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这村的界碑了。
向高,我迈步。回头,只我。什么也不用考虑,只管指挥双脚。并不太远,但相较车流人挤的大城,实在是荒僻,如躲在古代的孤村。
庄稼们都在夜气里,蟋蟀们在面前跳跃。再走到更高处,刮的真是秋风了。白杨叶子哗啦啦,有点鬼气,但我不怕。大岭远阔,虽然黑魆,但前路不会断。曾想是否会有大蛇过路,我若踏之必受攻击,又一想,夜定无光,这家伙要么白天劳作晚间劳累不再出窝,或者它压根近视眼,不会在黑暗里出动。这一点它不如我,对黑暗总有本能的欢喜。
深入那片洋槐林了。黑得无底无边。虽然知道周围的村名,但哪一个离这儿都不近。由中间道路四散开,沟壑间地堰处,坟不会少。想到这,汗毛竟然想竖,头皮也有点紧,没来由握紧拳头了。那坟里的鬼兄鬼弟若联合出来阻击我,我何处是逃?紧张了十秒钟,拳头松开了。这鬼们和我互不认识,无冤无仇,他们何苦加害于我?再说,我血气正旺,走路生风,且行且歌,他们身轻如纸并无定型,怎可近我身?他们想引我为友也不能,毕竟阴阳两界,好人死后未必就是好鬼,我起先想和好鬼共友的想法天真得鬼也会笑话我了。
这树林里有潜伏的狼吗?一半只出来我不怕,单是力气我还不会怯它。成群的狼估计不会有,没听说把这里列为保护区。野猪若出来,我会迅疾爬上树。它咬树,我会迅疾跃到另一棵,和它对峙一会是没问题的。我想碰到老虎,看它的真威风,但这山林太小太浅,藏不住养不起这大物猛兽,我想遭它袭击都是妄想。
对野兽倒不是多怕,对鬼魂却是心有多悸。虚实真假里,这黑夜告诉我了。
黑夜遮蔽了白天能发现的美好,苍茫里只留下神秘和猜想。弱小和不自信滋生胆怯。走了一会后,我想白天这里一定有人割芝麻,有小孩在身边玩耍,有蝴蝶落在地头的草上。蜜蜂会光顾秋花,秋花并不比春花羞弱。有羊群,有雁阵,有大鹰,有欢歌的人。还是这样的大山,夜幕一遮就害怕,太阳一出就开怀,鬼在自己心里了。
忽然看见前面几杆路灯。是太阳能装置的供电。
我去寻它们。一家家,家家门口都有灯,刺破黑暗了。深山背后现代科技,引得小虫飞蛾绕着灯光欢舞。秋风不小,却没有刮走它们。我在想,如是极冷的深夜,进山来走了极远的路人,极累极饿的当口,看见路灯,看见灯下的人家,会是怎样呢?他会猛地坐下,长出大气,歇一会儿,去敲开一家的大门吧?
我顺着路追寻,发现即使孤零的一家,路灯也送到了他的门前。我朝最南的路上走,最近有两里路,有一个独院,门前的柴垛前路灯下,搁着一个黑棉袄,一定是老人的。山深冷早吗?我立了会儿,想拍张照片,光线太暗只得作罢。我离开回看这孤屋,竟如金庸笔下的安排。
拐过另一道沟岔,路宽一些,只是弯太多,可比黄河九十九道弯多得多了。人家门前木篱笆里,种着豆角西红柿指甲草,有架子车在旁边,有拖拉机停着。有几头白牛在卧着倒嚼。不怕牛丟吗?忽然看见大树下的钢丝床上躺着一个人,已经睡熟了。我笑,我此刻把牛都牵走,他会知道吗?醒来,他会惊成怎样?我把香烟掏出来,放到他枕前一枝,轻轻离开了。
我迂回走着,忽然一辆轿车经过,是“别摸我(BMW)”。远山深夜,感觉小村如上古,这宝马车的杀出,一下子把它拉回现代。古代与现代,有时只在一拃之间。
我到家时看看表,一点多了。我的小床在等我。秋风起于青山间,夜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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