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阳光是什么颜色的？
今年的冬天有点冷，我已经好久没有看到太阳了。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他们又来找我了，我站在芦苇边，他们阴森森地朝我笑，突然知夏一把把我推到河里，其他人朝我扔石头，我被吓醒了，醒来后心有余悸。
1. 我叫蓝月
我叫蓝月，在一个小县城长大。爸爸每天喝酒，妈妈也不喜欢我，总是叫我赔钱货。
好不容易等到六岁了，我开始上小学，可是老师和同学们都不喜欢我，我深深地感觉到他们眼神中的厌恶。
小时候，我永远穿着脏兮兮的衣服，梳着有点乱的头发。那些孩子在我的身上扔泥巴，把我的书包扔进水塘里。
被别人冤枉偷东西是什么滋味，被同龄人在身上滋尿是什么滋味，被每一任同桌嫌弃是什么滋味，这些我都经历过。
那些大人们也不让他们的孩子和我玩，我听见大人们偷偷地跟他们的孩子说我有病。
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我确实有病，我的眼睛看不到颜色，在我的世界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黑色或者白色。
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他们会故意告诉我苹果是蓝色的，叶子是红色的……
小时候最大的渴望就是有一天可以去一个谁都不认识的地方，好好地生活，再也不被人嘲笑，没有人知道我身体的缺陷。
后来我才知道“人之初，性本善”这句话是骗人的，我第一次感受到恶意便是来自我的同龄人，那时他们只是大人眼中的孩子。我从未伤害过别人，是他们一次次地伤害我。
我用刀割自己的手腕，用了很大的力气，可是我没死，我被妈妈发现了。瞬间感觉到了无比自责，生命是爸爸妈妈赋予的，怎么可以轻易结束呢？
“妈妈，对不起。”
妈妈无比嫌弃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害人精，去把床单洗干净。”后来看着伤口蔓延的地方，只觉得好疼，不仅疼还丑，就像胳膊上趴了一只蜈蚣，怎么拍也拍不掉，真让人恶心。
在这些嘲笑与责骂声中，我渐渐长大了。我考上了高中，我以为那里是我的新生，我可以在那片土地上自由地翱翔，不过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深渊而已！
2.我是不是不够好
2011年，我进入高中，对这个新环境我的内心既好奇又充满希冀。终于可以摆脱那些被嘲讽、被无视的岁月了。
有人说，高中是蜜糖，甜得让人很难忘怀；有人说，高中是苦药，尝过之后就再也不想重来。
但生活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然而同小学、初中一样，每个班级都有特定的群体分化，张扬的，普通的，特立独行的，学霸型的……
而我属于放在人群中找不到的，我拼命地隐藏自己，生怕别人发现我。
可是，我也希望有自己的小集体，我也渴望一放学就和别人手拉着手去食堂抢饭，我也渴望下课有人约着去上厕所，我也渴望周末可以跟三两个小姐妹去逛书店，逛精品店……
很多时候，我在怀疑，是不是我不够好？
我的同桌是一个热心的小胖子，他会在我忘记拿书的时候和我一块儿看书，也会帮我带早餐。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享受着阳光的温暖，虽然我可能永远不知道它是什么颜色的，但是能感觉到太阳普照大地，应该也是很幸福的。
只是我没想到幸福的日子如此短暂，如果知道后来的故事，我怎么也不会去那个废弃的小操场。
3.无妄之灾
有一天放学后，我无意中走进了学校后面废弃的小操场。我看见几个学生在殴打一个女孩子，其中领头的人就是我们班的小太妹知夏。
女孩子没有反抗，看向我时充满希冀的眼神，又带有一些恐惧。
我不敢去救她，我太清楚这种被人欺凌的感觉了。我假装没有看见，大步流星地超前走，突然感觉后背有些发凉，一个小太妹打扮的人冲着我吹口哨，“你站住！”
我奋力地往前跑，只要再往前一点点，便可以逃出他们的魔爪，就差一点点。
两个男生像拎小鸡一样把我拎到角落里，嘴里脏话连篇，骂骂咧咧。那个梳着脏辫的女孩子笑眯眯地看着我，“你认识她吗？”
“不……不认识。”我很后悔，为什么要来这个鬼地方。
“真的？”
“真的。对不起，我不该来这个地方，我马上就走。”我的声音特别小，真希望他们可以放过我。
那一巴掌还是打过来了，脸上红一块、白一块生生地疼。知夏的笑容如魔鬼一般，“蓝月，你最好不要乱说话，否则……”
他们嘲笑我是“瞎子”，那些尘封已久的伤痛被扒了出来，我已经失去了反驳的力气，我多想告诉别人，我没有瞎，我只是看不见颜色。
“小瞎子，有钱没？”我赶紧摇摇头。
“真没有。”
我点头。
其中一个人在我的包里搜出五十元，那是我一星期的饭钱。
知夏得意地拍了拍我的脸，扬长而去。“这次就放过你了，下次可要乖点哦。”我想去把钱拿走，那些人的力气很大，我抢不过他们。
我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明明是十月份，为什么这么冷？那一瞬间，好希望自己能够长大。我看了看旁边同样被欺负的那个女孩子，她的眼神里是同情，也有些许的幸灾乐祸。
4.我想杀了他们
第二天下午，他们又来了。
知夏走在我的面前，他们如同乌云一般，一圈一圈地把我笼罩着，我无处可逃。
“喂，小瞎子。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我拼命摇头，浑身颤抖着，身体的每一个部位都传达着我要离开这里的信息。
他们把我带到垃圾桶旁，我忘不了那个让人作呕的味道。门被他们锁上了，我看见垃圾桶旁蚊蝇飞舞。
“给你加个餐。”
知夏随意地玩着自己的头发，好像在说你今天吃饭了没一样随意。
我拼命地摇那扇门，门外面没有任何反应。
“不吃是吧，不吃的话我们就脱光你的衣服给你拍那种照片。”我好怕他们真的会那样做，我吃着他们喂我的垃圾，一群人在旁边嬉笑，闪光灯的声音让我回过神。
“求求你们，不要，不要拍照。”我以为卑微到骨子里的乞求能获得他们的怜悯，可事实证明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那天的黄昏格外漫长，坑坑洼洼的水泥地，长满爬山虎的矮院墙，生锈的铁栅栏。不知什么时候，他们走了，没有人肯为我做什么，也没有人看得见我。
我好想他们死，一个也别活，那样就没有人知道我曾经这么不堪过。
5.老师，你是天使吗？
那天，我几乎绝望了，直到很久后遇到了方烨。
他是我们班的实习老师，看到我当时的样子，他吃惊地连矿泉水都拿不稳。
“蓝月，你……没事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脏兮兮的脸，我想当时的我一定丑极了。
“我，我没事。”一开口的哭腔似乎吓到了他。
“谁干的？怎么会这样。”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了来自陌生人关切的目光，温暖又带给人希望。
“是他们。知夏、颜夕，还有其他人我不认识。”我的脚上像踩了一团棉花似的，连往前走一步的力气也没有。
他也沉默了，站在原地看着那些篱笆墙。
也对，知夏是一个银行行长的女儿，连校长都让着他爸爸三分，方烨不过是一个实习老师，又怎么肯为我这个无名小卒出头。
“我会帮你。不管对方是谁，既然我看到了，我就一定会帮你讨回一个公道。”阳光下，他的身影格外好看。
果然，知夏他们被记过，停学一周。
我心里既高兴又忐忑不安。
以前不知道在哪里看到一段话：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一直守护着他/她的天使，这个天使如果觉得你的生活太过悲哀，你的心情太过难过，那么他就会化身成为你身边的某一个人，安静地出现在你的生命里，陪你度过一小段快乐的时光，然后他再不动声色的离开。于是你的人生就有了幸福的回忆，即使以后你的道路上布满了风雪，可是你依然可以想起曾经幸福的事情，你就可以依然勇敢。
后来，当我一个人住在医院的病房里，我还是会想起方烨，想起他对我说的话。我想他就是我生命中的那个天使，不经意间出现在我的生命里，照亮了我的人生。
6.生命里好像有了希望
日子平静无奇，好像那些事从未发生，老师和同学们也未曾提起过那些事。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就这样安安静静地撑过三年也挺好。
我看见他们向我道歉，也没有很开心。这个世界上最没有用的就是“对不起”三个字，伤害都已经造成了，明明白白渗入心骨，道歉又有什么用呢？
学校就好像一座动物城，其实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只小动物。我们渴望着离开，可偏偏有人拼命地抓住那一端的绳子。
有一天，方烨叫住我说要请我喝饮料。对于那件事，我还未曾对他说一句谢谢，有时候想说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你最近还好吗？他们有没有欺负你。”
我摇了摇头。
行到下一个路口，我看到有行人在过马路，正准备走，他摁住我的肩膀，略有些生气地说：“你看不见红绿灯吗？”
“嗯，看不见颜色，天生的。”
他僵在原地，“对不起，我不知道。”
不是轻蔑地随口一说：“原来是色盲啊！”也不是当作什么也没听到，而是惭愧中带有几丝心疼地说，“对不起，我不知道。”
其实仔细看来，方烨长得挺清秀的，同学们都很喜欢他，一下课就找他问问题，有些胆大的女生还给他递过情书。
“你好像不怎么爱说话？”
“没什么可以说的。”人就是这样，明明特别渴望温暖，却又假装不屑，是因为自己从来都没有得到过，所以更害怕原本不多的暖意会消逝。
他说，蓝月，在学生生涯里总有一些让你觉得特别糟心的事，不要去想他们。不管怎么样，开心一点。
我点头。
那天，风吹得人有些冷，可是他说的那些话我记了很久很久。
以后会好起来的，对吗？
7.不想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他们又来找我的麻烦了，桌子上面用油漆写着恶毒的话，头发上的碎纸屑，还有课本里夹着的死老鼠……
我很害怕，甚至不敢去上学，也不敢告诉别人。
方烨看我几天没去学校后，打电话到我的家里。
“喂，是蓝月吗？”
“嗯。”
“你几天都没来学校了，是有什么事吗？”他关切地问。我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对方还没有挂电话。
“方老师，我没事，就是身体不舒服。”电话那头沉默了，他听出了我的敷衍。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如果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老师。”
“好，我星期一就去学校。”
挂了电话之后，我有点想哭，我一次次对这个世界绝望，可方烨让我觉得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所以就算被他们欺负我也依旧不会退缩。
学校的时光实在难熬，可我如约而至。
下午放学，我在篮球场老远就看见方烨了，他向我打招呼。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大多是关于他的家乡的。他是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当初拼命地考上大学，学了师范专业，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当一名老师。
他给我讲外面的世界，讲家乡的风土人情，讲开满山坡的小花。
“我要走了，星期五。”
“那你，还会来吗？”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还是很舍不得他。
“不知道，大概会吧。”果然还是成年人看得开，可以风轻云淡地说一句，大概会吧。
“这段时间，谢谢你。”
我终于说出了那句谢谢，本来就是欠他的。
“你要开心点，未来的路还很长。”
我点了点头，终究没有说什么。
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很难过，连他也要走了吗？
8.绝望的时刻
冬天要来临了，这是一个让人开心的事。
冬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绝望中带着对新生命的期盼，真是令人欢喜啊！
可在这个冬天里，我希望他们可以消失。
他们一如既往地找我麻烦，周围没有一个人帮我。
也对，谁会对一个旁人的事情上心，你落难时，旁人不踩你一脚就算客气的了。当出现孤立与被孤立时，旁人自然会远离被孤立的一方，这是生物的本能。
人常说，越努力越幸运。可有一种努力是越努力，越绝望。我有尝试过去反抗，去挣扎，可是什么也改变不了，反而让我更加痛苦。
他们又来打我了，里面好多人，颜夕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扯进刚下过雨的泥沼里，有几个男生对我拳打脚踢，我跪在他们面前，还有知夏，她把我的脸摁在地上。
好多人我都不认识，我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我，把我的校服剪成碎片。我使劲地喊救命，可是他们看到我便避如蛇蝎，没有人愿意理我。
他们肆无忌惮地施暴，仿佛我是一个被献祭的牛羊，而他们只是在庆祝一个重大的节日。
9.终于要解脱了
等我醒来后，睁开眼已经到医院里了，附近的民警送我到医院的。
对于后来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天自己浑身血淋淋的，靠在旁边的树上。
之后的好多天，我都浑浑噩噩的，记者每天都来我的病房，我一句话也不说。警察也会隔三差五地来，从他们的口中得知，知夏死了，被人砍死的，十二刀。
我觉得有些凄凉，又有些好笑，不知道她当初欺负我的时候有没有想到这样的结局，真是活该。
方烨来看我了，在我能已经能随便活动的时候。那时的他，好像没有往日的风采，在医院旁的椅子上我们坐了好久。
他说自己不是一个合格的老师，如果可以早一点察觉，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
可我知道，他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老师了，对于我的事情，他起码没有像其它老师那样坐视不理。
送走了他之后，我感觉有些欣慰，他告诉我，他还是会继续当一名老师，当遇到像我这样的学生，他也会有能力去保护他们。
在我住院的第二十四天，我想起来了。
是我，我杀了知夏，用一把水果刀。当时的我疯了一般，拿着书包里置放已久的水果刀冲向人群，周围的人都吓跑了，可是知夏没有那么幸运。她死的那一刻还在求饶，可没有人救她，就像当时没有一个人愿意救我一样。十二刀，每一刀都是那么深刻，民警赶到的时候她已经失血过多，没救了。
我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后悔，都是她应该的。
我讨厌这座城市，讨厌这里的每一个人。
方烨对我说，“你将来一定会离开这里的。”可是我等不到那天了，我的前途也终结在了杀死知夏的那一天。
我明明想努力地融入这个世界，可是他们却容不下我。
曾经，我无比渴望得到爸爸妈妈的爱，可是他们恨不得没有我。
曾经，我也想拥有一段友谊，可是那些人躲我还来不及。
如今，我什么也不祈求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永远地离开这里。
从二十一楼跳下来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恐慌与害怕，反而有一丝放松。
终于，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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