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岛不知道自己进入了怎样的世界,但是一定是比现实里更让自己愉悦。
“北岛,赶紧起来……”他还没有弄明白,优子摇晃着北岛,将他从一个未知的世界里拽了晃荡出来。
北岛慢慢地起身,微笑着盯着优子,“我不害怕了……”
优子没听明白北岛讲的什么话,不过她也不想多问了,至于他脑子是不是像老师说的生了毛病,也不是优子在意的,她只想快点回家。
天渐渐暗了下来,风没有平时放肆,空气里的热浪也收敛了很多,优子走在前面,北岛跟在后面,心安极了。
“千万别把挨打的事情告诉阿姨,不然你回家又要挨批评。”优子总是想的最周到。北岛点了点头。
很快又到了上体育课的日子,这是北岛最痛苦的课程,除了帮大家捡球仿佛没有任何的事情可以做,当然还有跑步……
大家两两一组,优子被分到了女生组,北岛眼眼看自己落了单,内心又开始难受起来,别难过,反正也就45分钟,铃声一响,便可以离开这里。
威熊是班长,他除了学习好,其它的都不怎么样,唱歌鬼哭狼嚎一般,体育课更不用多说,一身的肥肉困扰着他,1000米下来有断气的感觉。不过在他眼里只要能跑过北岛,就是一种胜利。
北岛自觉像自己这样瘦小的人,跑在队伍里,也不起眼,肯定没人注意自己的跑步姿势和成绩。
体育课老师与班主任不一样,他是一个很热血的男人,从来不为难北岛,当然也不会注意到他,只要北岛不出丑,这样的体育课也容易熬过去。
大家一圈又一圈的跑着,眼看着威熊又是最后一名,他力气很大,趁老师不注意的时候从后面拽倒了北岛,终于脱离了倒数第一的名号。
瞅着摔倒的北岛,大家都捂着嘴大笑起来,天空瞬间昏暗起来,沉下来的世界仿若要将自己吞并掉。
北岛趴在草坪上,远远地看见这个世界是倒转过来的,只有优子的方向是正的,她并没有任何的慌乱,而是朝自己点了点头,她把手伸过来,应该是要把北岛从地上拉起来,正在北岛把手递过去的时候,有个人突然把优子推倒,倒立在自己面前,他的样子像极了藤真玉子班主任,只是他是男人的模样,是她又不是她,不可能变了性别的。他狠狠地朝北岛吐口水,这口水不断从那男人嘴中流出来,慢慢地向四周蔓延开来,形成了河流,北岛浸泡在这样泛着绿毛的水域里,身体越发紧张,北岛无法再把眼前的一切当做幻境,他感觉马上要被这片水域淹没掉。
他害怕水,那年他跟几个玩伴到学校后面的河边去找一种叫猫眼的草,这种的草,很特别,摸在手里软软的感觉,可以含在嘴里嚼,有种轻轻的棉花糖感觉,并且会上瘾,当你含了第一根,便会拼命地寻找第二根,接着是第三根……其实吃到最后,并不知道自己吃到了什么,吐出来时,有种无穷无尽的虚空感,躺在河边,便会忘记自己是谁,即便如此,大家还是争着抢着去找这样猫眼草。
北岛终于找到两根这样草,原本想着拽下来,带回去,送给优子,算是生日礼物,不过还是被富田看到了,他推了北岛一把,北岛直接掉进了水里,这里的水很深,大家惊慌失落,没人敢走向前,任凭北岛在水里扑腾。他喊一声,又沉进水里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开始在水里失去了意识,等再次出来时,他的整个身体被挂在一个矮墙头上,头颅倒垂着,世界颠倒了一样,至今他也不知道是谁把他挂了上去,自此他的恐惧感更强烈,总觉得走在路上也会被人推倒,这个世界全是坏人,没什么好人的错觉。
不管怎样,而今自己再次泡在水里,他努力挣扎着,想逃出这片绿色的水域,他拼命地从水里往外爬,“优子,优子,你在哪里啊?”
大家都笑了起来,除了北岛的声音是真切的,其它的一切都消失了,当然还有优子是真实的,她蹲在地上,摸了摸北岛的额头,“没发烧,怎么说胡话?”
“我没有说胡话啊,有人要害我。”可惜孤零零的北岛并不敢说实话,仿若他与一个无法描述的世界,隔着一段距离,但又没有,好像随时可以进出。
那是怎样的一个地方,好像是拿模块堆积而成,又像裁剪彩纸时,不小心剪出一个破洞,拼命地将自己拉进去,却要通过外力可以出来,例如声音,或者摇晃……北岛凝视着眼前的同学,企图在他们的脸上找到那个陌生男人的相像处,存在着,又好像根本不可能再现。
北岛揉揉眼睛从草坪上站了起来,也许是最近神经过于紧张,放松些,纯属当自己看错了……
自从这个陌生的男人经常出现在北岛的世界里,他有时候是白色的皮肤,有的时候是蓝色的身躯,北岛并不认识他,也从来没有在哪里见过他,但是他总是时不时的朝着自己张牙舞爪,他会在水龙头里钻出来,下水道里冒出来,甚至会挨着床边坐着,北岛跑的时候,他也跟着跑,唯独和优子在一起时,这个男人是销声匿迹的,仿若他是害怕优子,又或许不是。
不过北岛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对方并没有实际性地攻击自己,也没有跟自己争夺任何东西,也没有伤害到自己,有种世界抛弃的感觉,孤零零地站在自己的不远处,不管是在人群里,还是在街道上,他透明一样可以穿过任何的人和物体。
直到有一天北岛在班级里不小心将班主任的水杯撞掉在地上时,这个陌生的男人第一次露出狰狞的可怕的表情……
“北岛,连水杯都拿不稳,简直是蠢猪。”藤真玉子暴怒的样子,让那个站着不远处的男人变得可怕起来,他举起拳头想揍班主任,北岛不停地摇头。
他到底是谁,准备从远点的地方冲出来,一股邪恶的力量马上要爆发出来,这是北岛极具恐惧的地方。北岛害怕这个奇怪的男人,真的要教训藤真玉子,如果如此进行下去,便会为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藤真玉子看到极力反抗的北岛,拽起他的衣服,强硬地将对方带进教导处。刚好碰到老师们都去上课,教导处并没有其他人在场。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什么都做不好,这么蠢,干嘛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讨厌。”她把脸凑到北岛耳边。
换作平时,北岛的心一定又绝望了一次,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接受。
“老师错怪我,医生说我的智商是155,怎么可能蠢?”北岛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说过这些全身又开始颤抖起来。
藤真玉子先是诧异地看着北岛,随后变得可怕起来,她朝北岛吐了口水,“他妈的,还给我逼歪,给我闭嘴啊。”她一巴掌扇过来,北岛的嘴角流出红色血液。
北岛的大脑瞬间空白,呆立在远处,没有反抗,没有动静,藤真玉子并没有收手,她双手将北岛推倒在地上,一只脚踩在了北岛的脸上,“只要你他妈的听话,我就放过你。”
事情怎么可能发展到这样的程度,是北岛万万没想到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何他要受这样的折磨。
藤真玉子的脚在北岛的脸上反复踩着,北岛甚至忘记痛感,恐惧紧张占据了他的身体,他的眼睛呆呆地望着地面,无数个三角形,圆形,梯形,漂浮在眼前,白色,蓝色,黑色,游离在身体之外,北岛想吹走它们,最好吹进酷热的八月天空去。
吸气,呼气,北岛的世界慢慢地轻松下来,甚至感受不到藤真玉子还踩着自己的脸蛋。
直到她狠狠地踢过来一脚,北岛才清醒过来,那痛感让北岛足以死去。
接着她将北岛从地上拽过来,“听好,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如果有第三个人知道,你肯定会比今天还要惨。”
藤真玉子扔下这句话,便离开教导处,北岛痛的缩着身体回到班级里。
“你脸色很差,嘴角怎么出血?”优子把口袋里的手帕递过来。
北岛低着头,并没有任何的言语,绝对不能告诉任何人。被藤真玉子扇了脸,拿脚踩自己的脸,甚至讲威胁自己的话。
优子温柔的语言,像一股暖流在心里流淌着,这样的温暖,让北岛止不住的流出眼泪。
“你到底怎么了?”优子的话讲了一遍又一遍,只是北岛不敢讲出口。
停留着空气里的男人在这一刻消失,北岛下着决心,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今天的一切,不能,不能……
藤真玉子之所以对自己不满意,或许是自己没记性,总是记错公式;或许是自己笨手笨脚,连水杯也拿不稳;或许是自己的卫生搞得不好,总是比其他同学差。北岛不断地否定自己,“我很笨,是的,155是假的,不然为何老师不喜欢自己”、“我很差劲”、“我是个讨厌的孩子”……
北岛不断重复这些话,慢慢地内心开始接受自己是个很差劲的孩子的结论。有了这样的自我定义,很久前去优子家偷吃东西的事情便出现在眼前。
“北岛,新鲜水蜜桃蛮好吃,快来尝尝。”优子将水蜜桃递过来。
样子确实诱人,北岛舔舔嘴唇,刚想接过水果,心里泛起一阵恐惧,“你敢吃吗?这桃子肯定有毒,你忘了故事里因为贪吃而丧命的那些人了吗?这是母亲经常叮嘱自己的话。”
苹果有毒,桃子有毒,就算是裹着包装的面包和牛奶也有毒,他们的样子越是诱人,毒性越大。北岛把手收回来。
“那我放在桌子上,你想吃的时候就吃。”优子把水蜜桃放在北岛眼前桌子上,随后她去书房看绘本。那是幾米的书<我的错都是大人的错>。
伟人的话大家一定都要听……
你们可以庇护孩子的身体,
但不能禁锢他们的灵魂。
孩子的灵魂栖息于明日之屋,
那是你们在梦中也无法造访之境。
——《先知》•纪伯伦
真羡慕优子,有看不完的书,当然最重要的是,从来没有人管过优子,她母亲永远好像有自己忙不完的事情……
她耐心地看着书,北岛偷偷将身体退到桌子前,诱人的水蜜桃从桌子上跳起来,悬浮在空中,带着引力狠狠地落在桌子上。
它长出四肢,眼睛,呆萌的头,顽皮地向北岛招手。
就在这瞬间北岛忘记恐惧。谁说桃子有毒,一定要尝尝,他一步步地走向水蜜桃,趁着优子不在,慌忙偷吃起来。真甜,水分很多,桃汁不停地顺着手指流下来……果香味弥漫在空气来,北岛感到幸福。
他不停地环顾着四周,听不到优子的脚步声,他以最快地速度从果盘里的拿起另一个水蜜桃,塞在裤兜里,看起来有些鼓,还好上衣比较宽大,他将一只手插进裤兜里,刚好可以掩盖。像优子这样神经大条的女生,才不会发现异常。
“我真的是一个坏孩子,竟然偷桃子……”
还有一次,北岛偷了母亲的钱,虽然她已经原谅自己,不过它还是存在着。
“北岛,你从哪里得这些硬币?”母亲从床底下翻出装满硬币的文具盒。
“我……”北岛跪在地上,没讲一句话,母亲便知道他肯定从皮包里偷了钱。
母亲过去很少发脾气,包括北岛偷钱也没有生气,而是选择原谅,不过在北岛眼里,自己还是个小偷……
不知不觉北岛更加深罪恶感,如果不是今天挨打,或许过去的事情便会忘记,而今一切都鲜明起来。
北岛觉得老师监视的眼神分布在任何的一个角落里,自己像个犯人一样,被窥探着。
放学的铃声响了,他像往常一样跟在优子后面,心跟着渐渐暗下来的天一样沉下来。走在这条回家的小路上,仿若世界上仅剩下自己这只生物一样孤单……
回家的路上,即便遇到同学,也没人给北岛打招呼。仿若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愿意跟北岛讲话,但是回到家还是要长出一张笑脸。
如果把学校挨打的事情告诉母亲,或许她也会为自己担心,或许也不会。北岛不想再多一些失望,打算永远不会开口。
放在过去,母亲一定能看得到北岛的变化,可惜现在她应该发现不了伪装下伤痕累累的心灵。
那是过去的美好时光——
“爸爸,家里已经有这么多书,为何还要买给我呢?”北岛兴奋地拆着新到的科普书。
“因为我的儿子是个天才,他的智商堪比爱因斯坦。”父亲永远信任北岛长大一定会有出息。
“爸爸,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山?”
“山,是地球上的许多作用力在较长时间里形成的,这些作用力使地壳的各个部分朝不同的方向移动,便形成不同的山。我们生活的地球上,山有着悠长的历史,像年轻的山,山顶是尖的,非常崎岖不平。而相对有点历史的山,比较平滑,它们的山顶是圆形的,它们在漫长的岁月里被风雨磨损,所有的山都会被磨损,应该说被腐蚀。”父亲将北岛抱在怀里,耐心地讲着山的定义。
“那山是不是和人一样,小小人全身都是刺,长大就会变得圆滑。”北岛瞪着大眼睛望着父亲。
父亲温柔地抚摸着北岛的头发,“就说我家北岛最聪明,这样哲理的话都可以总结出。不过爸爸希望北岛永远像火山一样,随时可以爆发原生的力量。”
北岛仿若听到空气中传来一阵巨响,地面开始摇动起来,随后瞬间裂开,滚烫发红的石头狂暴地喷向天空,发着光的熔化的岩石流到地面上……
开始有稀薄的岩浆停止流动,慢慢冷却下来,地面上形成光滑的石片。还有浓度黏稠的岩浆逐步变成无比粗糙的石片。
岩浆又在不断的喷射出来,重新落在冷却的石头上,不断地堆积着,慢慢地又从地面上形成一座座山,而山又在重复之前的动作……
北岛看着眼前的一切,仿若能感受火山那炽热的温度,全身发烫,甚至有些喘不过来气,看,他看到自己真的从火山里走出来,像父亲说的,他一定可以,可以像火山那样充满力量……
“你们爷俩又在聊什么呢,快来吃饭了……”
往事再现,北岛眼睛里不自觉湿润起来。
母亲端着鸡汤从厨房里走出来……
北岛把书包工工整整地挂在墙上,换了拖鞋,正准备张嘴,弟弟跑出来一把抱着北岛,“哥哥,今天怎么回这么晚?是不是最近的学业太紧张了呢,看哥哥的脸色很差,刚好妈妈熬了鸡汤,快来喝……”
弟弟拽着北岛过来,刚要喝上一口,母亲瞪了北岛一眼,他知道应该将自己清洗干净,慌忙站了起来,低着头离开。
“东冶,饿坏了吧。”
北岛的心有种被撕开的感觉,此刻无比想念爸爸,想那个搂着北岛读书的爸爸,他到底去了哪里,北岛想长出翅膀,飞到高空中,去寻找他。
“怎么那么慢?如果不想吃就别吃了,天天拉着脸,像全天下欠你一样。”不耐烦的刺耳声传过来。
“妈妈,今天老师夸奖我,数学这次考试又是全班第一呢。”北岛满脸笑容地欺骗母亲,心中的罪恶感不断涌现出来。
母亲露出喜悦的笑容,夹一块鸡肉放在北岛眼前的碟子里,仿若得到老师的赞扬,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事情。
北岛想逃离,从这个屋子里跑出去,可是此刻他却什么都不可以做,依旧需要捧着笑脸,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和母亲与弟弟共进晚餐。
吃过晚饭,母亲去收拾,弟弟拉着北岛的手要一起看动画片。
“北岛,你个笨蛋,竟然喜欢看动画片。”北岛耳朵里满是藤真玉子不耐烦又充满讽刺的幻听。
北岛瞬间开始坐立不安,仿若有一只无形的手掐着自己的脖子,开始喘不过来气,全身蜷缩在一起,整个身体从沙发上摔下来。
弟弟惊慌地看着北岛,“哥哥,你没事吧。”
北岛极力忍耐着恐惧,一阵极度恶心的感觉从喉咙里冲出来,瞬间将晚饭吃的东西吐了出来,整个身体趴在腌臜物里,仿若有种被窥视被恐吓的紧张感笼罩着这里的一切,北岛挣扎了很多次,依旧无法从地毯上爬起来。
弟弟想办法拽北岛起来,起不到任何作用。
北岛颤抖着身躯,脸上冒出很多冷汗,心脏有挤压的痛,趴在那里,像只死狗一样落魄。
母亲总算过来,半蹲下来,扶起来北岛,脸上闪过一丝的惊诧,随后没有关心,没有责备。
“哥哥,我帮你拿浴巾,你去淋雨,看这衣服都脏了呢。”弟弟和北岛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亲密,他说出的每个字,像一阵暖风吹到心里,北岛感受昏暗的世界有了一些色彩。
北岛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要格外克制即将流出的眼泪。
这样就更不能告诉他,学校里的一切理应是秘密,永远不可以告诉他,不能让他也跟着失望了。
想想自己真是很差劲,连看电视也会从沙发上滚下来,怪不得老师和同学不喜欢自己。不过这也并不能说明他们都是坏人,像班长威雄,暑假的时候总是邀请自己到他家喂小狗崽,只是他担心跑步的时候又拿个最后一名,所以才把自己拽倒。
北岛不断地给自己解释着自己受到这样的待遇,并不可怕,他要原谅他们,虽然在班级里他们不跟自己讲话,但是他们依旧不是坏人,可能只是一时的恶念罢了。
同学们不过是因为藤真玉子的原因,才不敢跟自己靠近,或许有一天会变得不一样。北岛冲着澡,心里明朗起来。正在这时,那张可怕的男人的脸从淋浴头里钻了出来,张着诧异的大嘴,准备要一口将自己吞掉。
“北岛,你真是可笑。”他挥着拳头打在了北岛的脸上,北岛往后推了几步,还是没踩稳倒了过去,那个男人并不准备放过自己,他把脸凑到北岛眼前,那张脸开始撕裂一般,鲜血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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