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每次家里杀鸡宰鸭,妈妈总翻出翅尖夹到我碗里,笑呵呵地对我说:“多吃尖翅,手巧人勤劳。”
妈妈的方法是有效的,我果然长成了拥有一双巧手的勤劳妹子。稚童时,我喜欢搬条小板凳轻轻依偎在妈妈身旁,听她和邻居婶婶姨姨们眉飞色舞地讲白话,看她们手腕如游蛇般上下翻飞地穿针走线纳千层底。稍大点,我喜欢收拾缝制衣服裁剪下来的边边角角,喜欢在妈妈看不见的角落缝缝补补放飞想象力做成各种各样的小口袋小娃娃。冬天时,我喜欢围着炉火帮妈妈绕线团,喜欢拿剩下的毛线织袜子手套围巾。夏天时,我喜欢听着清风的喁喁细语在和风的轻抚下编织风铃。
家里有了电视机后,我喜欢上了剧中美女们或如蝶展翅,或云之鸟鸟,或春山削出的各种发式。忍不住往头上一摸,手扎的疼,不禁幽幽叹息一声,妈妈嫌每天给我扎头发费事,从来都是把我收拾成假小子的。
终于长大点,跟妈妈抗议后保证一定自己收拾头发绝不麻烦她,我如愿以偿地留起了长发。于是每天早晨,我提前半个小时起来拾掇。《新白娘子传奇》重播时,我恼恨拨起刘海后没有美人尖,便只好在头顶梳个髻再左右挂个麻花辫垂到耳边扮成小青。《还珠格格》风靡时,我对照着印有紫薇的明信片,卷起稀疏的空气刘海,肩头垂下无数小辫。《情深深雨蒙蒙》热播时,我将耳边头发拢到脑后,黑亮如缎的秀发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我化身民国少女。
初中假期和美发师的大侄女成了密友。闲坐于大侄女的美发店,一边听她讲述她和大侄女婿的怦然心动、两情相悦、水到渠成、渐行渐远及缘尽人散,一边看她灵巧的双手在顾客的头上如蝴蝶翻飞,变幻出各种蜈蚣辫、蝎子辫、鱼骨辫。在她一双巧手下,少女变得甜美,成年女性气质优雅,中年女性更加端庄。
于是我知道,语文老师每年都会布置的作文《我的理想》我将不是只会从作文书里偷窃他人成为科学家、医生或律师的志向了,我要成为人类美丽工程师。我以小姑姑的身份纡尊降贵请求大侄女收我为徒,大侄女轻轻扫去工作台上顾客掉落的杂发,将皮筋、卡子、摩丝一一收拾整齐,脸凑近洁白墙壁上的大镜子,用小拇指尖勾起飘到额前的碎发,犹豫片刻后爽快地答应道:“好啊,谁叫你是长辈呢,这可不是随便能教的,我当初去学时交的学费可不少哩。而且我教你肯定比你去城里找师父教好得多,我去学美发时,整整扫了半年的地,师父才开始教我。不过你可得坚持学好啊,不能坏了我名声。”
最终我还是没能去学成,考上重点高中后,我不再侍弄那一头秀发,和班上其他女生一起剪成了刘胡兰。大学后,对头发的追求从编发变为烫发,在理发师对潮流发型的介绍推荐下,我的发型在直发、卷发、黄发、黑发之间不断变化。那一头曾经人人艳羡的浓密柔润的乌黑秀发渐渐变得干枯杂乱,直至让我彻底失去打理的欲望。
只在偶尔去街头闲逛时,看到被熠熠生辉的发饰盘旋的美发师们细长纤白的双手在顾客头上颉颃翻飞时,会勾起我那个暑假里有过的成为人类美丽工程师的梦想。于是挑上几个头饰,我的编发热情又被短暂激起。那一袭秀发却不再如以前那般乖顺任我摆弄,也许是因为我不再喜欢吃翅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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