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敬畏生命。可是我昨天刚杀死了蟑螂先生一家。猜他们住在哪儿?我的热水壶盖里。
那热水壶是白色的,设计得非常精致,在蟑螂先生看来,也许那就是一栋相当高大上的建筑,有生之年如果能到里边住一住,而不只是爬到上面眺望眺望风景,一定可以到处吹嘘——我住过迪拜的帆船酒店。七星级呀!
于是,蟑螂先生就和新婚的妻子搬进了我的热水壶盖里。
盖是塑料的,白色,中空,一个短短的黑色按柄从里边伸出来,倒水时按下,松开弹回。蟑螂夫妇是沿着按柄上下的缝隙爬进去的。我想,当他们爬过那道缝隙,进入壶盖的内部时,一定至少有三种感受:
其一,孙大圣带着猴儿们首次穿过瀑布跃入水帘洞,顿见广大空间里一片天然好居所,还附赠锅碗瓢盆;这夫妇俩一定乐开了花。
其二,王大哥跟其他旅行者一起走出佩特拉古城的一线天,进入豁然开朗的红色山谷,人类能把悬崖峭壁凿成文明建筑,需要怎样的纪律约束与艺术构思哦?
其三,我的初中同学们在凤凰山爬过观音阁后见到广阔的蓝天,嬉笑欢闹的笑声直冲云霄。
蟑螂先生和妻子把那里当家,白天深居简出,夜里则经常出来漫步。它们站在壶顶相拥着注视我屋中的一切,可能深感他们才是这屋子的主人,而我是个入侵者。他们的日子过得是那样惬意,那样恩爱,以至于没用多久,小蟑螂就出生了。
有一天,我半夜三更想喝水,发现蟑螂先生的儿子在我的壶身上漫步,我惊讶极了。等我找到纸巾想把它捏扁时,他已经消失不见了。“老妈,家里有蟑螂!”我沖老媽大叫。“老媽,有蟑螂!”女兒也沖我大叫。他们是怎么来的?是跟着一袋米进来的,还是跟着一把菜进来的?我不信他们有这样的毅力,能顺着外面的墙壁爬到六楼来。春天才来了两个月,我们确实经常开窗户,可是从来没有举办过邀请蟑螂先生越窗而入的舞会。
对于不请自来的家伙,自然要清理出户!
但我没找到他们的家。可不久,我就发现蟑螂先生的大儿子居然带着三个弟妹四处玩耍了。我杀心大起。当我把那四个小身体冲入下水道时,我想起了佛祖的警告——不杀生。可我知道,我跟蟑螂先生一家已经成为死敌。杀生将成为我的习惯。
我好想找到蟑螂先生的家啊!可我不敢想象,倘若那是一个巨大的窝,在看到它的那一眼时,究竟是他们被消灭,还是我连滚带爬地从这个屋子里跑出去?
既然没有直面的勇气,还是放弃扫荡的想法吧!
而且,自从那次灭掉四只小蟑螂后,似乎蟑螂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跑哪儿去了?也许是因为一下子失去了四个孩子,蟑螂夫妇悲伤已极,无法出门了?或者哭死了?
谁想到,这对夫妇化悲痛为力量,在短短的一周时间里又制造出一批幼儿。当我见到它们在壶底嬉戏时,啊,怎么描述我当时的心情呢?我感到有点恶心,还有点恐慌,这恐慌里夹杂着一些愤怒。当我把它们一股脑地弄到水龙头下冲走的时候,我又感到有点罪过。罪过,罪过,我再一次杀生。
然而更大的悲剧在后边等着我们彼此。就在昨天,蟑螂先生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从壶盖里爬了出来,它一探头,见到我,立即就缩了回去。我马上决定把壶盖拿到水龙头下,让热水冲冲里边,于是,一个骇人的场面就出现了:
从壶盖按柄的空隙里,一只接一只的小蟑螂被热水烫了出来,流进了下水道,最后出来的是蟑螂夫妇。我茅塞顿开——原来,蟑螂先生的家在这里!
蟑螂先生、蟑螂妻子以及它们幼小的孩子转瞬间灰飞烟灭,成为历史的记忆。我站在水龙头前,思绪万千。
蟑螂先生是怎么想的?我的家虽然小,可也有七十平米,这七十平米的空间,在哪里安家不好,非要找个壶盖安家。他的脑子是怎么长的?热水壶,是人类每天都要使用的,我每次把壶拿起时,他不提心吊胆吗?我每次按下壶柄的时候,他不担惊受怕吗?我实在难以理解蟑螂先生的这个决策,实在太反常了!
这个决策,只有特种侦察兵才做得出。我想,我家曾经住过一个蟑螂特种兵,冒险是他的本能,刺激不够的日子过不下去。我只能这样解释。
蟑螂先生一家被我剿灭了。可是,我怎么忽然有点喜欢上了这一家子了呢?我有点怀念他们的探索精神。他們是如此大膽,如此敢於冒險和嘗試,如此有創意。更有甚者,有一天我夢見了蟑螂先生,他用蟑螂文寫了一段話給我,他妻子幫他翻譯成了漢字,大意是: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們是來你家讀書的。每本書都要認認真真一一讀過,才能有所收穫。哪怕書山高入雲霄,一生都無法登頂,可也九死不悔。”
我有點希望他们依旧住在热水壶盖里,在那里繁衍生息,生儿育女,饿了就吃点我们的残羹剩饭,渴了喝点自来水。为了纪念蟑螂一家子,我决定保留这只设计精美的白色热水壶,它是一座纪念碑,用來纪念勇敢的、有创意的蟑螂先生及其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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