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很多年前，我听来的一件事。后来我就写成了这个故事。
我住的地方离市区很远，每天需要乘两个小时的车去上班，在这个陌生的都市，我没有任何朋友，因此只能找个清静的地方让自己的孤单和忧伤隐藏。但是时间久了，会觉得孤单，所以当我有天在快报上看到一个“找玩伴”的新栏目，就毫不犹豫地报名了。
报名的时候我在自己的说明中写道：在即将到来的冬天，我需要另一个人的加入让自己的生活充满阳光。只限女生。
接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忙着满城市的中介里看房子，是的，有了玩伴，我已经不适合在市郊居住了。打电话的是一个甜美的声音，她说：“方小雨小姐么？我想我就是你要找的玩伴，我们可以一起爬山，购物或者去游泳。”未等我作出反应，她又说道：“你真的没有听出我是谁么？”
我想了想，声音有些熟悉只是过于遥远，一时记不起来了。
于是她吃吃地笑着说：“良心都被狗吃了。”
忽然觉得开心起来，因为知道这句话的只有一个人——南妮。
我和南妮是高中同学，那三年几乎形影不离，那时候两个人逃课去电影院看林青霞的新电影《滚滚红尘》，内容一知半解，但是却都记住了不停地吃糖炒栗子的张曼玉和她对林青霞说的那句话“良心都被狗吃了”。
后来南妮去了东北读大学，我去广州。开始的时候有书信往来，再后来忙毕业，忙工作就失去了联系，没有想到再次的相遇是这样一个场景。
她说，你搬到我这里来吧，我租了两室一厅，宽敞地很。男朋友不怎么过来。我说，行啊，我出一半的房租。她就笑，钱我交了一年，你只要负责做饭就可以了，你知道我不擅长家务。
有了南妮，我知道我的生活再也不是一片空白。我看到生活向我展开五彩斑斓的翅膀。
开始以为，南妮的房间和其他人的一样，放满了男人的物件，可是去了才知道，除了门口成双的拖鞋，根本看不到有男人的痕迹存在。
我说，说说怎么认识的？
南妮就扭我的耳朵，真够八婆，在校友录上认识的。然后聚精会神看电视，见她没有多说我也不好多问，和朋友的男友近乎并不是一件让大家愉快的事情。
南妮打电话给我，我男朋友回来啦，周末他说要过来，他不愿意出去吃，晚上就多买点菜吧，辛苦你了。
我笑着骂她：“你个重色轻友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过我还是为南妮感到高兴，毕竟她有了归宿。
林晓进门的时候，我正端着一盘红烧鲫鱼从厨房出来，看到他的瞬间，我们都惊呆了。从未想过多年之后，我和他的见面是这样的，还有他的身份成了朋友的男友。
我认识林晓是在大学的老乡会上，他坐在我的对面一直微笑着看我，眼神亮亮的。一个月后，当他抱着一只史努比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就成了他的女友。那段日子美得就像一场梦，一起吃饭，一起自习，一起看世界杯，一起看新年的烟火。
他温柔地拉着我的手说，小雨，今生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誓言依旧铁骨铮铮，承诺还是掷地有声，可是在我毕业选择去了杭州，他保送读研究生之后，所有的诺言就变得没有生命力。他因为无法忍受两地相思，总是和我莫名其妙地争吵，猜忌让我们两个人变得疲惫不堪，于是我提出了分手，那个夜晚，第一次听到他哭。
我大病一场，然后慢慢适应一个人的生活，换了手机号码，换了工作，一切从新来过。只是想起那个一脸深情的男子，心还是不自觉地痛。原以为淡忘了那些记忆，忘掉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就可以开始新生活，可是当我面对林晓的时候，心还是忍不住地纠在一起，无比疼痛。
那顿饭我吃得味同嚼蜡，于是推说不舒服早早进了房间，夜里，我故意吃了一颗安定，因为我不想听到任何让我难过的声音，可是越想睡着越清醒，后来听到大门有响声，不知道是不是两个人都出去了。
早上，我问南妮，昨天晚上你出去了吗？
她说对啊，我出去送林晓了。
他怎么不在这里住啊，是我扰了你的好事？
南妮笑笑，他从不在这里住。
林晓来得更勤快了，南妮取笑他：“肯定是奔着我家大厨的手艺来的，呵呵，以前我请你还请不到呢。”
南妮的无心和信任让我无地自容，我只能尽量早早躲进房间里，减少和林晓的碰面。林晓倒是很冷静，但有时候也会跑进厨房帮我递调料或者问我某个菜的做法，他的手总是有意无意地碰触着我的手，这一切让我感到心慌，我想或者我应该离开这个地方了，否则迟早南妮会看出来端倪。到时候我该怎样跟她解释呢？于是我便悄悄托了同事帮我留心单位附近的房子。
那天傍晚我在卫生间洗澡，忽然记起毛巾落在房间了，于是我拉开落地门就喊：“南妮，帮我取一下毛巾，就在我房间的凳子上。”
当我伸手接过毛巾，我才注意到那伸进来的手明明就是一双男人的手，难道是林晓？我手忙脚乱地穿好衣服冲了出来，林晓在客厅里悠闲地看着电视，我四处望望说：“南妮呢？”
他抬起眼睛看我：“我来的时候她就不在啊，难道刚才她在家？”
我点点头，果然看到冰箱上贴着一张便条：小雨，我临时接到电话出差去了，林晓要是过来麻烦你告诉他一声，我就不给他电话了。爱你的南妮。字迹潦草，看得出走得很匆忙。
看我发呆，林晓走过来拍我的肩，雨儿。
我吓了一跳，这样的称呼我已经多久没有听到过了？他的眼神热烈地看着我，仿佛要将我燃烧，我又看到那个新千年的夜晚，他把冻得浑身颤抖的我拥入怀里，大声说：我爱雨儿。背后是满天的烟火，我缩在他温暖的怀抱里幸福地流泪。
电话适时响了起来，我一把推开林晓，钻进房间，深深吸口气，然后接通了电话，是同事，他帮我看好了一处房子，问我什么时候有时间去看看。
我详细询问房子情况的时候，林晓就走了进来。等我挂了电话，他轻轻地问：“你要搬走么？”
我说：“南妮是我最好的朋友。”
他忽然黯淡下来：“雨儿，和你说完分手我就后悔了。后来我也没有再找女朋友，毕业后我用各种方法寻找你，可是所有人都没有你的联系方式。所以我来了杭州，没事的时候我就上网搜索你的名字，接着找到你们高中的校友录，然后认识了南妮，不过我没有和她说我要找你。我想总有一天我会知道你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哪怕看看你就好。可是我没有想到你还是回到我身边了。雨儿，这一次我不能再失去你。我说过，我们注定是要在一起的。”
我呆呆地望着他，那曾经的一幕幕往事如同电影一样在脑海里闪现，眼泪就这样不期然地落下来，这么多年深埋地情感就这样毫无保留地凸现在他面前，那一夜我们手足相抵着纠缠，然后沉沉睡去。我们关了手机，断绝了一切联系方式。
这时他才告诉我南妮的秘密，原来南妮一直有心里障碍，所以虽然他们在一起很久了，却并不住在一起，但是为了寻找我的下落，他与南妮还是维持着表面的情侣关系。
我说：“如果我一辈子不和南妮联系，你就一辈子找不到我。那你就准备和南妮一直过下去么？”
他说：“没有想过这些，我只想找到你，其余的一切没有想过。”
这失而复得的感情却是让我以背判我的朋友为代价，我心里很不安。林晓安慰着我：“我会找机会告诉她的，毕竟我们这样的关系，她应该也知道长久不了，所以我想她会慢慢接受的。”
“不要让她知道你是为了和我在一起，我不想她恨我，或者到时我们一起离开这个城市，然后过自己的生活，好么？”
他摸摸我的头发，我知道的，宝贝。睡吧，明天醒来就好了。
南妮回来没有任何的征兆，她坐的那趟班机因为目的地天气的关系由不确定变成了取消，结果她和领导在机场等了一夜，只能暂时回家。
清晨，我从厨房端早餐的时候，看到她从房间里走出来，当时就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说：“南妮，你怎么回来了？”
她笑笑，帮我把放到桌子上，然后就吃了起来：“你不知道我回来怎么做了两份早餐呢？”
我正不知道怎么回答，林晓边穿衣服边就从我房间里走了出来：“雨儿，和谁说话呢？”
南妮放进嘴里的煎蛋忘记了咀嚼，她指着林晓，又指指我，沉默了一会忽然就笑起来，那样凄凉的笑容让我觉得自己居然是一个那么残忍的女人：“你们两个，竟然背着我，你们两个良心都被狗吃了！”然后冲回房间，摔上房门。
林晓摸摸我冰凉的手，没事的，雨儿，没事的，反正早晚她会知道真相，我这就和她说清楚。
我一把拉住他，林晓，你先走吧，我和她说，你不用担心我，我会处理好的。
林晓抱抱我，然后离开了，他说，雨儿，没事的，我等你电话。
我敲门，南妮不肯开，我就一直敲，直到她哭着说，方小雨，你给我滚蛋！你良心被狗吃了！
我想我真的伤了南妮了，即便她与林晓之间并没有身体的纠缠，但她却深爱着这个男人，而我们呢，却利用了她的信任，真是太过自私了。
我，不可原谅。
机场里，我打电话给林晓，我走了，不要再找我了，南妮的病，你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应该可以治好，如果你们还能在一起，一定要对她好一点。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要跟林晓说，可是一时又不知道如何说起。如果当初没有那么任性说分开，是不是事情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如果我们能控制自己的情感，有一个人说不，是不是事情也不会是现在这样？
只是，没有如果。
林晓没说话，只是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们一直爱着，我是为了你才来的杭州？
为什么呢？我也问我自己。
很多年前，我曾经和林晓读梅里美的小说，里面有一个叫做费德里哥的人，年轻时嗜赌，使得12个人失去了生命，为了弥补内心的愧疚，他把12个人的灵魂从地狱里赎出来之后，甚至升到了天堂也一直背在身上。
幸福总不是以别人的痛苦为代价的，林晓接近南妮，动机不纯是错，而我没有控制自己的情感，也是错。
所以我和林晓注定就此别过。否则即便在一起了，余生我们也会和费德里哥一样，背着愧疚的灵魂。
我去了南妮说的那个冬天下大雪的城市。那一年我们刚刚进大学。她就在电话里大呼小叫地说，小雨你知道么？这里的雪下得好大呀，都到膝盖啦。下雪的时候人们都不出门，都在家里冬眠呢。她说，小雨这里的女人都化浓妆，多大年纪的都化，你说她们是不是心里有伤口啊，化了妆就掩饰掉了。
我想多年以后我也会是一个化浓妆的女人，在下雪的冬天也会缩在家里冬眠，因为我是多么害怕那些破败的心事和心理的伤口被晶莹洁白的雪花解读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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