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我当初在帮他的这些忙时，并不是想图他有什么回报，只是想在手上捉着个什么事情，以打发一下时间而已，反正在店里百无聊赖地闲着也是闲着嘛。
后来，我自然没有再到“曹家菜馆”去吃饭了。
有一天，老曹经过我的店门口时，忽然又停下了脚步，满脸堆笑，两只小眼睛灼灼地盯着我，而且开口说话时，仍像从前那样咋咋呼呼的。
“小孙啊，最近怎么不见你到我们‘曹家菜馆’来吃饭了？！我跟你讲，我这几天又换了一个厨师，在我的全方位调教之下，他烧的本帮菜比从前的那一个厨师还要好！你快点儿来尝尝，快点儿来尝尝！……”
自从上次携带全家人到老曹那儿去吃过一顿晚饭以后，我再看到他时，总觉得有些尴尬，因为我总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他以前说过的，要隆隆重重地请我过去吃一顿等等之类的话。当然，说起来我可能显得有些小心眼了，因为看上去人家自己肯定早已不记得这一茬了，或者说人家即便记得，但也有本事装作一副若无其事、压根儿没有说过的样子。这就让我觉得非常膈应了。可我又不能就此而不理他，所以我只能支支吾吾地搪塞了一下。
“好的、好的！不过，我要等过一阵子再来！因为这一阵子，我的肚子有点儿不太舒服！……”
大概是看我一直没有再去做他的生意，所以老曹后来再经过我的店门口时，便不再像从前那样会停下脚步，没话找话地和我聊上几句了。
我们桂花街上有不少人和我谈到“曹家菜馆”时，都说那里的本帮菜烧得确实不错，确实很地道，但同时也都说那里的菜价实在是太贵了，太不实惠了。他们的观点几乎与我惊人地一致，都觉得花同样多的钱，与其在这种小饭店里吃，还不如直接跑到对面的那家大酒店里去吃呢。所以，“曹家菜馆”在我们这条桂花街上热闹了三、五个月过后，就开始风光不再，走下坡路了。每到饭点上，我经过那儿时，看见一楼大堂里的那八张小餐桌上总是坐不满人。
而随着生意的逐渐清淡，“曹家菜馆”每天上午的例行训话仪式也于某一天悄然取消了。
老曹很讲究，刚开业那一阵子，每天上午九点十八分整，我们就会看到“曹家菜馆”的全体员工准时出现在店门口，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听老曹训话。训话的内容通常不外乎是，昨天某某员工的工作表现很不错，特此提出表扬；而某某员工的工作表现不太理想，今后需要在如下这些地方改进一下……
最后，老曹通常还会强调一句：“我们‘曹家菜馆’一定要做好地地道道的本帮菜，一定要在本地市场上做出名气来，一定要做成一家百年老店！……”
末了，训话仪式便在一句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口号声中宣告结束。
那一句口号是：“‘曹家菜馆’，我最强！强强强！”
通常此时，我们这条街上的小店主、小老板们，就会迅速站到各自的店门口看热闹，一边观望着那一排戴着白色高帽子的厨师和穿着统一灰色制服的服务员，一边不断嘻嘻哈哈地指指点点着。老曹的儿子站在队伍的最中间，像他老爸一样长得很高，也很帅，犹如鹤立鸡群，显得特别的惹眼。
而奇怪的是，一等听到那一句响亮的口号声时，我们这些散兵游勇们也都会突然觉得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满脸涨红，似乎受到了某种强烈的感染似的，顿然气冲丹田，心潮澎湃，浑身有了无穷的力量。
事实上，这种例行训话仪式在我们桂花街上，“曹家菜馆”并不是首创，而是第二家店这么搞的，以前有一家美容美发店也这么搞过。
话说那一家美容美发店的员工更多，他们能在店门口呼呼啦啦地站成三排，声势自然更要浩大得多。他们不仅站在店门口听训话，而且还要在我们这条街上来回跑上个几圈。他们一边步调一致地跑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着口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这儿出了多大的乱子了呢。
可后来，那家美容美发店却在一夜之间突然倒闭了。他们的老板带着VIP顾客充值卡上的几百万预收消费款跑掉了。他大概是觉得今后十年的利润都已经赚到手了，用不着再在这儿继续耗下去了，便索性一跑了之。和那些VIP顾客一起倒霉的，自然还有那些拿不到工资而激动得呼天抢地的理发师傅们。
那一阵子，为了讨薪，那些黄头发、红头发、绿头发等发型怪异的理发师傅们，生生把我们这条街闹了个底朝天。后来，要不是政府相关部门及时站出来帮他们出头，讨回公道，估计我们这条街上的小店都要被他们给砸得稀巴烂了。
说实话，这也不能全怪人家老板，那些为了图优惠打折而胡乱充值的VIP顾客自己也都有责任。因为众人拾柴火焰高，几百万的预收消费款一下子堆在人家老板的账上，就是相当于一次小规模的股票上市融资，把往后数年的利润一次性变现，一次性先圈到手，这简直是变相鼓励人家老板不要再奋斗了，赶紧携款潜逃吧。
“曹家菜馆”的例行训话仪式取消之后，我们这些桂花街上的散兵游勇们还都觉得有些怅然若失，不太适应，仿佛一下子失去了领头羊、主心骨一样。
唉，说起来，我们这些人还真是有些贱！因为人家老曹原先讲究时，我们还老是在私下里笑话他呢，笑话他开一个小饭店搞这种训话仪式，实在是有点儿不伦不类，太小题大做了，可他现在忽然不讲究了，我们竟然会觉得有些失落。看来，即便是开小店做小生意，也需要某种仪式感。
后来有一次，我们听到隔壁桂花苑小学升国旗、奏国歌时，忽然心灵感应似的，竟不约而同地丢下手中的活计，从各自的小店里跑出来，驻足在店门口，仰起头来遥望着国旗的方向。只见那一面无比鲜艳的国旗冉冉上升，迎风猎猎飘扬。而等嘹亮的国歌一奏完，我们彼此相视一笑，都有些难为情。那一刻，我们这些没有组织的散兵游勇们，似乎也都从中获得了某种奇妙的满足感。
不过，“曹家菜馆”不会很快就倒闭的，因为一来人家老曹并没有大肆推销VIP顾客充值卡，他的账上没有那么多的预收消费款，所以，他用不着携款逃跑；二来人家二楼的那一个大包厢里几乎顿顿坐满了人，所以，生意还是有得做的，钱还是有得赚的。
（未完待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