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响了

                    电  话  响  了

        我这做女儿的老是在工作最忙碌的时候莫名其妙地接到年逾古稀的父亲拨打的电话。一年前她偷偷为父亲买了一部新智能手机，以代替父亲那部步步高翻盖老手机。那是女儿用过淘汰的。不过听音乐还是不错的。女儿为姥爷下载了不少革命歌曲，老人家一天天循环着听。百听不厌。后来新起了抖音，她就不止一次看见父亲趁没人的时候拿起她丢在沙发上的手机，用他粗糙布满老茧的手也学着她的样子迅速地拨拉屏幕，自然屏幕不配合，还是黑着，她看了很久才悄悄地走过去，父亲赶紧放下掌心里的手机，像偷拿了家里钱的小孩子被家长抓个现行，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想看看。她知道父亲是寂寞的，自从四年前母亲的突然离世，虽说父母亲老是吵架生气，可揭开这层被外人津津乐道的伤疤，内里还是血淋淋的新肉，在生长，中国式父亲相处的日常，就是不停地伤害，不停地疗伤，不停地愈合。父亲知道错了，可这太迟了。母亲也许是承受不了父亲对她的折磨，终于在一个冬日早晨，突发脑出血，撒手人寰，多年来，我一直记得，五点四十五分，父亲拨通了我的电话，声音沙哑说:“快来，你妈头痛” ，一种不详的预感笼罩了我的心头，泪水冰凉地流淌，我穿着单薄的睡衣就奔向母亲家。

        是的，母亲活着，还能对别人说，自己去母亲家。当办完母亲的丧事，遇到一位熟人，她跟我打招呼，脱口而出，去你妈家啊。然后突然意识到我母亲不在了，低下头，怪难为起地自责道，不是，是去你爸爸家。我无言以对。 四年来，我怕接听电话，特别是半夜十分，凌晨四五点，那些不祥的事情都发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的心就砰砰砰直跳。

        自从给父亲买了智能机，老人家高兴了起来，刷抖音成了他的日常。他总是能从抖音里再次发现那些人生哲理，然后一逮到机会，就滔滔不绝地向我说，譬如“抖音上都说了……”。我耐着心听。装作很认真的样子，偶尔还会点点头。于是父亲很满意地咧咧嘴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牙的腮帮子。

        可最近老是发生父亲拨打我的电话，接通了，又鸦雀无声。或者传来父亲如打雷般的咆哮，他又在喊我那调皮的侄子吃饭，父亲明明不同我讲话的。听到他的声音，我提到嗓子眼儿的心略略放下了。或者只有嘈杂的脚步声，绝对无人开腔，我身体一阵抽紧，恐惧一遍遍地袭上心头。我心急火燎地拨通弟弟的电话，吩咐他赶紧去看看父亲，是不是不舒服。几分钟后，弟弟不耐烦地在电话里说，天天，一惊一乍的，老爷子好端端的坐着呢，可能是不小心碰到了通话记录，你知道，那智能手机灵敏的很，就拨通了。原来如此，虚惊一场。是的，父亲的通话记录，长久地不删除，也就是我们姊妹三人，他又能给谁打电话，谁又能接到他的电话呢。

        不过，这接通了无人答应的电话哪，平安无事当然最好，如果，我都不敢想象，又无数次地想像，我的老父亲突然不舒服，打来了求救电话，而他说不出话，我心急如焚地飞奔的身影……一见面，我会埋怨他又碰着电话了，吓得人浑身发冷，父亲就是一副很无辜的样子说，没有啊，哪里有那等事情。我都一个月没打电话了。有时候他也会童心未泯，夜里突然学着给我发视频电话，着急忙慌地问他，怎么啦，他却咧着嘴笑笑，仿佛一枚风干了的紫茄子，说我只是好奇，想学学年轻人。让人啼笑皆非。

        不过有时候想想，父亲也很有趣。也许他不经意的错误只是善意的提醒，家里还有个老父亲，他有点闷了，打个电话解解他的忧愁。也许他只是惊吓自己的孩子。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狼来了的故事，那个孩子不也是想通过说谎引起大人们的注意引起大人们的关切吗？说谎固然不对，他自己最后自食其果，可是那个孩子自娱自乐不也是很可怜，他也要有人陪呢。

          电话铃响了，一看又是父亲的，我接通了，哪怕听听他的脚步声，自言自语，我在竖耳细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