的作品这样的事实!从这点来说,我爸爸是成功的,毕竟他会接受事实。

    这个世界上有好多人一直不懂得接受现实,所以这一点上我爸比好多人都要成功。

    而且当时他真的打我了,那么我反而就不会怕他了,并且我的成绩单绝对永远不会突破四十分……那么最后也就没有现在的阿昌了。

    我说了,我从来不认为我爸爸是一个合格的父亲,然而我小时候一度是崇拜过他的。至少在这件小事上我是不得不佩服他的。这件事最后的结果是,我最终斗不过我爸爸,我拿了五块钱的奖励。

    到了学校,同学们都很羡慕我。当然,事实证明,我爸爸这五块钱花得很值。虽然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四十分的成绩和一百分的成绩有多大区别,然而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突然间变得聪明起来,我的成绩从那个时候开始,从来都是年级里数一数二的,一直到我自己放弃学习为止。

    不久之后,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很轰动的事。这件事情有各种各样的版本,但结果都是不一而同的。据说,仅仅是据说,事情大概是这样的:前面提到的我哥哥的那个女老师,因为她老公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结果那个女老师趁她老公睡着了的时候,用刀片把她老公的命根子给割掉了……至于这件事后来怎么样了,我也就无从得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有当事人是清楚的。

    反正出了那件事以后,那个女老师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出现在学校里,也再没听说过一点点关于她的事。那件事当时可是传得沸沸扬扬,闹得满城风雨。我不知道她老公究竟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也很怀疑她的作案工具是否是传说中的刀片,然而,很多人尤其是妇女同志们,都是为此拍手叫好的。我当时觉得很奇怪,既然你们都那么佩服她,那干嘛不群起而效仿之?赶紧拿刀片把你们老公的那东西给割了啊?因为我实在不相信,就单单是那个女老师的老公一个人会做错事。所以说,看来大家都是喜欢看戏而已。

    那件事给大人们唯一的好处就是,他们以后又多了一个吓唬家里不听话的男孩子的故事,结果好长的一段时间里,男孩子们睡觉的时候都要睁开眼睛,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脱开裤子看自己的小弟弟是否安在。

    我对那些流言不感兴趣,再说我父母也不是那种没事喜欢吓唬小孩的父母。所以我并没有过多地关注我的小弟弟,我只知道那个老师不在学校了,我不用再害怕她来问罪。于是我又有了一段很开心的学校生活,我始终觉得,学校应该是让人学会怎么玩的地方,而不是大人们所说学知识的地方。

    知识是哪里都可以学到的,学校从来都与前途无关。

    当然,如果你的所谓的前途就是听从别人的安排的话,那么它和学校多少还是有点关系的。或者,对于那些有志于将来长大了救国救民甚至保卫地球的孩子来说,学校的确是个不错的地方。

    因为学校就是社会的缩影,它从小培养我们要学会放卫星,学会打小报告,学会怎么样做官等等以及其他的一些实在没法形容的东西。唯独没有教会我们怎么做人。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也是中国式教育久治不愈的病症。固然这现象并非一两个人造成的,也不是一两个人一两天就能改变的现象。

    阿昌小时候仰慕过无数英雄豪杰,很小的时候就立志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情来。然而时光荏苒,倏忽二十几年过去了,究竟还是一事无成。我无意怨天尤人,也不想去抨击国家的任何制度。

    记得某位先哲说“存在即是理由”。

    既然任何事物总有存在着的意义,哪怕这意义是无聊还是荒诞的。今日的阿昌,也决不是某种制度某种环境下培养出来的,我只不过是多年以前我老爸老妈一时激动后的意外。

    我曾经无数次作出种种假设,我不清楚最初的我诞生于白天还是黑夜,但我乐于相信那个时候是一个即将破晓的时刻,是在泾渭分明的黑白交际的某个点,最原始的我的一半糊里糊涂地从我老爸的身体里出发,然后过关斩将,通过重重险境,来到了一个陌生之地。

    正在灵魂未定之时,他的前方也来了神情慌张的我的另一半,失了魂的另一半也许是正在逃离仇家的追杀,也可能是一时贪玩而迷路了,总之它已经是到了快要崩溃的境地,这时候突然间发现了眼前居然站着那一半,虽然那一半的模样多少有些狼狈不堪,在平时以另一半的眼光是不屑于望那一半一眼的,然而多日的迷惘,鬼使神差地使另一半爱上了眼前的这个邋遢的那一半。这就仿佛在茫茫大海挣扎许久之后,肚子里灌满了盐水,眼看着已经毫无生存的可能了,正要放弃的时候,眼前却出现了船只的影子。于是你求生的欲望再次燃起,你拼命地要抓住眼前唯一的希望。

    很多年以前,从我爸爸身体里分离出去的那个蝌蚪,就是从我妈妈身体里分离出去的卵子的那根救命稻草。或者说,我爸爸就是我妈妈的救命稻草。虽然这样的情节未免荒诞,这样的安排也让人不可接受,这种“大逆不道的"叙述的方式也许会让我老爸气得要拿扁担抡我,但是这就是现实。无论我老爸生气与否,无论他是否拿扁担抡我,都改变不了我来到了这个世界的现实。

    生活本身就是荒诞,存在也是荒诞。

    我不能说这是神的旨意,可是我愿意奉圣子之名发誓,以上的情况绝非是我毫无根据的一种臆测。我崇拜自然,我相信最原始的就是最美好的。正因如此,我相信我是天性的产物。这么多年过去了,或许我已经变化了许多了,可是我始终忠于我的本性,我的一切都是天性使然。

    正是由于种种纯属偶然的意外,才有了今时今日的阿昌。我也曾经无数次假设过种种相反的情形,以期得到不一样的结果。然而我始终无法让自己像相信以上我设想的那个故事那样去相信另外的那些假设。由此也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否认自己的存在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在种种思想之中,我的思想是荒诞的,正如这个世界上存在着的一切。

    世界虽然是荒诞的,但存在依然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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