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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州词】第三十二回 | 主簿的奏文

【凉州词】第三十二回 | 主簿的奏文

作者: ItzhakWoolf | 来源:发表于2019-01-11 21:52 被阅读14次

       董卓拿手指了一下自己脖颈。李傕忙答:“见着了。”

       “你觉得蹊跷么?”

       “那道血痕甚是古怪,从刀头至刀尾都不甚干脆。容在下进行推测,这伤痕乃是王忠他自己所割。”李傕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

       “你与我所见相同,”董卓拿手指了指李傕,道,“有谁人会无故拿刀给自己一下的?这手法犹豫,显然是割得迟缓。当时他解释说是为叛军追杀。为人所伤,且伤到脖颈,如此紧急关头,理应致命。”

       “将军是说,这王忠欲盖弥彰,明明私通叛贼,却要做出这等自残之事来洗白自己?”李傕问,“一介农民,竟能有这般计算,下得了这狠心?”

       “这也是我疑惑之处啊,”董卓捻着胡子,“不过观其平日所为,也令人看不透。金城撤退竟不从队形号令,让他逃出来了,还吸纳多了数倍的兵力。有统帅民兵的气魄和谋略,这点倒像我,能做出什么也说不定呢。”

       “既然疑之,何不杀之?”李傕近前一步道。

       “嗬?”董卓笑道,“稚然不再在乎是同乡了吗?”

       “为了全军,即便同乡犯罪,也要秉公执法,”李傕答,“将军可能忘了,王忠是右扶风的……”

       “啊,是了是了,”董卓拍拍脑袋,道,“是我记差了。那时我在考虑,死王忠一人自是不打紧。但就怕他一死,下面的民兵都会乱,不肯干活啊。这堤坝不筑,我等怎能……”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随即又笑道:“不过这事早晚能解决的。在堤坝筑完之前,还是要提防一下的。郭多监工,应不会有差池。只是若民兵阵前变节,决口堤坝水淹我军,岂不受害?还是得抓紧啊。”

       李傕自信地答:“将军或许是多虑了。傕向来都仔细派人跟踪一切潜入过敌营的斥候。若有反心,第一时间便知。”随即向帐外唤道:“雄鸣,进来。”

       军士掀起帐帷,刘雄鸣一身文官服饰进来了,拱手向董、李施礼。

       李傕问刘雄鸣:“这几日,王忠可有异动?”

       刘雄鸣低头答:“在下遣人观察,未有异动。”

       董卓将头伸出去些,狐疑地打量着刘雄鸣,道:“我们的新主簿,是否还念着旧主啊?”

       刘雄鸣不答。李傕解嘲道:“雄鸣是识时务的人。他心中自有他的韬略与抱负,岂能委身于区区一泥腿子?”说罢拿手抬起了刘雄鸣的下巴,左右细看。刘雄鸣仍不敢直视李傕,眉眼向下垂着。

       “稚然你似乎对他喜欢得紧呢。”董卓将背倚回了靠垫,箕踞而坐,豁开了嘴大笑。

       李傕不好意思地笑了,向董卓拱手:“傕还有军务处理,望先行告退。”

       董卓挥挥手让他下去。李傕与刘雄鸣皆深施一礼,倒退着出了帐。

       出了帐外十来步,李傕语刘雄鸣:“你去写一份关于这次平叛战事的奏章,尽快交给我。”

       刘雄鸣一愣,问:“奏章?给……车骑将军?”

       “给天子的。”李傕向东边拱拱手。

       刘雄鸣颇为惊诧,心里百感交集。自己竟轮到给天子写奏章,真是受宠若惊。但更多的是困惑。这般危急的时刻,性命攸关,怎么会先写奏章?还能是报平安?要写,也是给车骑将军营里写求援信啊。

       李傕补充道:“董将军已有了退敌之策,想必不日即可班师回朝。我部在此拖延日久,车骑将军或许已回师了,所以我军需要再写一份表文。具体有哪些素材,我已列好了。你拿回去详细看了,便可以开始撰写。我知你做事负责,必会不负所望。”拿出了几片写了些文字的木简。

       刘雄鸣赶忙拜谢李傕:“校尉给雄鸣机会一展所长,雄鸣感激不尽,必尽力完成。虽是第一次做此事,但一定……”

       李傕摆手,打断了他的话:“不必言谢,只望你不负所托。切记,细细查看,莫要遗漏。”说罢便转身回营,刘雄鸣在身后一躬到地。

       刘雄鸣起身向自己的营帐走去。身边一名斥候打扮的军士与他擦肩而过,朝董卓主营方向急趋而去。

       或许,跟着李校尉真的会对自己好一些?刘雄鸣手握木简,边走边深思着。父亲在世时曾说,自家虽为玉匠,平日还须采药打猎维持生计,但祖上贵不可言。贵便贵吧,却为何给我起了意味着低贱身份的复名?他说是单名的身份容易被戳穿,遭仇家报复。那么为何终不愿说清楚身世?从小就听他时时唠叨,没事喝两盅后,更加是收不住嘴,怨天怨地,对身世却从没有透漏半句。既然贵不可言,何必不改变自己的命运呢,却偏偏甘愿做那断腿卞和的门徒?想不通,也不愿日日听他唠叨,于是十三岁那年便离家出走周游四方。听说荆州大贤云集,文人墨客、兵家谋者数不胜数。在浪迹四方一年后,便去那儿待了三载。在此期间,耳闻一位名动荆襄的道家先生,便日日跑去偷听他的课堂,如痴如醉。班里有一名孟姓学子,不论人前人后,皆言行圆润,举止潇洒,办事妥当,深得先生欢心。自己便观察这孟生,亦步亦趋地模仿,但似乎终究并非这块料,不知是否得其皮毛。游历四方的经验,加上三年的学习,自己对天文地理与兵法战略等方面,都有了一定的了解。那先生似也发现了我的存在,时时表露出想收自己入门的意思。若是能继续修学,指不定能成为这孟生一般的人物,毕竟我在班里年龄最小,应是大有可为。然而不幸,父亲因皇宫强令采玉石,到期交不上规定额度,忧愤而死。父死后,拜别了先生,回家奔丧。却在丧期未满时,便被强征入伍,后又为叛军所掳。王忠虽以诚待我,我也与他建立了生死的情谊,然而毫无背景的他,并不是能让我完成自祖辈以来的夙愿的平台。这样说虽有些无情,然而……

       想着,便踱到了自己的帐门口。罢了罢了,跟着王屯长、王尉曹掾的日子,只是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页。刘雄鸣,你这么年轻。人生不应当拘泥在这一页上,到该翻过去的时候了,就如翻过荆州求学的日子一般,即便是这般难以割舍。割舍虽痛,但路已然铺到面前,还是要走的。集中精力当下的事,就让这奏章令我刘雄鸣,这出身高贵的贱名,真正如同楚庄王的雄鸟一般一鸣惊人吧!

       点起了灯,研好了墨,舔罢了笔,掏出了木简。渭水歼敌斩贼酋、美阳长星助炎汉、汉阳讨逆万千余、金城撤退全军还、陇中逆击边章势……刘雄鸣不禁哑然失笑,这些皆是对自军战果的吹捧之词。李校尉是要我好好夸一夸本部,好让全军都能大大得到犒赏吧?即便不得犒赏,也要封绝悠悠之口,毕竟本部还是有很多令人诟病的地方。算是领教了,原来奏章里最主要的核心,便是报喜不报忧……天子还没听腻了么?或许这应该体现了天子对下级的殷切期望吧?期望荣耀的背后还是荣耀,失败的背后须依旧是风光无限。好吧,既然是天子所托,便不可辜负。

       刘雄鸣一挽袖子,自言道:“待我这妙笔,且将它……”未说完,双眼定在了最后一行字上:“决瓦亭水以退贼”。这是何时的事?瓦亭水,指的正是此地,此时不还是好好的?“决”以“退贼”……莫非这便是李校尉所说,下一步董将军的计策?贼人在数里开外,瓦亭水倒是离我军近些。若是决了,伤不了贼人分毫,但自己的阵营不都给后方来的大水淹没了?这算什么计策。

       正在疑惑,忽见帐外有人影闪过,甚是诡异。接着便听见悉悉索索的细语。刘雄鸣忙丢下笔,小跑向帐门口,偷偷撩开帷幕向外看。只看见有兵丁向隔壁营帐传令,尽量压低声音,唯恐被听见似的。

       “我方才从董将军帐中来……”刘雄鸣不解,随即却隐约记得,适才有斥候从身边经过,去向董卓营。想是调查敌情回报后,新得了军令吧。可此人怎会是从后方来?一般不是去前线打探么?正要去问,只见那兵丁已不见了。究竟什么事呢?帐外一片沉寂。

       话说王忠那边还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没有人再愿意偷偷溜到西凉军的伙房附近去了。说到底并不是怕见那破碎的肢体,毕竟战场上血肉横飞的场景让大伙都有些麻木,怕的是自己被抓到后也按军法处理了。堤坝是建得差不多了,但河里的鱼虾也已捞得快绝种了。每日大伙都跳到那堆滩涂里刨着淤泥,若是有一些水里的藻类和虫子什么的,也都挖上来煮水吃。这日又在挖掘,突然有民兵喊了一声:“这儿有一块玉!”

       “嗬,这块好像前几日还看见老张在拿着把玩呢。这么宝贝,怎么给扔在这儿啦?”

       “别说玉丢了,老张这几日也不见了,莫非也丢了?”

       “又不是吃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老子现在穷得只剩下财宝了!要是能换口汤饼,老子全给了他,再给他白干一年农活!”

       这可是够奇怪的。这几日大家修堤坝干粗活,都不会把陈仓“赏”来的金珠玉器带在身上,那么这玉片为何在此出现呢?

       听得有人喊:“不行了,连捉虫的力气也没有了。宁可被砍头,也要去看看西凉军还剩什么?即便是人肉,俺也要啃他几口再死!”王忠顿时觉得,这群民兵已经到了农民与盗匪的临界点上了。要是再饿得急些,便和黄巾贼与羌贼没有分别了。果然,有人响应:“俺与你同去!”十数人也举起了手,表示愿意去。

       “带上长矛!若是有军士阻拦,捅他几个窟窿!”

       “对!饿死不如饱死!”

       不等王忠制止,那些饿红了眼的民兵便拾起了矛快步向西凉军营奔去。王忠自己也是头昏眼花腿打颤,根本拦不住他们。转眼,这里只剩下王忠自己、奄奄一息的花白胡、满脸没血色的小庞和拉稀到虚脱的梁大脑袋等十来人。

       三百来人去抢吃的,想必能够成功……吧?王忠来不及多想,瘫在地上,昏了过去。

       醒来时,只是闻到了一股焦香气。自己的头似乎枕在什么东西上。努力睁开眼睛一看,面前的是已恢复了的小庞。只见他脸上没有表情,手里拿着什么就往王忠的嘴里塞。王忠几乎是没有了知觉,任由他摆弄。

       呒?嘴里的是什么?如此鲜嫩多汁,比那泾水岸的野猪肉和陈仓的羊肉更胜一筹!虽不肥腻,但也不那么柴。这仿佛……是至肥和至精的两种极端的肉食,完美地配比。这便是……盛世的味道吗?忍不住咬了下去,咀嚼着,品尝这太平的味道。眼前又出现了家父、家母、孙司马、刘雄鸣、阎行……

       阎行?猛然坐起来:“我的黄马还在吗?”

       梁大脑袋看上去也好了一些,但仍有些虚弱,道:“尉曹掾,俺……是不会让任何人动你的马的。它在水边拴着呢。”

       王忠往水边打量。果然,那匹黄马,虽也是瘦得能看见肋骨的形状了,但依然一副可靠的样子。这几日的确有人想要打黄马的主意,但都让梁大脑袋带着原先的泥阳民兵挡了回去。王忠放下了心。刚把视线移回来,想问小庞这是什么肉时,却瞟见了花白胡身后一片带血的铠甲碎片。

       “这……是!”王忠不禁惊呼。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向小庞瞪着眼,指着自己的嘴,竟一时语塞,如中了毒一般。

       小庞慌了神:“尉曹掾,我……”

       王忠像是知道发生了什么,捂住自己的喉咙。使着劲,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俺们去伙房,被一队军士发现,有十来号,要拿俺们。俺们一哄而上把他们都……”有个民兵都不敢看王忠,手抠着地上的土。那些个去过伙房的民兵都低下了头。

       “那也不能吃啊!”王忠跳起脚来,着急忙慌地四处狂奔。没站稳,摔在沙土上,头发都跌散了。

       “啥?”看着王忠在面前几近癫狂的手舞足蹈、左右乱窜,大家都无所适从。一个个脸上的表情,好像都不了解这里发生了什么,令尉曹掾这般痛心疾首。

       “这是俺们宰好的马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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