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桂花街上的几家小面馆就数老丁家的面条最好吃。
老丁比较讲究,每天天不亮,就把一只煤炉子提到店门口,开始熬一大锅的、足够用上一天的高汤。他先是用大火烧到噗噗响,然后再改用文火慢慢地熬。直到天渐渐地亮了,陆续有顾客上门时,他才把煤炉子重新提进去。
喜欢吃面条的人都知道,除了面条本身要足够筋道、久煮不烂之外,面汤也是成败的关键。一碗好喝的面汤,浓香扑鼻,腴而不腻,总是令人胃口大开,一旦捧起碗来就舍不得丢,直喝得人满头大缸冒气,这才心满意足地咂咂嘴、丢下碗。
老丁舍得下本钱,他的高汤都是用牛骨头和猪骨头架在一块儿熬出来的,显得特别的货真价实。而用这种高汤去兑出来的一碗面汤,自然够鲜、够香、够味。不像别的几家小面馆,面汤都是先舀一小勺猪大排、红烧肉或者肉圆的荤汤,再兑上一大勺滚烫的煮面水,就端上桌子交给顾客了。这显得很不地道,很不专业。不仅如此,老丁还特别讲究新鲜,每天的高汤都是当天早上熬出来的,当天晚上打烊时剩多少倒多少,决不会为了省一点儿钱,而悄悄留到第二天继续使用。
因此,老丁面馆的生意一直很兴隆,是我们桂花街上的人吃面的首选。每天三顿饭一到饭点上,老丁面馆里总是满坑满谷地坐满了人,去晚了没位置,只能把面碗端在手上,圪蹴在店门口吃。有的人吃上瘾了,几乎天天都要来吃上一碗面条。
老丁的面馆虽不大,但也雇佣了三个人,一个是专门负责烧菜、下面的师傅,一个是专门负责打菜的师傅,还有一个是专门负责擦桌子洗碗、打扫卫生的师傅。而老丁自己主要负责两件事,一是每天早上精心熬出一大锅的高汤;二是和我们顾客打打招呼、收收银。
别人家的收银台都是在店门口摆一张高高的小台子,老丁的收银台却是一张宽宽大大的老板桌。早几年看上去十分气派,这几年有些旧了,但派头仍隐隐犹存。假如这里不是一家小面馆,而是一家什么公司,那么人家就会认为整天端坐在这张老板桌后面的老丁,必定是一个很大的老板。老板桌很占地方,有人便劝老丁去换一张小台子,以便腾出一块空地方来,再放一张餐桌,省得大家有时候没地方坐,要端着面碗蹲在店门口。但老丁一直没换。
我们进去吃面时,总是会看到胖乎乎的老丁雄踞在老板桌的后面,肚子挺得老高,一张大圆脸笑呵呵的,脸上戴着一副镜面硕大、且有点儿变色的眼镜。也不知道他的眼睛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毛病,还是仅仅想戴出一种气质。不过,这种风格的眼镜现在已经不大看到有人戴了,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倒是风靡过一时。
一到饭点上,老丁就会不断地和那些前来吃面的顾客打着招呼。特别熟悉的老顾客,他会主动散烟给人家,嘴上说:“来!吃我一支烟!”
老丁自己整天烟不离嘴。这么说吧,我们只要看见老丁,无论何时何地,他的嘴上总是叼着一根香烟。即便嘴上没有叼着,他的手上也必定捏着一根。老丁抽的烟档次很高,一般抽的都是软壳中华烟。不像我们桂花街上的普通群众,一般抽的都是十来块钱一包的红南京,稍好一点儿的,也不过是二十来块钱一包的芙蓉王。
不过,老丁抽得起,我们估算过,他的小面馆每天少说也有两、三千块钱的营业额。老丁有一个大客户,是我们这条街上的一家事业单位。那家单位没有自己的食堂,里面的几十号人每天的中饭都包在老丁这儿吃。而且,人家还都是预付款。一预付就是一个月。如果按照每人每天二十块钱一顿计算,那么一个月的预付款就足有三、四万之多。
你看看,生意还没有开始做,这么多的钱就已经到手了。这让我们桂花街上的一众小店主们都艳羡不已。
有人竟然傻乎乎地跑过去问老丁,是不是认识那家事业单位的领导?老丁自然笑而不答,脸上浮现出一种保有独得之秘的矜持神情。
老丁面馆不仅仅只有面条吃,还有米饭和炒菜。甚至二楼还有几个大小不等的包厢。但一般顾客都不会专门跑进一家小面馆里来点菜吃,除非是一些老熟客。
每天中午吃饭时,楼上的几个包厢均被那家事业单位的人给占满了。那些一身制服的工作人员毕竟都是些有头有脸有身份的体面人,所以,如果让他们与楼下的那些社会底层人士混杂在一起吃饭,那么毋须问他们自己愿不愿意了,就是别人看到了也肯定会觉得很不协调。于是,尽管并没有谁规定二楼是他们的专座,但一般人也就不好意思端着碗硬是往二楼上闯,偏要坐到他们的中间了。我们桂花街上的群众都很识趣,没位置坐的时候,宁愿端着面碗站到店门口吃。
有些在附近搞装修的民工,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头上、脸上、身上、腿上、脚上全是灰尘,他们一扑进面馆,就像饿虎扑食似的,马上就开始一通呼啦呼啦地狼吞虎咽。一大碗面条,或者一大碗米饭,连同一小盘菜,一会儿就吃完了,好像是直接倒进胃里似的。而一吃完,他们就立刻出门了,决不像有些顾客那样,会悠闲地抽上一支烟,说上几句闲话,偏要逗留一会儿,让别的顾客干着急,没位置坐。
我们曾经猜测,这些民工之所以吃得那么快,走得那么快,肯定是因为下半天还有一大堆的活儿,在等着他们干呢。
偶尔也会有老熟客跑过来点菜吃。通常此时,我们就会看到老丁手捧着一张菜单站在那个烧菜的厨师边上。只听老丁大声地报着一道菜名,等这一道菜烧好以后,他再急急忙忙地报上下一道菜名。而每每此时,就会有人凑上前来打趣道:“老丁啊,你又做起人家小四川的‘秘书’来了?!”老丁无奈之下,只好摇摇头,报以一脸苦笑。
说来奇葩的是,那个厨师居然不认识菜单上的字。事实上,不要说菜单上的字了,就连自己的名字他也不认识。他是个地地道道的文盲。我们都叫他小四川。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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