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去妈妈生命的是肺心病综合症。
我和弟弟成家后,分别搬了出去,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妈妈刚独自生活时,身体状况还行。她心肠好,有时看教会里姊妹没地方住(来包头找工作),我妈妈就让人家到我家免费住,还管人家饭。由于那时候人们不懂养生,随着年龄的增大,抵抗力也慢慢下降,妈妈身体越来越差,疾病一直伴随着她。可以说,妈妈生前一直和各种疾病在作斗争,但最后那几年,她病情更是慢慢加重。
有一年,她的病情突然加重,医院给下了病危通知。那次我从北京紧急赶了回来,在病床上看到了妈妈,她鼻子插着氧气,身上输着液。她看见我很吃惊,只是弱弱的问了一句:你咋回来啦,我没事。我知道她很虚弱,身体正在与病魔进行着一场狂怒的战斗,身体的每个组织都在与企图控制他们的疾病作斗争。
那几天晚上我都陪着她,在她身边合衣而卧。夜深人静,我能听见妈妈痛苦呻吟,因发热出汗,被单衣物都潮湿了,看着很不舒服。我给她喂水,放到嘴边,她只痛苦的喝几口。见我每天陪着她,觉着给我们添麻烦,躺在床上几次偷偷拔下了输液的针头和鼻子上的氧气管子,她不想活了。通过几次劝妈妈,才作罢。
那次她还是挺过来了。
但没想到,这次妈妈却没挺过这个寒冷的冬天。
那天弟弟照顾她洗漱完上床睡觉,看她睡得安稳,回家了。没想到妈妈半夜上厕所回到床上时,却因肺心病导致心脏衰竭去世,没受苦。
这是我第二次参加自己至亲的葬礼,十几年前爸爸在这里火化。
火葬那天,是我人生最后一次看见妈妈。她躺在棺材里,像睡着了一样,闭着眼,记忆中妈妈的一头厚厚的乌发,变成了满头白发。她的脸色苍白,有些发青,一定是包头冬天太冷,冻的,脸上有几滴水,都结成了冰。她面容安详,对世界毫无依恋,好像解脱了一样。
我当时觉得,她只是吃了安眠药,睡着了,发不出声音。
我心里在哭,殡仪馆的氛围很凝重,让人喘不上气。由于妈妈去世前一天,包头发生了空难,掉进了湖中,飞机上的人全部遇难。妈妈火葬那天,包头殡仪馆到处都是为空难者送葬的人。院子里到处都是哭声,回荡着哀乐声,一遍一遍循环,太悲伤了。
也许哭是中国人对待死亡的方式,哭是一个释放悲痛的出口。但哭也形成一种压抑、阴郁、悲痛的气氛,也似乎是向死去的亲人表达不舍、爱和怀念。
妈妈活着时跟我们说:信教的人死了就会被主接走,上天国享福,从此脱离了尘世的苦海。如果她死了,对她是件快乐的好事,让我们千万不要哭。
送别的时候到了。妈妈,我没哭。
但看见骨灰,却感到了幻灭。好端端一个人变成了一堆灰,真的很残忍,而且风一吹就没了、彻底消失了。人们用骨灰盒装骨灰,其实只是留下一个念想。
后来,我们把爸爸和妈妈的骨灰葬在一起。死后,他们又团圆了。
坟墓,成了封存念想的守护者和载体。
送别那天我白天没哭,但在那个难过的夜晚,却想念着妈妈,想着和妈妈在一起生活的日日夜夜,痛苦袭击心头。我用被子蒙住了头,蜷缩成虾米的模样,默默的悲伤。
我无法止住泪水,白天在火葬场在众人面前克制住的悲伤和泪水,现在如同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我任眼泪流淌,泪水在面庞、脖子、手臂和胸膛上滚落,直到干涸,可痛苦还是无法减轻,好像一根根长刺深深的扎入心中。
想想几天前,我还是有妈的孩子,爸爸早就不在了,现在妈妈又去世了,我真成了无父无母的孩子了。父母在,自己多大都不觉老,在他们面前总觉自己还是个孩子,一瞬间自己就老了。
妈妈去世后,我每年春节回包头,都会带着家人去墓地,给我的父母烧纸祭奠。虽然母亲去世前,跟我们说:我信基督教,我死后不要给我烧纸。
但由于父母葬在一起,我还是按照中国的传统祭奠,每年都在春节前去墓前烧纸钱祭祖。其实我知道,祭祖只是一种表达感情的形式,如果他们真有在天之灵,应该可以感受我们的爱和思念,祭拜的意义,大概就是如此。我总觉得妈妈死后,应该和爸爸团圆了,因为我每次梦到她,都是很年轻的样子,身体很好,笑呵呵的。
父母去世后,我每年从北京回包头有种奇怪的感觉,周遭一切看起来依旧,闻起来依旧,感觉起来也依旧,但物是人非,发生改变的,不仅仅是你自己吧。
我知道,人生道路上,人生的终点都是死。我们生命中注定要失去所爱之人,爱我们的人,可是我却从来没有向母亲表达过爱。
失去让我们懂得,他们在我们的生命中有多重要?但我们最终都要接受,命运的安排。命运可以让你像疯狗那样发狂,你可以破口大骂,诅咒命运,但到头来,还得放手。
可是放手,并不意味着忘记。
我不能忘记妈妈,但一辈子都没跟妈妈说过爱她。
今天我要大声说:妈妈,我爱你。
每到母亲节,我都会想起妈妈,很想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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