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怎样死的

作者: A_蓝色探戈 | 来源:发表于2020-11-16 10:26 被阅读0次

    1

    虽然我没有显赫的身世,毛色也不纯,但是照我那小主人的说法,我的颜值还算不错——有着绒绒的白毛和黑黑的眼珠。不过不是那种卷卷的绵羊毛,是白白的狮子毛。所以我的模样看起来更像一头勇敢而又二逼十足的小狮子。

    我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太多事情过于表现出我的不满,比方说一些奇怪的异响、一些不常见的人和不守时的餐点,这些都会引起我的不满情绪和吠叫。还有,我对主人的过分热情也可能是令人讨厌的缺点之一。

    不过尽管如此,我还是十分受到父女俩的宠爱。他们不仅给我购买了不少可口的饼干,还经常赐给我不少美味的肉食和骨头。而我对此也表现出永不魇足的热情,经常把自己的肚子撑得胀鼓鼓的。尽管有些骨头足够硬和足够大,但是为了吃得更多和表现出更准确的扑食,我不得不经常狼吞虎咽那些危险的骨头甚至是鱼刺。

    父女俩经常让我蹲在离餐桌三尺远的地方,用嘴接住他们扔过来的骨头,而我每次干净利落地接住它们都会获得他俩会心的微笑和赞赏。这俩贪玩的家伙!

    爸爸和小主人俩真是太宠爱我了,为了让我吃得更多,以致于有好几次,我差点儿给一些没来得及嚼碎的骨头卡住了喉咙。爸爸多次抚摸着我胀鼓鼓的肚子羡慕地惊叹:“嘿欧仔,你那胃酸的功能真强大啊!竟然可以消化掉那么多又大又硬的骨头。”

    这该死的、自以为是的老单身汉,他一点儿都不知道,有好几次我都给肠胃里一些没有嚼碎的骨头刺得又吐又呕。他们没把这当一回事,我自己也感觉没什么大不了,我把所有的热情都放在吃更多的食物和玩耍上。

    我的小主人寄住在乡下姑妈家上学,到了周末才能回来。爸爸呢,有时很忙,只在早上和晚上时分才能见到他。所以我看起来更像“一只被剥夺中餐的狗”。所以,我总是殷切地期待着傍晚和周末的到来。

    小主人更是十分疼爱我,看电视的时候还经常把我抱在怀里,也任由我满屋子乱跑,我甚至还可以钻进她的被窝翻滚。只要她有足够的耐心处理好这些乱子,爸爸还可以容忍一下。有时实在忍受不了才会大声咆哮着要把我赶出去,或者威胁女儿,要是再不管管我和收拾一下乱局,就要把我送给别的什么人。

    呃,这也仅仅是威胁而已,其实他或许更需要我,因为他经常一个人呆在家。有时他也会把我放出来逗我玩耍一下。不过他更喜欢喝斥我。大声的喝斥。歇斯底里的喝斥。就像我是一个出气筒似的。有时则是怜爱的指责。因为只有这样子时,他才不会感觉到孤单。他对我唯一的不满就是,我经常把屋子弄得乱糟糟的;还有就是,我免不了把我的狗毛弄在客厅的地板上。他是一个颇有些爱干净的单身汉,这是他不允许的事。

    好了,现在来谈谈我是怎样死掉的吧。

    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听得见外面开始下起了小雨,我忽然听到有钥匙插进匙孔转动的声音。

    好像还没到傍晚时分啊!这使我全身的毛马上竖了起来。对我来说,这个危险的信息。

    “汪汪汪!”我对着门吼了几声,试图恐吓一下那个开门的人。

    门开了,竟然是爸爸回来了。我立刻禁声,换以热情的摇尾,并不满地在笼子里扑腾了几下。我得让他知道,今天他又欠我一顿中餐了,赶快给我补上吧。

    爸爸进了门,换上了我喜欢的那对毛毛拖鞋。嘿,他今天的脸色看起来很不错。

    “进来吧,不怕,它在笼子里。”他对着门外说。

    “哟,吓死我了。”紧跟着进来一个女人。

    呃,难怪我嗅到一种奇怪的味道!一种陌生的危险。

    “汪汪汪!”我冲着女人叫了几声,吓得她像一只小鸡一样躲在爸爸的身后。她浑身散发着一股奇怪的香味,不过在我看来就像一个未知的危险。

    “再叫我打烂你的嘴巴!”爸爸喝斥。

    我不甘示弱地又冲他们叫了一阵——那女人身上的香味简直令人眩晕,我得提醒下爸爸——这家伙已经单身太久了,难免会受到一些坏人的魅惑。

    “再叫——”爸爸弯腰去拿他的拖鞋。

    我只好“唁唁”低吟了几声躲在笼子的角落作罢。爸爸的拖鞋虽然有毛,可打在身上也不是什么好事。当然,最主要的是,我不想得罪他,我希望他能马上把中餐拿给我。不过,那女人身上的香味真的让我感到恐惧。

    果然,他们在客厅的沙发坐了下来,然后不知何故两人忽然抱在一起在沙发上翻滚起来。这使我吓了一大跳,不禁对着那女人狂吠。这女人果然来者不善,她一定是想加害小主人的爸爸!

    “该死的家伙!”爸爸忽然翻起身拿着拖鞋向我奔过来。

    呃,看来他并没受到伤害。我只好又“唁唁”低吟着躲到笼子的角落以示认错。

    “它认生,”爸爸歉意地对那女人说。

    “干嘛养这些东西呢!又脏又臭。”女人有些不悦。

    呃,竟然说我的味道很难闻!其实我感觉她身上的味道更受不了。

    “没感觉到啊——我女儿也没感觉到。”爸爸辩解。

    “可能你们习惯了吧,”女人有些鄙弃地说。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进了爸爸的卧室,并把门关了起来。

    看来爸爸的安全不会受到威胁,于是我换了一种吠叫的声音。我饿了,我叫得很凶了些。今儿早上他给我的早餐本来就不多。我真的很饿了,我需要引起他的重视。

    “该死的家伙!”

    卧室的门开了。这次爸爸气急败坏地大骂着,来势汹汹地跑出来,上衣的钮扣都没扣好,他拿着拖鞋把我打得两眼直冒金星。我只好竭力躲到笼子的棱角处,尽量不让他打到我的嘴,那真的很疼。

    “叫得人一点兴致都没了,我看还是改天吧。”

    女人也出了来,一边整理绫乱的头发,一边对爸爸抱怨。

    “真是抱歉!它平时不这样瞎叫。”爸爸一边向女人陪着不是,一边凶恶地对我喝斥:“再叫,我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呵呵,对爸爸的恐吓我也只是在心里呵呵一下,平日里没人他也会这样跟我说话。就算我什么也没做错,他也会这样跟我开玩笑,说要把我的腿打断,把我的头拧下来当凳子坐,还说要把我扔到楼下去等等。其实他是一个很善良很厚道的人,他的这些咒骂对我来说已经完全成为一种溺爱的方式。

    女人唠唠叨叨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爸爸看到我把嘴和两只前脚放在盘里,总算想起给我抓来一把口粮。然后,两人开始不疼不痒地瞎聊起来。

    爸爸:“其实养这样一个家伙我也很苦恼,可是我女儿非要养,总不好让她带到她姑妈家去。”

    女人:“那就送人呗。”

    爸爸:“嗯,这些日子正在跟我女儿商量着看怎么办,或许可以让她带到乡下去。”他向我瞅了一眼,然后拉起自己的衣领嗅了嗅:“我身上的味道真的很难闻吗?”

    女人:“反正我是闻到了,怪怪的。你得赶紧把它弄走了。”她显得无比嫌恶朝我这边看了一眼。

    “真的吗?我咋一点儿都没闻到?”爸爸又把左右衣领都拉到鼻子上闻了闻。

    “总之,我看到这些东西就烦。味儿重,又难打理……我不养这些动物。”

    ……

    接着,他们又聊了些其它的。

    女人要走了,爸爸一边向她承诺可能会把我送到乡下去,一边把她送门口,而我则又站起来对她吠叫了几声。嗯,谁叫她对我如此不友善呢。

    2

    这之后又过了些日子,我差不多快要把这个女人忘记了。那是一个夜色正徐徐降临的傍晚,爸爸正在厨房忙着,我则围在他身边团团转着。他似乎正打算着做一顿丰盛的晚餐。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这使我那敏感的神经又绷了起来,赶紧吠叫着跑到门边去——我总是对那些突如其来的声响充满热情,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一只没有安全意识的狗。可是爸爸却又喝斥着跑过来一把抓住我扔进笼子。

    门开了,进来一个女人,正是上次那个。这次她穿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身上那股怪异的香味一进门就扑鼻而来。我又对他不满地吠叫了几声,她则皱着眉头看了我一眼。

    “你还没把它送走?”她有些不满地对在厨房炒菜的爸爸说。

    “快了,就这几天,等我女儿这个周末回来,我就开车把他们一块送到乡下去。”爸爸解释。

    “不过这家伙在我身边呆了这么久,陪我度过不少孤独的时光,一下子把它送走还真让人不舍得。而且它还是一个非常活泼可爱的家伙!也很忠诚。”爸爸又接着说。

    “这么说,如果我跟它你让选一个留在身边,你宁可选它了?”女人有些气恼。

    “当然不是。我肯定选你啦!”爸爸赶紧向女人陪着笑脸。然后,他们开始共进晚餐,完全不理会我在笼子里的抗议。

    女人吃得很少,全程都皱着眉头和鼻子,好像完全是我影响了她的胃口。等她走了之后,爸爸几乎是狠狠地喂了我一顿,把那晚所有的鸡肉都一块一块扔给了我吃。他一边抛向半空,一边嘴里充满怨气地咒骂:“该死的家伙,给你吃,让你吃,天天饿得像鬼一样叫!撑死你算了。”

    这一晚,估计是我这一生吃得最多的一顿晚餐了。爸爸一次又一次把带骨的鸡肉块抛向半空,我一次又一次的完成捕食,动作堪称十分完美——速度之快和吞食之准简直可以媲美自然界的雄狮猛虎。我想我至少解决掉大半只老母鸡。噢,真是一顿巨美的大餐!

    是的,这是一顿巨美的大餐,也是一顿恐怖的大餐。到了晚上后半夜的时候便一切都凸显了出来,我感觉到我的胃一阵阵翻江倒海般的难受,把整个笼子都呕得恶臭醺天。然而,我只能“唁唁”低吟,我不想打扰爸爸睡觉。不然,他又要找他的毛毛拖鞋打我的屁股了。

    到了第二天早上,我的胃不再那么难受了,可对爸爸放在碗里的口粮却一点儿都提不起食欲,只静静地瞅了它两眼便转头去睡觉。我感觉浑身乏力,四肢疲软。

    晚上的时候,我那美丽可爱的小主人回来了。她看到我很开心,我也竭力表现出最大的欢欣来。可浑身还是提不起劲,感觉走路都是头重脚轻的,就是小主人把我抱在怀里,我也没有表现出更多的欢快来。以往的时候,我总会用舌头去舔她的小脸。

    “欧仔是不是有些不舒服啦?”小主人问爸爸,她总是亲热地叫我“欧仔”。

    “可能是吧。”爸爸在厨房回答,“它可能这几天有些着凉了。别担心,这对它来说是小问题,很快它就会好起来的。”

    小主人没再说什么,爱怜地抚摸着我的头,然后把我放在地上。她又给我弄来一块带皮的鸡肉,我只舔了一下就走开了。我还是提不起一点胃口,甚至看到鸡肉块就涌上一种恐怖感。小主人担心极了,问爸爸我到底怎么了,爸爸让她给我弄了点温水喝。我舔了几口后,自个乖乖地进了笼子躺下睡着。

    小主人又表示了她的担忧,爸爸安慰她说没事,我很快会好起来的。呃,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怎么了?我会不会很快好起来?我感觉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了一样。

    到了第三天早上,我感觉总算好受了一点儿,开始吃进一些小肉片,也开始尝试跟我的小主人玩耍一下了。但是却不多,我仍感觉到一些莫名的不舒适。

    中午的时候,我又多吃了几块。看到小姑娘的高兴劲,我真愿意再多吃一点,可是看到带皮和带骨头的鸡肉我又有些恐怖了,并感觉到一种特别的恶心涌上脑门。我想呕吐。然后真的呕吐了。

    “这次回乡下,你把这家伙也带回去吧,我是再也不想看到它了——瞧,弄得地上真脏!”爸爸无不气恼地对女儿说。

    “姑妈会答应吗?”女儿表示了她的担忧。

    “会的,只要你不要让它到处乱跑,并把屋子里的卫生搞好她就不会责怪你。”爸爸安慰她。

    “好吧,我们试试。”女儿叹了口气。

    爸爸跟她商定周日下午由他开车送她和我回乡下。

    3

    从城里到乡下的车程其实不过一小时,记得早些时候,我跟小主人来过几次。这里有着绿油油的草地和宽阔的、充满泥土味的乡道,还有四处奔跑的小鸡和小鸭。可是当我们来到这里时,我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我的早餐和中餐都吃了一丁点儿,想多吃点儿就恶心。更糟糕的是,我甚至有些拉肚子了。

    爸爸把我的笼子和口粮搬下车,小主人的小表弟蹦跳着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我对他倒是有些好感,他也喜欢把我抱在怀里。可是这会儿我也只能对他无力地摇摇我的小尾巴。我想表现出更多的热情来都不行。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虚脱无力。我想我一定是病了。

    一整个下午,我都蜷缩在小木桌子下,哪儿也不想去。吃晚饭的时候,我还是提不起一点儿胃口,只吃了两小块瘦猪肉。小主人又对爸爸表示了她的担忧:“爸爸,欧仔是不是病了?”

    “可能有点儿吧?不过不碍事,它看起来比昨天好多了,应该很快会好起来的。”爸爸充满信心地说。他说他担心是,等他们都上学校了,我的中餐该怎么办。因为姑妈和小表弟中午的时候也在学校不回来。他让她早上尽可能地把我的早餐安排好了,下午回来时再早点喂我。这确实没什么大问题,因为小主人他们下午回家的时候要比爸爸要早得多了,情况自然是比城里好多了。

    小主人嗯嗯应承着目送爸爸开车离去。我挣扎着从屋子里跑了出来,忽然想跳上车跟爸爸走——陪了他那么多时间,真担心我不在的时候他会感到孤单。可是我的四肢一点儿力气都没有,爸爸看起来也没有想带我走的意思,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他那红色的尾灯渐渐消失在村道的尽头。

    到了晚上,为了不让我着凉,小主人为我找来一个小纸箱,还在里面垫了一件她的小衣,让我舒舒服服地躺在里面。她看起来真有些担心。于是我乖乖地躺着,却久久不能入睡,因为我感到肚子里极度的难受。等到她睡着了,我才艰难地从小纸盒爬出来,走到房间的角落去大便。我感觉我拉出的不是大便,而是一淌淌的凉水。我的肛门似乎不受我的控制了,像完全敞开的通道一样可以感觉到冰冷的秋风从那里灌进,直达我的脑门。

    折腾了好一阵子后,我试图再次爬进小纸箱躺下,可努力了几次都没爬进去。要是以往,三个这么高我都一蹦跳进去了。看来,我真是病得不轻。我只好在小主人的床脚趴了下来。我的绒毛够厚,应该不至于着凉。

    夜,很静,可以听到窗外蛐蛐的鸣叫声。听着小主人那安详的呼吸声,我总算半睡半醒地安静下来。我感觉到我的屁眼、我的尾巴、我的嘴巴、我的鼻子、我的每根毛发都充满了蛐蛐的鸣叫声。直到清晨的时候,我才隐隐感觉到小主人一边用手抚摸我的脑瓜,一边打电话。

    “爸爸,你快过来吧,欧仔快要死了!它一动不动的,昨晚又拉了肚子。”她略带哭腔的说。

    爸爸在电话那头问了一些我的情况,然后答应她马上回来,让她不用担心。

    “那我要不要上学呢,我想陪它跟你一块去宠物医院看看。”小主人央求着,显得很不放心。爸爸说不用,让她去好好上学,他马上就回来。我抬起头怜爱地看着她,真想给她一些安慰。可是最终,她摸索一阵子后走了。临走时她给我用温水泡了些干粮放在小纸箱里。

    快到中午的时候,爸爸果然开着他那辆崭新的丰田车回来了。我抬起小脑袋温顺地看着他,并无力地摇几下我那被便水弄湿的小尾巴。我还试图走过去迎接他,可是刚站起来走了不到两步就支撑不住倒了下去。我感觉我的四只脚好像变成了两只一样,完全无法控制身子的重心。

    爸爸似乎看到了我的无奈,吓了一大跳,蹲下来又是帮我按摩又是掰开我的嘴查看什么。然后又弄来一杯温水亲自试过了才放在我身边。我淡淡地看了一眼碗里的水。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想喝,感觉身子轻飘飘的,连张嘴的力气都没有了。不过看到爸爸回来,我真的很高兴。我在想,或许他会有办法让我好起来的。呃,真搞不懂为什么会从昨天的痛楚变成了今天这种轻飘飘的感觉,一种完全无法感知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

    我听到爸爸在用手机给一家宠物医院打电话:“……是的,差不多十个月大……嗯,不舒服有好几天了,这两天还屙了不少血红的便水……是的,我们经常给带骨头的肉给它吃。好像一直没什么事啊……嗯,它现在一动不动,都站不起身来了……什么都不吃……你确定没救了?……哦好吧,谢谢!”

    说完这些话,他神色凝重的在门口的一张小木凳上坐了下来,然后掏出他的香烟点上一支无声地抽起来。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了,重得完全无法抬起来,只好慢慢地放下来,放在我趴着的两只前脚上。

    忽然,爸爸扔掉了手里的烟头,走进屋子找出一把镢头和铁锹来扔在地上,然后又点上一支烟抽起来。他的眼光呆滞地停留在远方的山头上,模样看起来比早前苍老和孤单了许多。

    真是可怜的爸爸!

    我把自己的肚子伸了一下,想把头抬起来对他说点什么,可怎么也抬不起来,最终化成一股气流从我的喉咙里呜咽了几声。我只好尝试着摇动自己的小尾巴,以告诉他我的存在,可只看到背上的绒毛颤动了几下。唉,我什么也做不了。

    爸爸的烟抽了一支又一支,烟头扔了一地。几只讨厌的苍蝇在我的嘴巴和屁股飞来飞去,他跑过来把它们赶走,提着我的双腿帮我把屁股用水冲洗干净,然后轻轻地放在小纸箱里。纸条里还垫着小主人那件充满体香的小衣裳。为了不再让该死的苍蝇来打扰我睡觉,他还把小纸箱合了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从村道另一头奔过来。是小主人放学回来了!

    “爸爸,欧仔呢?”我听见她略显急切地问。

    “欧仔死了。”爸爸用一种近乎沮丧的声调回答。

    “你骗我!”小主人不信,笑着追问爸爸:“快告诉我,它在哪里?”

    “是真的,它在外面的纸箱里。”爸爸略带歉意地告诉她,并跟她一块走出了屋子。

    纸箱打开了,我看到了小主人那张满是惊恐和错愕的小脸。我想轻微地动一下自己的头和尾巴都不能。哦,我真想向她表示一下我的歉意!我听到她失声痛哭起来:“爸爸,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吧。”

    她一边用手轻抚我的身子和四肢,一边嚎啕大哭。

    “它的身子还是软的!”小主人伤心极了。

    “它病得太严重,它已经死了。”爸爸抱着她的肩膊安慰。

    “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嘛?你带它去过医院了吗?”小主人充满怨言地哭喊。

    “接到你电话后,我忙了点事就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它已经一动不动了。我还打了电话给宠物医院跟那里的人说了欧仔的情况,他们告诉我不可能救活了。”爸爸一直紧紧地抱着小主人的肩膊,用手为她拭去脸上的泪水:“好了别哭了,我知道你很难过。其实想起跟欧仔在一起的那些时间,我也很难过。所以我才一直等着你回来。都是爸爸的错,是爸爸做得不好!好了,我们一起去把它埋起来吧!”

    “不,我不,我要你把它救活!它的身子还这么软。”小主人哭得愈发伤心起来,她以为爸爸是万能的,她以为爸爸什么都可以做到。

    “傻孩子,欧仔已经死了。走吧,我们去把它埋在西山,让它跟奶奶做伴。”爸爸把她的头揽在怀里,轻抚着她那马尾巴一样的头发。她已经自己会扎头发了。

    小主人总算停了下来,和爸爸一起把我放在车子的后备箱中,并带上了镢头和铁锹。

    4

    汽车在村道绕过几个弯后,在一个山头停了下来。此刻已至黄昏时分,天边的霞光如同刷的油漆一般暗红。小主人用纸箱捧着我跟在爸爸身后,开始爬上一条弯曲的、野草横生的山路。山下村庄静谧,稀疏的房舍如同一个个被遗弃的小纸箱。

    爸爸开始四下为我物色墓地。爸爸走在前面用铁锹劈荆斩棘,小主人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他们沿着杂草和荆棘丛生的山路走了很远,一直没有找到理想的地方。

    又走了些时候,几乎完全辨认不出原来的山路了,也不能再往前走了,爸爸叹息了一声,开始在一处左右有着两块大青石的黄土地挖了起来。黄土很松,可是他的镢头太轻,所以他挖起来很是费劲。小主人双手捧着纸箱静静地站着,爸爸直起腰示意她把我放下来:“傻孩子,别傻站着了,去摘一些野花来,欧仔就这样无辜地死了,就让我们献给它一些花朵来表示我们的歉意和怀念吧。”

    小主人把我轻轻放在地上,走了开去。一会儿回来时,手上多了一束野山菊和一些不知名的山花。虽至深秋,但它们开得还是那么灿烂。她把它们放在我身旁时,我的每个毛孔几乎都闻到了那馨香的味道。噢,死了真好!

    爸爸挖的墓穴也差不多好了。呃,它哪里是个墓穴,只不过是个小坑而已。爸爸停了下来,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抽起烟来。他已经挖不下去了,因为镢头好久没使用过,有些松动了。抽完那支烟后,他拾起镢头在石头上扽了扽,又挖了几下,然后叫女儿把小纸箱拿过去。

    小纸箱跟小坑的大小正好合适,爸爸示意女儿把纸箱里的山花取了出来,开始用铁锹把黄土铲着盖在我身上。一锹,两锹,三锹……,黄土一锹一锹地覆盖在我的头上、脚上和身上,愈来愈沉,愈来愈感觉到一种真实的存在。我甚至深信不疑,这种感觉比昨天、前天和今儿早上好多了——没有了痛楚,没有了孤独,没有了等待,也没有了烦恼。

    一锹,两锹,三锹……,这黄土的气味真好闻,比爸爸带回家的那女人身上的味道好闻多了;这黄土真干净和厚实,盖在身上就像被子一样具有安全感。

    “来,把那些花放在欧仔的墓前。”我听见爸爸对女儿说。

    “爸爸,你说欧仔会给奶奶作伴吗?”女儿问。

    “会的,奶奶的墓地就在上头,它会给奶奶作伴并且守护奶奶的。”

    “欧仔能找到奶奶吗?”

    “能找到。”

    “我担心它会不认得奶奶……”

    ……

    爸爸和女儿的对话声逐渐远去,我抽了下后脚,试图爬起来跟他们回去,可怎么也动不了。爸爸在我身上盖了太多的黄土。

    看来他们已经决意让我在这山头陪伴和守护那个叫奶奶的人。可是奶奶又在哪里呢?我又抽动了一下两只前脚,试图爬起来,可还是动不了。这家伙真是的,在我身上盖这么多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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