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第七日,
神造物的工已经完毕,
就在第七日歇了他一切的工,
安息了。
每个人都有这一天,七天,其实是逝者的头七,死亡其实就是到另一个活人看不见的世界,一切如旧,一切都更加真实。在余华的文字中,死亡仿佛没那么恐怖。在逝去的七天,他看到了一生的挚爱,找到了父亲,仿佛也是幸福的结局。
第一天 莫名其妙的死去
我得到一个通知,让我早晨九点之前赶到殡仪馆,我的火化时间预约在九点半。
我在影影幢幢的浓雾里跌撞前行,向着殡仪馆的方向。当我虚无缥缈的站在那里,等着203公交的到来时,阳光穿过浓雾纷纷扬扬撒在身上,有些温暖。才蓦然意识到,这是我死去的第一天,一个重要的日子。
可是,我还没有净身,也没有穿上殓衣。我为自己的冒失感到羞愧,于是回到出租屋开始为自己净身,找到一件白色绸缎睡衣当殓衣。
我准备走去时觉得缺少了什么,站在飘扬的雪花里思忖片刻,想起来了,是黑纱。我孤苦伶仃,没有人会来悼念我,只能自己悼念自己。
当我返回出租屋,终于找到一件黑色衬衣的袖管暂且代替黑纱来悼念自己时,殡仪馆的电话再次响起,催促我赶紧去烧了自己。
“又一个可怜的人,没整容就来了。”
我的右眼还在原来的地方,左眼外移到颧骨的位置。鼻子旁边的就是鼻子,下巴下面的就是下巴,它们在我的脸上转移了。是的,我没有整容,不怨家人马虎,我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养父一年多前身患绝症不辞而别,生父生母远在千里之外的北方城市,估计还不知我已逝去的消息。
我也没有墓地。没有墓地,要到哪里安息呢?我离开了殡仪馆,行走在若隐若现的城市,找寻自己死亡的原因。我知道我死了,可是怎么死的就是记不起了。也许找到生前最后的场景,就可以找到自己的死亡时刻了。
我终于来到了那一天,我在那个世界的最后一天。那一天,我在谭家菜的饭馆里。在记忆的尽头,饭店的厨房起火了,人们都拼了命的向外跑。而我,却是中了邪一样,身心沦陷在李青的自杀报道中。她是我曾经的妻子,我的一段美好又心酸的记忆。随着一声轰隆巨响,记忆也到此戛然而止。
第二天 爱情,恍若隔世,也确是隔世
闭上双眼,我看见了美丽的李青,看见了我们昙花一现的爱情和婚姻。那个世界正在离去,那个世界里的往事却向我徐徐道来。
我和她是是同事,我是公司里不起眼的员工,而她,是明星,有着引人瞩目的美丽和聪明。
很多男子追求她,送鲜花送礼物,她都是微笑拒绝。公司里的女孩们嫉妒他,悄声议论她不断失败的恋爱。其实,事实是她心高气傲,拒绝了他们。
公司的年轻人里面,我可能是唯一没有追求过她的。我知道我在暗恋她,可是自卑让我觉望而却步。
她是孤独的,在公司里没有一个朋友,始终是一个人。她不过是老板们生意场上,饭桌酒局上的调味品。我知道她是孤独的。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晚班的我和她一起乘电梯下班。她问我是不是觉的她很酷,可我明明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孤独的味道。
也许就是那一次的独处,让我逐渐走进了她。可是我在情感上的愚钝就像是门窗紧闭的屋子,我觉得爱情向我走来,我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终于一个春日的夜晚,她向我走来。她对我说,很奇怪,昨晚梦到和你结婚了。听完她的话,我心跳的咚咚咚咚。最终还是她的主动,我俩在一起了。公司里的同事,男的百思不得其解,女的幸灾乐祸,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而我们,沉浸在自己的爱情里,那些针对我们的议论,用她的话说只是风吹草动。
我们结婚了,婚后生活平静美好。可是,这份美好也就仅仅存在了两年。一次出差的经历让她真正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也意识到我是什么样的人。她是一个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而我只会在自己的命运里随波逐流。
她的心,被飞机上认识的那个男人吸引住了,她觉得飞机上相遇的这个男人能够真正了解自己。我明白她和我在一起只能过安逸平庸的生活,和他在一起可以开创一番事业。
终究,我们离婚了。我始终记得离婚时的场景。她上来紧紧抱住我,对我说:“我仍然爱你。”我说:“我永远爱你。
画面戛然而止,我又回到了这个世界。恍惚之间,听到有一女人喊我的名字,像是李青的声音。我放眼寻找她的身影,果然,是她缓缓向我走来。
她忧伤地看着我,我也忧伤地看着她。“你的眼神像是在悼念我。”她说。“我也有这样的感觉,”我说,“我们好像同时在悼念对方。”冥冥之中,我们在这里相遇。我们回到我的出租屋里,彻夜缠绵。醒来后,她对我讲,她要走了,几个朋友为她筹备了盛大的葬礼,她要马上赶回去。
我们最终还是分开。
第三天 前世回忆
我来到人世间的途径匪夷所思,不是在医院产房里,也不是在家里,而是在轰隆隆火车狭窄的厕所里。
四十一年前,我的生母,在简陋的火车厕所里生下了我。而我在出生的一瞬间,就从厕所的圆洞滑了出去,前行的火车瞬间断开了我和生母联结的脐带。
我的养父,一个年轻的扳道工,听到我微弱的哭声后,抱起了我。从此,也开始了我们剪不断的羁绊。
我是在火车隆隆的响声和摇晃震动的小屋里成长起来的,稍微长大一些,就在父亲背上继续成长。父亲胸前的布兜变成了背后的布兜,背后的布兜也在慢慢长大。
我的童年像笑声一样快乐,却不知正在毁坏父亲的人生。我成了父亲的累赘,每个和父亲相亲的姑娘都不愿意接受我这个捡来的孩子。
终于,有一个姑娘开始和父亲约会。当然,前提是不知道我的存在。二人到了谈婚论嫁时,父亲也就不得不说出了我的存在。那姑娘说,应该把我送到孤儿院。喜欢姑娘的母亲,爱我的父亲,陷入了两难中,痛苦难言。
最终,父亲选择抛弃了我。他带我坐火车去找一个叫孤儿院的地方,把我一个人丢下。第二天我父亲忧心忡忡地和那位姑娘一起走向街道的婚姻登记处。突然父亲疯了一样的离开,来到丢下我的地方,找寻我的身影,将我带走。
父亲从此心无杂念养育我成长,我是他的一切,我们两个相依为命度过了经历时漫长回忆时短暂的生活。他在墙上记录我的成长,每隔半年让我贴墙而立,用铅笔在我头顶画出一条一条的横线。我初中时个子长得很快,他看着墙上的横线的间距越来越宽,就会露出由衷的笑容。
我父亲省吃俭用供我从小学念到大学,我们的生活虽然清贫,但是温暖美好。后来,我的生母生父找到了我。生父是个还有些地位的人,可以在北方给我安排份工作,父亲认为我去那个北方县城会前途无量。
我乘坐的火车驶离车站时,他站在那里看着离去的火车挥手,虽然站台上有很多人在来去,可是我觉得他是孤单一人站在那里。在北方呆了一个月的我,最终还是回到了那个只有两个房间,却很温馨的有父亲的家。
我父亲退休第二年病了,淋巴癌。我眼睁睁看着病魔一点点地吞噬我父亲的生命,我却无能为力。为了给父亲治病,我卖掉房子,辞了工作。
可我没想到,我父亲不辞而别。他走得无声无息,连一张纸条也没有留下,拖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生命离我远去。我拼命的找寻父亲,父亲一走,仿佛生活都失去了意义。我生命只剩下一件事,就是找到父亲。
第四天 来到死无葬身之地
我继续游荡在早晨和晚上之间。没有骨灰盒,没有墓地,无法前往安息之地。我走在寂静里,这个寂静的名字叫死亡。走着走着,好像走到了原野的尽头。
我惊讶地看见一个世界——水在流淌,青草遍地,树木茂盛,树枝上结满有核的果子,树叶都是心脏的模样,它们抖动时也是心脏跳动的节奏。我看见很多的人,很多只剩下骨骼的人,还有一些有肉体的人,在那里走来走去。
我问这是什么地,他们回答我说是死无葬身之地。
我一边走一边环顾四周,感到树叶仿佛在向我招手,石头仿佛在向我微笑,河水仿佛在向我问候。
这里四处游荡着没有墓地的身影,这些无法抵达安息之地的身影恍若移动的树木,时而是一棵一棵分开的树,时而是一片一片聚集起来的树林。我行走在他们中间,仿佛行走在被砍伐过的森林里。
第五天 在隔世找寻父亲
我行走在骨骼之间,我知道即使父亲站在面前,我也认不出来,但是他会一眼认出我,然后喊着我的名字。我期待父亲的声音出现,在前面、在后面、在左边、在右边,我的名字被他喊叫出来。
我寻找父亲的行走周而复始,就像钟表上的指针那样走了一圈又一圈,一直走不出钟表。我也一直找不到父亲。
终于,有人见过我的父亲。她告诉我,父亲在不辞而别后去了那个他丢弃我的那个地方。虚弱的父亲终于到了那个地方后,他感到中间那块有些发青的石头很像我当初坐在上面的那一块。
他缓慢地走到那块石头旁,想坐在上面,可是身体不听使唤滑了下去。他只能靠着石头坐在草地上,那一刻他感到自己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弥留之际,他看到了我,他看见四岁的我坐在石头上,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我。
一个流浪汉,脱去了父亲崭新的铁路制服,给父亲穿上了破旧的蓝色衣服。怪不得,没有人看到一个穿着铁路制服的人。她跟我讲,父亲太想见上我一面,即使是远远看我一眼,他也会知足。他最终来到殡仪馆,这是两个世界仅有的接口。
我知道父亲在哪里了。殡仪馆候烧大厅里那个身穿蓝色衣服戴着白手套的人,那个脸上只有骨头没有皮肉的人,那个声音疲惫而又忧伤的人,就是我的父亲。
第六天 第七天 走向殡仪馆,走向父亲
我原本迈向殡仪馆迈向父亲的步伐,滞留在了这里,死无葬身之地。有一个亡者,不想变得丑陋,她想保留完好无损的肉体和完好无损的美丽。于是,有墓地的她选择了去安息之地。
我们走在道路上,簇拥她走向通往安息之地的殡仪馆。道路是广袤的原野,望不到尽头的长,望不到尽头的宽,像我们头顶上的天空那样空旷。
我们到了殡仪馆,身穿破旧蓝色衣服戴着破旧白手套的那个人看到了我们,看到了我,是的,他空洞的眼睛突然看到了我,也认出了了我。他的双眼充满惊喜,又充满悲苦。
我想轻轻叫一声“爸爸”,我的嘴巴张了一下没有声音。我感到他也想轻轻叫我一声,可是他也没有声音。
我和父亲永别之后竟然重逢,虽然我们没有了体温,没有了气息,可是我们重新在一起了。我的右手离开他戴着破旧白手套的纤细骨骼手指,小心放在他骨骼的肩膀上。
我很想跟他说,爸爸,跟我走吧。但是我知道他热爱工作,热爱这个候烧大厅里的工作,所以我说,爸爸,我会经常来看你的,我感到他骨骼的脸上出现了笑意。
后记
余华用他有的黑色幽默,寻常的讲着死亡的故事。七天的世界,是一个告别冷漠、没有心机的世界,是一个充满温情、没有潜规则的世界。
我自动忽略掉了文中的种种讽刺,种种血淋淋的现实。那些文字,我不愿去触碰。也许我内心还有那么一丝期望,希望文中的那个我和父亲可以在那边的世界幸福的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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