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说,到了冷天,我的一双手就成了鸡爪子,蜷曲,皱皮,干巴巴,比枯树枝还难看。
可是到了春夏秋季节,我的一双手大变模样,纤细,平滑,白净净,就好像从来不沾阳春水。
似乎确实这样,有朋友几回回伸出自己的手自嘲:看,你是城里手 ,我是农村手。
其实她是真真正正的城里人,不过一双手肥大粗糙。
我忙不迭地摇头(过分得意就是这动作),不 , 不,不,我是地地道道农村人,正儿八经村姑,如假包换。
朋友千篇一律跟上一句:农村人咋地,你肯定不做什么农活,才把手保养得这么好。
我又把头摇成拨浪鼓,我不但经常干农活,还经常把手弄得伤痕累累。
朋友瞪大眼睛,难以置信。
因为老天待我不薄,没有在我的手心手背十根指头上留下任何疤痕与疙瘩。
不说从三五岁开始,我就开始学着搓麻绳编芦席,麻皮粗糙,芦苇细长,手被擦伤戳破乃家常便饭。
也不用说从六七岁开始 ,我guai(不知道怎么写这个字)着竹篮去田野割猪草,手被擦伤戳破也司空见惯。
单单说说我读高中的寒假。
放寒假了,早上高高兴兴地离开学校门,中午回到乡下的家,无需母亲催促 ,下午我就开始编柴帘,土语叫打泊子。
我还算懂事,寒假暑假自觉自愿打泊子,为自己挣学费,因为泊子可以卖钱。
寒冷的天,僵硬的芦柴几乎锋利如刀,一不小心就会把手指戳出血,这个不用怀疑,你用挺括的纸片试一试,看会不会把皮肤滤破?
我们的常识,冬天的手容易生冻疮,其实,冬天的手也特别容易被刮伤戳伤擦伤,没有经历过的人体会不到。
冬天打泊子,绝对不会被冻伤,因为运动的手会产生热量,但特别容易被绳子滤破。
高中三年,我老家那旮旯,时兴用聚烯线打泊子,这种线比麻绳细很多,类似于单股开司米,但比开司米结实数倍,除非用剪子剪,光凭手是没有办法扯断的。
当这样细长又坚韧的聚烯线无数次滤过我手指头,毫无疑问我的十根手指头,至少有四根被滤破,时间越长,伤口越深。
打个既夸张又形象的比喻,就是拉直细线切豆腐,是不是很容易做到?
钝刀割肉,割破的手指头不但殷殷淌血,还钻心地疼。
是舍不得去供销社买来那种白纱手套的,只能套上不花钱的自编手套,可是用不了半天,手套又被聚烯线滤破,总不能再换副手套吧,家里没有那么多手套, 有也舍不得一副接一副扔。
泊子不能不打,于是,我找来破布条缠绕手指头,但也不能缠得太厚,这样打泊子不灵活。
布条也会被滤破,血丝如同嫩芽,再一次破土而出,似乎什么力量都挡不住绿叶对春天的向往。
有时候会停下来重新裹好布条,有时候赌气似的不管它,听之任之,爱咋咋地,就这样。
我要与嫂子拼速度,不能总是停下来摸摸索索吧。
越是着急,手指破得越厉害,鲜血洒落在芦柴和泊子上。
嫂子笑话我逞强,她天天做这个事情 ,早已熟能生巧,而我只有放假回家才动手,怎么可能比得上她的速度与熟练呢?
多次成为嫂子的手下败将,我也就不再争强好胜了,不再手忙脚乱,乱了自己的章法欲速则不达,而是不疾不徐,踏踏实实地按照自己的节奏打泊子。
布条滤破就停下来换,饶是如此,我的手指头还是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再看母亲与嫂子,她们泊子打得比我多,但手指没有出血,因为老茧摞老茧,已经成为铜墙铁壁。
整个寒假,除了春节停工三四天,其余时间一天不落地打泊子。寒假结束,我的一双手惨不忍睹,原来好像十指尖尖削葱根相比,换了模样。
几个月的学校生活,手指经过休养生息,又变得白白净净,细如凝脂。
暑假回家,整个假期,同样一天不落地打泊子。
一双手虽然不再因划伤滤破而出血,但因为不戴手套,纯粹赤膊上阵,因而同样粗糙潦草,成了地地道道劳动人民的手。
每当我双手翻飞,熟练地打着泊子,时不时地想起那句古诗: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
我觉得这两句就是为我量身打造。
但接下来的两句“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就离题万里了。
因为从小到大,我没有因为打泊子而哭过一次,即便双手被戳得鲜血淋漓,我早已把打泊子当做生活的一部分,打泊子就像走路吃饭一样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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